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倒没有忘记自己与人有约的事情。
在那名少侠当众承认自己杀死了荣王世子后, 她就让甲影带着人开溜,让太子以“头疼回去休息”为由拒绝主持大局。
又派人送夜无明回去。
愉快地将剩下的烂摊子留给其他人处理。
自己则是换了套正常的贵女装扮,估摸着上官迟那边还没完事, 时间有空闲, 便去见了面被她顶替了一下午身份的祝家小姐。
小姑娘叫祝樱, 今年十五岁, 家教很好,心性颇佳。
即使祖父自戕, 家中被皇帝下罪, 自己还被从狱中带到陌生的地方看管,面对代表太子前来的萧云也保持了镇定和礼貌。
情绪很稳定, 心理素质不错,长得更是美貌。
萧云对她印象很好, 便大方地说“太尉所犯的是疏忽之罪, 按理说罪不及家眷, 但这是皇上亲命, 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好违抗, 只能私下给太尉的旧部行些方便,让你们脱离原本的身份。”
“你是想是拿着你祖父的部分遗产去湘州, 还是愿意等一个重振家族的机会”
祝樱没有丝毫犹豫“什么样的机会”
“你倒是对此很热心。”萧云歪头,“你兄长可是直接拿了一笔钱财走了。”
祝文在被押回京城的路上就被调换了,但他又放心不下京城里的家人,乔装成了押送人员, 一起入京。
上官迟识破了他的身份,顺手将消息送给了萧云。
萧云让人去试探祝文,对方被吓破胆,以为“重振家族”之类的话是在钓鱼, 便选择拿钱,一刻也不多等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再三强调自己绝没有为祖父报仇的想法。
祝樱嘲讽一笑“兄长是最懂得要怎么选择才能让自己过得开心,他在外游学这么多年,学问可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在外头有人捧着,回来有人会奚落他罢了。”
祝文有高低肩,兼之虹膜颜色淡,以当前的审美来看,属于重大瑕疵。
不仅无缘仕途,还会受到歧视。
萧云笑了笑“如果连自己都那么觉得,是永远都无法走出去的。照我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长着张嘴,瞎说就完了。
谁当真谁小丑。
祝樱没听懂萧云的言外之意,但这句话的表层意思还是让她若有所悟。
过了会儿,祝樱释然地笑了“杨姑娘说得极是,若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用,那才是真的没救。只是我此时的名声已成定局,或许该换个新名字,才容易图谋未来。”
萧云“随你喜欢。”
反正假身份还没有办。
祝樱“不如就叫阮缘香如何”
萧云
她听到了什么
女主闺蜜的名字
那个名满天下,色艺双绝,杀人不眨眼的花魁。
直接就是一个战术后仰。
阮缘香居然是艺名怪不得原著里没什么人提起她的过去。
这么说的话,原著中关于她的故事就是太尉孙女沦落风尘却没有就此堕落,而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来增加自己的优势,以搅乱京城为己任,以推翻朝廷为最终目标,最后还成功见到心愿完成的那一幕。
非常励志啊有没有
就是结局一如既往地令人一言难尽。
原著里的阮缘香明明成为了女主的闺蜜,被女主治愈内心的伤痛,也明明站到了主角阵营帮男主传递消息,但后期突然就彻底黑化,在背后捅女主刀子。
原因是爱上了男主,而男主因为她是女主最好的朋友,对她容忍度颇高的同时又坚决不肯纳她为妃,多次拒绝她的勾引。
爱而不得的女配因嫉妒而黑化,最终被某一位姘头关进小黑屋,死于花柳病。
萧云想不通,男主都把女主的亲姐姐封为皇妃了,还收集了很多与女主相似的周边,怎么到女主闺蜜这儿就突然守身如玉了
算了,这不重要。
反正剧情已经面目全非,祝樱也没可能成为花魁。
萧云“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不吉利,要不你换一个吧。”
祝樱面露疑惑,但见她脸色诚恳,便道“既然太子殿下肯给我这个机会,不如请殿下赐名”
“我会转告殿下的。”萧云点点头,“你暂且住在城西的别苑中,九月初会有人带你离开京城,届时对方会告知你后续的事情。”
杨虞要带妹妹遗骸回母家安葬,之后正式上班。
萧云短时间内没法离开京城,便打算给他一些外派任务。原本还担心杨虞做不好,现在带上祝樱就没问题了。
祝樱自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作别意外挖出来的女配后,萧云准备去赴约。
正巧遇见了上官迟。
对方也恢复了平日的打扮,只是眼睛的颜色比从前要浅一些。
这年代没有美瞳,他之前用的应该某种能改变瞳色的药水,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好在他的这双桃花眼本来就水汪汪的,不似谢攸的点漆黑瞳,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问题。
“上官公子不是约我酉时见面么,怎的在此徘徊”
现在距离酉时还有两刻钟。
作为邀请方,他应该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了。
