18、十七 初生劫(1)

小说:永安调 作者:墨宝非宝
    身后人先轻关上木门,又关上了阁门,静守在阁外,两门之隔,仅剩了我两个。

    我的手早就冻得冰凉,他也好不到哪处,却轻握着我,道“既然怕冷,为何还要到此处吹风”我抬眼见他微微的笑意,竟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却被攥的更紧,不禁急道“郡王,此时人多眼杂”他道“我留了何福在外守着。”

    楼上的恭贺早已一浪高过一浪。

    我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菊花酒味,不禁笑道“没想到郡王也即兴喝了酒。”他低头看我,平和道“皇祖母都喝了两杯,我又如何逃得过,好在酒量不算太差。”我难得听他话中有玩笑口气,不禁笑出了声“听郡王说话声音是没变。”他嘴角浮着一丝笑,道“我很清醒。”他说完后,没再继续。

    我别过头去看曲江,方才满目簇黄,如今再添了淡淡的馨香酒气,重阳的味道也渐浓了起来。手渐被他握的热了些,竟觉有些潮汗,下意识低头去看,他的手干净修长,连关节处都极漂亮,只如此看着便能想出他执笔吹笛的模样。

    曲江畔传来几声欢呼,随之蔓延开来,似是有人已去传了皇姑祖母的旨意。

    一时间江上都飘荡着万岁的声音,朝拜如斯,帝王天子。因这朝贺的声浪,紫云楼也渐沸腾起来,我和他静立着,享受着喧闹中的寂静。

    忽然,听见阁外有声音问“可见到永平郡王了”守着的小内侍何福回道“回周国公,小的也在寻郡王。”那声音又道“既要寻就快些,在此处耽搁什么呢”

    竟是叔父,我抬头看李成器,见他虽面色淡然,眼中却已有些暗潮涌动。外头的何福似乎也不知如何答话的好,我紧揪着一颗心,在想着是不是要自己先出去解围时,就听见另一个熟悉声音道“何福是我叫来的,周国公若要遣他寻人,尽管使唤便是。”

    李成器微蹙了眉,我也听出那说话的正是李成义。

    武承嗣的声音又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看来本王是扰了小郡王雅兴了。”李成义畅快一笑,回道“无妨无妨,本王早有意向永安县主讨

    人,只是县主不嫁,总不好先嫁了贴身的宫婢。”武承嗣又随意说了两句,听声音是离开了。

    我此时才明白过来,李成义竟是和宜平在此楼的另一处,却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解了我们的困境。待门外再没了声响,李成器才示意我在此处留上片刻,他则开了门,穿过阁厅,带何福先一步离开了。

    待回了宴席,李成器正被众人围住,我诸位叔父亦在其中。皇姑祖母笑吟吟看着,和太平低声说着什么,太平盯着李成器亦是含笑点头。我如此看着,只觉得长寿年似乎是个吉祥的年头,自打入宫后还是头次见李姓皇族如此一派和乐。

    视线扫过太子身侧,李成义正斜靠在案几后,亦是颇有深意地对我遥一举杯。

    没想到自重阳节后,大明宫中始终雨雪夹杂,四下里皆是湿漉漉的。

    因无常天气,婉儿染了伤寒,我便接了替陛下研磨的活。婉儿在时,大多诏书都亲出她的手,如今只能由皇姑祖母亲自起笔,只有疲累时才由我来念奏章。韦团儿始终待我和颜悦色,毕竟我与她从无交恶,我对于她就是个武家贵女,平日受陛下宠爱多了几分。

    太子偶尔来蓬莱殿,皆是陪皇姑祖母聊上几句便告退,倒是几个郡王呆得久些,皇姑祖母或有意,或是无意的总和他们说些政事,即便是李隆基小小年纪也答得极妥帖。

    “成器过年也十七了,”陛下颔首看一侧的李成器,道,“太宗皇帝十六岁与文德皇后完婚,你一转眼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可想过此事了”

    我正接过韦团儿递来的茶杯,心头一跳,手臂僵着将茶杯放在书案上。李成器竟意外沉默了片刻,没有即刻回话。

    韦团儿见此状忙笑道“年纪小面皮薄,陛下如此直问,让郡王如何说”陛下温和一笑,点头道“团儿说的是,”陛下笑了笑,忽而侧头看我道,“本还想问问永安,看来女儿家更不敢回话了。你们都该学学太平,若是有意就私下告诉朕。”

    我忙低头,道“皇姑祖母不是要听奏章吗永安这就给您念。”

