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79章

    寂静的夜里,琴音一声一声的,透过阁楼的窗扇,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这一夜,施婳忽然又做起了梦来。

    她犹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古琴的时候,那年她才十四岁,一年前待的那个戏班子倒了,她被班主卖到了歌舞坊,那是整个京师最大的歌舞坊,叫做琼园。

    十四岁的施婳跪坐在竹席上,周围有十来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儿,大多是如她一样被卖进来的,有着各种各样的苦难身世,相同的是,所有的女孩儿都有一张漂亮的脸,在这个豆蔻年纪,已经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古琴上刷着光亮的桐油,七根细细的琴弦,触感虽然冰冷,但是触碰时会发出极其沉静雅致的声音,施婳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一样乐器,在此之前,她已学过了琵琶,长笛,和锦瑟、箜篌等乐器,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给施婳带来如古琴这般的感受,如同静水深流。

    教她们练琴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傲然若冰雪中盛放的梅花,她原本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女孩们只知道称她为梅娘。

    施婳对梅娘的印象很深,她虽然生得美,却很少笑,施婳在琼园的第一次挨打,就是来自梅娘。

    练琴原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日复一日地练习,拨弦,练曲,那些原本听起来优美的琴音也似乎变成了一种折磨,时间一长,梅娘教琴的时候,女孩们也渐渐懒散起来,走神都是常事,唯有施婳,每回都是极其认真地对待,梅娘弹的每一首曲子,她都用心聆听,并且默默地记背下来。

    直到有一日,施婳无意中路过她的房间,听见了一首极其优美而哀伤的曲子,她就这么怔怔地站在廊下,在料峭的春寒中听完了整首曲子,整个人不由泪如雨下,从此魂牵梦萦,一心一意想弹出来。

    然而,当施婳真正弹出来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梅娘急剧骤变的脸色,恍若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猛地转头看过来,劈手就是一巴掌,把施婳给打懵了。

    紧接着,还未等施婳反应过来,她便抓起那张七弦古琴,狠狠往地上砸去,砰地一声,琴裂弦断,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直到如今,施婳也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谁给你的胆子敢弹这首曲子

    施婳惊得睁圆了眼,望着她慢慢转过头来,弯下腰,将她的一双手握住,女子肌肤细白如凝脂一般,将少女纤细的手捧着,明明如此温柔的动作,施婳却觉得那双手仿佛冰冷的蛇。

    她柔声道,下次再叫我听见你弹,我就让大娘子,把你这双漂亮的手给剁了,听见了吗

    施婳吓得不敢说话,连连点头,梅娘伸手撩起她的鬓发,温柔地道,乖孩子,说话。

    施婳只能竭力抑制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知道了,梅娘。

    别怪梅娘吓你,这首曲子,可是能害死很多人的。

    自此以后,施婳对于古琴的便不再那么热衷了,起码在表面上看来,梅娘教什么曲子,她就弹什么曲子,就像其他的女孩儿一样,但是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施婳才会悄悄爬起来,取下她的古琴,开始一首一首地弹自己喜爱的曲子。

    她再也没有弹过梅娘的那首曲子,直到如今,施婳也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只是那哀伤的琴音,一直在梦里回响着,清晰而渺远。

    施婳醒过来时,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有些惊奇地轻轻拭了一下眼角,不明白自己为何竟然哭了,今天的梦里难得没有李靖涵,也没有那一场刻骨铭心的大火,只是一些久远的往事而已,算不得噩梦。

    施婳拥着被子坐起来,寂静的夜里,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窗边呼啸而过,她又想起了方才梦里的琴音,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冲动了,重活了一世的施婳,一向都是冷静的,但是现在,她只想再去弹那一首曲子。

    施婳披衣而起,点起烛台,推开了门,外面一丝光亮也没有,此时大概是三更时候,谢翎的屋门紧闭着,想是已经睡下了。

    施婳举着烛台,摸索着上了楼梯,进了阁楼之后,她一眼便看见了书案上的古琴,用琴套包裹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被人奏响。

