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并不只是自己一人跑到太湖的, 他还带来了陈玄霜。
陈玄霜如今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聂小凤面前,擦着眼泪说道“义父曾与我说,岳主是他的师妹。他前些日子帮幽灵宫的人解了毒之后,便跟沈庄主说想要去一趟哀牢山。我原本想陪他一起去的, 可义父说我不懂武功,陪在他身边只是徒增他的担心,因此让我留在仁义山庄。如今义父离开仁义山庄已经一个月了, 音讯全无。”
梅绛雪看着跪在前面的陈玄霜, 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玄霜, 你先起来, 有话好好说。”
陈玄霜站在旁边,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义父临走的时候, 跟我说他未能完成他师父当年的心愿, 心中有愧。这次回去哀牢山, 除了去看一看旧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还想去血池看看。他走的时候答应过我, 会写信回来, 可是至今,不管是我还是沈庄主, 都没收到义父的信。我、我担心”
话音顿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聂小凤坐在位置上, 看着陈玄霜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难得柔声说道“如果你义父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别哭了。”
向来冷漠威严的冥岳之主,此刻用春风化雨般的语气安抚着陈玄霜,令在旁的千面公子都惊讶了一把。他抬眼,看向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聂小凤。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此刻的聂小凤,脸上有一丝近乎是温柔的神情。
陈玄霜听到聂小凤的话,也忘了流泪,有些忡怔地看向聂小凤。她一直都是被陈天相抚养长大的,一直以来被教导正邪不两立,她即使不混江湖,但身处仁义山庄,当然不可能完全脱离江湖这个大环境。
当初陈玄霜得知聂小凤竟然是义父的师妹时,她内心是很震惊的。她曾听义父说过他的师妹,义父的师父罗玄以及义父,当年都是被聂小凤所害,罗玄被聂小凤下毒后自困在血池中生死不明,而义父眼睛也被毒瞎了打落山崖,要不是义父福大命大,早就一命呜呼了。
若不是义父离开了仁义山庄,而师父的故人除了聂小凤再无别人,陈玄霜都不会来找聂小凤。但沈浪说聂小凤既然是江清欢和梅绛雪的师父,大概是陈天相对聂小凤有所误会,否则,她所教导出来的徒弟又怎会令陈玄霜心生好感
陈玄霜心里挣扎了一番,她对梅绛雪和江清欢确实都颇有好感,尤其是梅绛雪,她心里十分想亲近。义父不知道是去了哀牢山还是血池,不管是哪个地方,都机关重重,旁人不会比聂小凤更清楚。陈玄霜心中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跟沈浪说,想到江南来拜见聂小凤,请她看在昔日与义父的旧情上,帮她找一找义父的下落。
沈浪闻言,只笑了笑,说千面公子王怜花是冥岳的人,可带你前去江南找岳主。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陈玄霜就跟着王怜花一起到了太湖。来的路上,心中依然忐忑。她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聂小凤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问王怜花,王怜花笑得好看,说岳主是个很特别的人。
陈玄霜问那到底是多特别啊可王怜花只笑不语。
对于聂小凤,陈玄霜曾经万般想象。
她一会儿觉得聂小凤能对自己的师父下毒,还害得她义父双目失明,肯定是个性情乖张特别暴虐的女子,一会儿又觉得能教出像是梅姐姐和江清欢那样姑娘的人,定然风华无双直到此刻,陈玄霜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聂小凤。她看上去很年轻,与其说是梅绛雪的母亲,不如说是梅绛雪的姐姐,即便是年轻,但一声威严,令人望而生畏。可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竟然也会如此温柔。
聂小凤自从与梅绛雪相认后,内心的意难平已经平淡了许多。前生种种,令她失望痛心的女儿,始终是梅绛雪。至于陈玄霜,虽有遗憾,但并不痛心。毕竟,陈玄霜并不是她抚养长大,也从未在冥岳那样的环境长大。