上官迟想了想说“按照我跟伯珩的约定,我应该在未时三刻前去见他。”
原本的打算是得手之后立刻离开现场,去明河上制造不在场证据。
结果他被巷子里的孩子们吸引了注意力,搞出后面的一连串事情,等他换掉伪装的时候就已经迟了半个时辰。
如果他就这么过去,谢攸说不定会把他踹进河里,然后对外说他在明河里找明妃找了一下午。
天气渐冷,能不下河还是不下。
所以他干脆在路上来回晃荡,等萧云一起。
萧云理解了他的意思,眉梢上扬“你这么怕他”
上官迟诚实点头“我时常忤逆我家老头,但从不敢真正地惹怒谢伯珩。”
他是喜欢找乐子,但并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略有些夸张,是在借着这件事在她面前夸夸谢攸,提升提升印象。
萧云默喊了句“谢公子牛逼”,又陷入得不到对方的失落。
兼具高智商和黑心肝,不给她打工实在是可惜。
她“那你这是想等我一块去”
上官迟又是用力点头“有你在,他对我都温柔几分。”
哦
萧云看出来了,这人是在撮合她跟谢攸。
很感动。
但不敢动。
原著里被上官迟掺和感情的男女主是啥样她还不清楚吗
他们每次听取他的建议,都会迎来一大波狗血。
一句“谢谢,你滚”憋在喉咙里,她挤出了一个不太完美的闺秀笑容“上官公子说笑了,时候不早,我们这便过去吧。”
连着点头的上官迟这次却是摇头。
她
这是要作什么妖
某人鬼鬼祟祟地凑到她旁观,低声说“你想不想看看他等不到我们,又急又气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萧云想象不出来,但很可耻地心动了。
上官迟继续怂恿她“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他这次上京只带了箬竹这一个随从,不带弟弟出门就要留箬竹保护。他又是最守君子礼数的,肯定不会离开约定的地点来找我们。”
倘若是早些时候,谢攸还可能找一下他,现在快到酉时,只能干等他们。
萧云深深地看了上官迟一眼“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上官迟“哈哈,多谢夸奖。”
“我没有夸奖你的意思,刚才是在阴阳怪气。”
上官迟“”
被如此直白地怼了一句,他的气焰被压下去许多,只问“那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萧云“与人相约却迟迟不至,实在是有失礼数,我们租一条船去河上钓鱼,如何”
当代贵族的钓鱼装备幕篱,披风,伞和钓鱼工具。
前面三样全部都是用来防晒的。
时下的士子既以白为美,又推崇隐士的志趣,喜欢搞点田地池塘体验农趣,偶尔还约人去钓鱼。
为了不被晒黑,有人甚至在自家的池塘边上建了一座小屋,钓鱼的时候只将竿子伸出去。
是以,他们这么打扮,既能让人认不出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上官迟给萧云比了大拇指,很是兴奋“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他算是懂了。
他跟她志趣相投。
谢攸跟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他上官迟一定要撮合这对璧人
要不是会被打,上官迟很想冲到谢攸面前,跟对方说“两边家长我解决,彩礼我出,婚礼我主持,你们只负责人到场拜堂就行。”
萧云看着他的模样,也懂了。
这货很明显是活得无聊,特意跑到京城来找刺激。
有别于吃饱了撑得,选择作死的富二代,上官迟奉行的是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学,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准则。
当他的朋友会日常想要打死他,而当他的敌人,会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
很适合在混乱的京城大展身手。
这个下属可以收。
对彼此都很满意的两个人租了一条豪华画舫,使用船上的钓鱼装备装成钓鱼老手的样子,缓缓朝谢攸的船靠近。
谢攸依照自己对损友的了解,用目光搜寻了几遍附近可疑的地点。
一无所获。
他便明白这人是半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耽误了时间,不敢独自面对他,便选择了跟邻家姑娘一同过来。
可时间朝着约定的时刻推移,他也依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
她今天很大可能也在场。
太子在文宜茶馆的二楼冷眼观火,确实需要一个人替他策应其他人。
她不通武艺,又行事谨慎周到,想必会选一个合适的身份,在合适的地方观察局势,并根据局势转变来改变计划。
但荣王世子被游侠杀死的消息已传来多时,她应有足够的时间赶过来才对。
除非,她也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谢攸蓦然想起一个人那同上官迟假扮的祝文上演了一出兄妹相认的“祝家小姐”。
极有可能是她。
上官迟与她达成了某种共识,互相配合,并一起完成了某件事。
尽管提前做了安排,也同样参与了今天下午的事件,谢攸也生出了自己被他们排除在外的想法。