    陛下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话题。

    我自桌上拿起奏章,一本本挑来读,皇姑祖母端着茶杯

    细听着,偶尔颔首却不说话,总到念完才持朱笔画敕,放到另一侧。只到追封孔子为隆道公的奏章时,才略停下与李成器和李成义说了两句。

    殿内四周的火盆烧得正旺,将绵延大明宫中的湿气都蒸散,一室温暖如春。

    我听他们说着孔子,又说到周公的追封,不觉有些走神,想起方才皇姑祖母的话就心中大力跳着。若非韦团儿忽然打断,他会不会当即请皇姑祖母赐婚呢自重阳节后已数月,叔父先被罢相,太子诸位子嗣又受召越发频繁,朝中宫中都因此而起了微妙的变化。

    “永安,继续念。”陛下忽地看我。

    我忙拿起最后一个奏章,打开先扫了一眼,立刻如被人抽了周身之力,狄仁杰,是狄仁杰谋反的奏章我手捏着奏章,深吸口气想念,却不敢出声。

    “永安”陛下催促地唤了我一声。

    殿内诸人本是笑着,见我如此却都觉有异,不禁皆是色变。

    “臣,臣,”我脑中翻卷的都是上元节那句话,还有殿前李成器和狄仁杰所说的,竟觉得眼前字皆模糊,不敢再念下去,忙跪地,道“此奏章事关重大,永安,永安不敢念。”

    皇姑祖母仍旧笑着看我,道“此案朕已知情,你但念无妨。”

    我不敢抬头,将奏章举过头顶,不敢再出声。皇姑祖母知道这奏章的内容,竟还让我当众念,究竟是何意我来不及深想,已是周身冷汗,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让手不再颤抖。

    终于,皇姑祖母伸手拿过奏章,随意放在了桌上,道“起来吧。”我忙起身垂头立着,就听见她又道“今日拿这奏章,就是为了听听你们的想法。这是来俊臣奏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的奏章。”

    李成器、李成义和李隆基一听,立刻起身静听,脸上均是震惊异常。

    皇姑祖母扫过三人一眼,对李成器道“成器,此事你如何看”

    李成器沉吟片刻,道“孙儿并未见奏章,不敢妄言。”陛下拿起奏章,道“细细看吧。”李成器躬身接过奏章,细细看着,殿内静如无人一般,无人敢动上半分。

    不过短短时间,我已觉背脊尽湿,连呼吸都觉得吃力气来。

    他收起奏章,躬身放在台上,恭敬道“依皇祖母先前的赦令,凡谋反者,一问即认罪者可免一死。如今狄仁杰既已认罪,孙儿以为可从宽免去一死。但谋反一罪事关重大,必要详加审问,不可姑息一人,亦不能冤枉一人。”

    难怪,他那日会嘱狄仁杰认罪,我竟没想到陛下有此赦令。

    他虽说得有礼有节,但却是在为狄仁杰保命,此种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我紧攥着手,偷见皇姑祖母的脸色,不辨喜怒,连眼神亦是沉隐着。

    “来俊臣的奏章你都看完了”

    李成器恭敬回道“孙儿都看完了。”

    陛下颔首,道“除了朕刚才说的人,来俊臣还提到了谁”李成器默了片刻,平声道“除以上诸人,来俊臣还怀疑孙儿参与此事。”

    恍如巨石砸下,轰然一声巨响,我脑中已尽是空白,只猛地抬头看他。他仍神色泰然地直身立着,眼中坦然平淡。

    陛下看他,缓声道“你可知牵涉谋反一事,朕从不姑息,到此时你还要为狄仁杰说话吗”李成器缓缓跪下,直身回道“无论是何人,牵涉到谋反一事均要详加审讯,皇祖母若认为孙儿需如此证明清白,孙儿自请入狱待查。只是此奏章上涉及诸人,皇祖母仅问狄仁杰一人,而孙儿也仅是对狄仁杰一人而发此言论。”

    他话音未落,身侧李成义与李隆基已砰然下跪,道“请皇祖母明鉴,大哥绝无谋反之心”

    他二人这一跪,殿内众人皆仓皇下跪,头抵地不敢出声。

    大明宫中曾有皇子谋反,亦是流放处死,何况他一个皇孙。我跪在地上,不敢想象此事竟能牵扯到他,更不敢去想之后的结果。只觉喉中鼻端酸涩上涌,眼前已是一片白雾。

    陛下冷冷看着众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既要自证清白”她说了半句,略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我心头顿时如刀剜一般刺痛难忍,竟不知死活地磕了个头,抢言道“永平郡王乃是皇孙,若是与谋逆之臣同刑审理有辱皇家威严,请皇姑祖母三思。”

    这一言后,我头抵地面不敢再有任何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敢说此话,亦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火盆中轻微的噗呲声响。我紧闭着双眼,等着皇姑祖母的暴怒,等着一切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责罚,手指早已深嵌入肉中,却不知了疼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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