如今再世为人,她多了一个小徒弟江清欢,曾经令她失望痛心的梅绛雪,竟与她母女相认,如今侍奉左右,十分周到。这导致聂小凤如今在面对陈玄霜的时候,虽不曾相认,但聂小凤的内心对陈玄霜里也是柔软居多。
聂小凤看向梅绛雪,跟她说道“绛雪,你先带玄霜去歇息。”
陈玄霜“可是我义父”
聂小凤笑了笑,“本来陈天相是死是活与我并无关系,但既然你如今这么伤心难过地来找我,我与他一场师兄妹,那次他被人掳走,我的徒弟都去将他救回来,如今我也不可能不念旧情。”
陈玄霜“可是”
聂小凤“你若是对我不信任,便不该来找我。”
陈玄霜默然,垂下双眼讪讪说了一声多谢岳主,随即就跟着梅绛雪出去了。
江清欢一直站在聂小凤身后没有吭声,因为她一开始有点不太看得懂陈玄霜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戏。如今听了下来,大概是知道了怎么回事。
不就是陈天相离开了仁义山庄去哀牢山,然后不知道怎么弄的失踪了,不管是沈浪还是陈玄霜,都没有陈天相的消息。陈玄霜没有她义父的消息,所以病急乱投医,来找她义父的师妹了。
大概沈浪觉得让陈玄霜一个人跑来江南不放心,王怜花这妖孽在仁义山庄也待腻了,所以就借着护送陈玄霜之名,到了太湖来。
聂小凤坐在位置上,问站在她身后的江清欢“清欢,你怎么看”
江清欢看了一眼还在前方站着的王怜花,有些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让王怜花留在这儿。虽然不是很明白师父的用意,但江清欢还是回答师父的问题“师父,我觉得陈天相为何要离开仁义山庄,玄霜未必清楚。”
聂小凤“那你觉得陈天相离开仁义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江清欢“师父,血池图如今在江湖上已经不再是秘密,快活王当初逼朱七七代母出嫁时,便给了朱富贵两个选择,要么让朱七七出嫁,要么用血池图去换。陈天相离开仁义山庄去哀牢山这事,应该不假。他想去血池看看,大概也不假。但我觉得他不会离开了仁义山庄之后,便直接去哀牢山或是血池图。“
聂小凤“为何”
江清欢“血池图不再是秘密,不管陈天相是否留在仁义山庄,他总归是怀璧其罪,会有无数的人明里暗里去找他,他也很明白这一点。”
聂小凤“你觉得他应该是拿着血池图再度隐居了”
江清欢摇头,“不,我觉得他应该是去找可以进入血池的人选了。”
江清欢记得当初陈天相是看好了让沈浪进入血池的,可惜沈浪爱美人不爱血池图,沈浪当时因为已经心系白飞飞,又知道若是答应进入血池,出来后大概是要照顾陈玄霜一辈子的。所有的年轻男女,一旦跟一辈子这个词挂钩,永远都是瓜田李下,说不清。
如今沈浪已经从朱富贵手中接过仁义山庄,贵为一庄之主,与幽灵宫主白飞飞的婚事也昭告武林,沈浪自然不可能再去血池。陈天相不过是看到了如今聂小凤所建立的冥岳日渐壮大,她所收的徒弟,个个聪明各有所成,可陈天相呢当年他们的师父罗玄呢
陈天相双目失明,一声医术虽然有用,但并不能说是继承了罗玄的衣钵。
至于罗玄,当年自困血池,生死不明。罗玄的一身武功和医术,后继能否有人
这个问题,时时刻刻都压在陈天相肩膀上,令他不敢放松。
聂小凤听到江清欢的话,也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她都在忙快活城以及冥岳在中原武林如何发扬光大的事情,都没顾上去管从前的那些恩怨。
如今听到江清欢说陈天相可能是去找能进入血池的人选,从前的那些往事才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可如今再度想起来,已经不再咬牙切齿。
上一辈子的这时候,罗玄还活着。他只是在血池中活得疯疯癫癫,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
这一辈子呢罗玄还活着吗
想起罗玄,那种酸涩以及无奈的感觉终于在聂小凤内心的犄角旮旯里慢慢涌了出来。他还活着,那又怎样呢即使他还活着,神智清明,依然是心硬如铁。
江清欢看着师父的模样,虽然师父的神情变化并不明显,但她从小就听师父从前的事情长大,明白在师父心中,罗玄占有一个怎样的位置,又怎会察觉不到此刻师父的情感变化。
师父之所以让梅绛雪带着陈玄霜下去,也是不想让梅绛雪听见他们讨论陈天相和罗玄之事吧毕竟,不管是陈天相还是罗玄,与师父都是站在对立面的。
聂小凤不是云梦仙子王夫人,聂小凤也不是罗玄,聂小凤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与她的血亲为敌,也不愿自己的骨肉夹在双亲之中,左右为难。