他们配合无间,行动一致,而他在人群之外默默旁观,又进行了无意义的等待。
谢攸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不仅如此,他还产生了一种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无法控制的想法。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姑娘,明明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此刻被丢在的一边的,却是他自己。
或许是当习惯了人群中心,谢攸对此分外介意。
小炉上的茶水几近烧干,煮茶的人却一无所觉,只盯着明河的河面发呆。
常被游人光顾的河道十分宽敞,船只缓速前行,因此能看到许多倒影,只是此刻夕阳烧云,绚丽的云倒映在水上,夕阳的光也照着水面,难以看得分明。
行至石桥前。
谢攸忽然从浮光掠影中瞥见了伊人倩影。
还未回过神的他脑中闪过明妃的传说,头一次地对传闻信以为真,觉得是水中的精魅化成了他所想之人的模样。
“谢公子在想什么我们跟了你一路,你都未曾发觉。”
谢攸抬头,见萧云立在一米外的画舫上,撩开幕篱的白纱对着他盈盈而笑。
她今日所戴的幕篱有别于往常,偏宽的帽檐上扎着一圈以晚荷为主的花环,未以珠玉压住的白纱随风飘动,秀丽而飘逸。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注
明妃再美,也难以越过她此刻的绰约风姿。
谢攸“我”
“他大概在想我们怎么还不来。”上官迟忽然站起来,打断了谢攸的话,并毫无歉疚地说了一番抱歉的话语。
“是这样的,我想着见面的时间临近饭点,晚上不如吃明河的鱼。所以在时间还早的时候跟恰好遇上的杨姑娘一起租了条能钓鱼的船。”
“我们当时是这样想的,钓起来三条鱼就来找你。结果快到时间了也没钓起来一条,所以我们降低要求,钓起来一条就结束,并且边钓边朝着你的方向靠近。”
萧云听完有点感动。
明明是她出的主意,上官迟居然主动背锅。
这哥们能处。
谢攸缓缓地将目光挪到上官迟手中的桶上“所以你们钓到鱼了”
上官迟摇头。
谢公子又温和地说“那你们还要同在下一起乘舟游玩么”
两人都是点头。
“那便请二位稍移尊驾。”
谢攸租了两条船,上官迟十分自觉地上了另外一条,被他温柔地喊了过去。
上官迟背后发凉,但还是笑着说“让姑娘单独一条船,我们谢大公子非常有君子风度。”
萧云都快被他打动了。
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着给兄弟助攻呢。
令人意外的是,谢攸并没有立刻发作某人,而是心平气和地重新煮了茶,给萧云倒了一杯凤凰水仙,给自己倒了一杯顾渚紫笋,再给上官迟倒了杯方才煮坏了的茶。
萧云对此的评价是谢大公子很有君子风度。
船穿过石桥后掉了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三人在河上闲聊起来。
人在外面,也没聊涉及朝廷和官场的话题,便谈些风物与见闻,间或提及一些人物。
萧云对这个世界的见识不多,非要说的话,就是最近听过的各府八卦挺多,恰好符合了时人对闺中女子的一些刻板印象,打消了上官迟最后一部分怀疑。
她对此也没有丝毫自卑,依靠上辈子的经验提出了许多他们未曾想到的见解。
三人都很久没有与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闲聊,很是尽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惊觉腹中饥饿。
上官迟提议去吃饭,并开始报菜谱“这个时间也不好吃正餐,就点个金丝虾球莲花酥鸡豆花”
还没来得及报第四个菜名,他就一个没站稳,掉进了水里。
谢大公子站在与他原来占的地方相距三尺的位置,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
只有些促狭地对在河里扑腾的上官迟说“上官兄这是钓鱼不成,想亲自为我们捕捉河鲜”
上官迟似乎水性一般,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闭着眼睛用力扑腾,将水溅到谢攸的船上,很快打湿了谢攸的衣服下摆。
萧云瞥见谢大公子皱眉,知道是这人爱干净的毛病又犯了。
“我看上官公子一时半会儿上不来,谢公子可要来我这边避一避水船舱里的炉子也尚有炭火,能烤一烤你被打湿的衣物。”
谢攸似乎忘了自己可以进自己的船舱,也忘了他的炉火尚未熄灭,轻轻地点头,向她道谢。
搭着对方的手借力跃过去时,又说句冒犯。
“谢公子对我,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女子的笑容如月皎皎,看得人晃神。
在此刻,谢攸短暂地忘记了先前的所有顾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内心在悸动。
萧云倒是没有忘记两人之间的种种隐藏矛盾。
她只是觉得做人没必要太正确,偶尔要为爱好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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