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聂小凤此人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可江清欢知道自己的师父对真正在意的人,内心是多么柔软。
江清欢想了想,问聂小凤“师父,可是希望清欢去追查陈天相的下落”
聂小凤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人海茫茫,他有心要藏匿行踪,并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
江清欢笑道“可以让丐帮弟子帮忙查探,若有消息,先让他们别打草惊蛇,只需要直接来报便好,师父以为如何”略顿,江清欢又说道“若是师父想去看看血池的情况,清欢也是可以去的。”
当年离开冥岳之时,师父让她背下的那张血池图,依然还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只要聂小凤一句话,江清欢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血池,去看看罗玄那老匹夫是已经化作一副白骨,还是好好地活着。
聂小凤却摇头,“不,这事情我有安排。你先回去傲雪苑,我跟怜花说两句话。“
怜花
江清欢听到师父对千面公子的称呼时,脸色十分微妙地看了王怜花一眼。此时王怜花恰好也看向江清欢,两人视线对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就已经用眼神过了好几招,然后千面公子朝四姑娘露出八个牙齿的迷人笑容,微微颔首,“四姑娘慢走。”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江清欢脸上笑着,内心气坏了。
她打算改日好好收买栖凤阁的动物们,跟它们聊聊天,问一下师父怎会忽然这么倚重王怜花的。
江清欢回去傲雪苑的时候,黄岛主还坐在她平常喜欢靠的躺椅上晒月光。看到江清欢回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拍了拍他的大腿。
江清欢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着黄岛主,随即笑着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王怜花来做什么”
“他带陈玄霜来,黄岛主,陈天相失踪了。”
黄药师的长臂揽着江清欢的纤腰,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江清欢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仰头问道“你不问我,他为什么失踪了”
黄药师俯首,对上她的双眸,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失踪了”
江清欢将她和聂小凤所说的话又跟黄岛主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其实陈天相失踪不失踪我才不在意呢,我就是在想,罗玄在血池里,到底是死是活。”
黄药师“他是死是活,你觉得重要吗”
江清欢默了默,头缓缓抵在了黄岛主的肩窝上。她被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草木清香萦绕着,不会觉得空虚不会觉得寂寞,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无所畏惧。
可是师父呢
这么多年来,师父对罗玄其实从未放下。
即使是如今回来中原武林,师父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鱼肉的小姑娘,也不再是被罗玄软禁在哀牢山的少女,她身为冥狱之主,人美武艺高,谁都不敢再轻视她欺负她,可是她的内心,依然对过去的事情看不透放不下。方才在栖凤楼时,师父的情绪反应都落在了江清欢眼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师父了。
江清欢默了默,说“我觉得挺重要的。他若是死了,那最好。人死如灯灭,死人是影响不了活人的,我师父该干什么就会干什么。可若是他不死,那可就烦人了,他说不定还是会惹我师父难过的。”
江清欢的手指在黄岛主胸前的衣襟上抠啊抠,忽然抬头,跟黄药师说“你说我悄悄去血池看罗玄死了没有,若是没死,我送他一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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