    烛台昏黄的光芒轻轻颤动着,一如施婳此时的心境,她几乎是怀着欣喜而忐忑的心情,打开了琴套,整张古琴便这么暴露在她的面前。

    施婳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划过琴弦,悦耳的琴音倾泻流出,她细细地感受着琴弦微小的颤动,然后将右手放了上去,轻轻一勾,优美的琴音在深夜里流泻开来。

    此时楼下,紧闭的屋门轻轻被打开了,谢翎站在门口,望向楼上那一扇小小的阁楼窗户,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温暖无比。

    琴音袅袅,如泣如诉,纵然优美,却太过于哀伤了些,谢翎就站在门口听着,眉头缓缓地微蹙起来,夜风吹拂而过,寒凉沁骨,他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一般,就这么站着门口听完了一整首曲子。

    直到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阁楼窗口的烛光渐渐消失,黑暗笼罩上来,施婳下楼了。

    谢翎退了一步,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然后站在窗前,耐心地等待着,看那一点昏黄的光到了对面的屋子窗前,停下,紧接着被吹熄灭了。

    不论如何,这一夜都很快过去了,第二日一早,施婳起来的时候,谢翎已经熬好了粥,催促她用早饭。

    院子里到处都是白色的霜花,在朝阳下显得晶莹剔透,施婳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入了肺腔,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施婳将水泼在地上,回了屋里,谢翎依旧把粥盛好了,配着几样不同的酱菜,两人吃了一会,谢翎忽然道“我昨天看见殷朔了。”

    施婳的筷子顿住,疑惑地抬眼,道“怎么你在哪里看见他了”

    谢翎答道“在夫子家门口。”

    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看着施婳道“我想他大概是来找夫子的。”

    “你们夫子”施婳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们董夫子的名讳是什么”

    谢翎道“夫子姓董,名绪,字仲成。”

    施婳觉得这名字颇是耳熟,但是怎么个耳熟法,她却一时想不起来,这也不怪她,她上辈子活得不长,被卖到了京师之后,从九岁开始,她就呆在戏班子里学戏,学了四年,成了他们班里半个台柱子,还没来得及成为大腕,戏班子就倒了,她又被卖到了琼园,在琼园里待了四年,她就进了太子府。

    施婳十七岁进太子府,一直到她死时,短短的六年之间,她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牢笼,她全部的所见所闻,除了戏班子和琼园,就只剩下了那个小小的太子府,还有太子李靖涵。

    不过一旦施婳都觉得这名字耳熟了,那么就一定是听说过这个人,听谢翎平日所说的来推断,这董夫子约莫不是一个喜欢流连于风雅场所的人,大概就是从太子李靖涵口中得知的了。

    虽然推断了这么多,但是在施婳的脑中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她沉吟片刻,便道“你们董夫子见他了吗”

    谢翎摇摇头,道“夫子避而不见,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去。”

    一旦得知殷朔有极大的可能性不是冲着谢翎来的,施婳就蓦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对他道“即便如此,你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接触。”

    毕竟是李靖涵的人,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意外,施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她并不那么敢肯定,李靖涵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能让谢翎离他远一些,越远越好。

    谢翎一向听施婳的话,事实上,只要施婳的要求,他大部分都能答应下来,并且绝对会做到。

    殷朔消失了两天,第三日,他又来了悬壶堂,彼时施婳正在给一位病人开药方,殷朔见了,便自己找地方坐下等。

    等送走了那位病人,施婳才看向殷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殷公子,我上回说过,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不需要上药了。”

    殷朔却道“不是我。”

    施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性地望着他,等候下文,殷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道“是它。”

    待看清楚了那小东西的真面目,施婳一下就愣住了,那竟然是一只小猫儿,才两三个月大,整个身子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一身浅灰色的绒毛,它抖了抖小小的耳朵尖,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咪呜。”

    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上面覆盖着幽蓝色的薄膜,漂亮极了,粉粉的鼻子在殷朔的手指上蹭着,似乎想找点什么来吃。

    施婳惊了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这猫儿怎么了”

    殷朔用一只手托着它,然后小心地用右手举起小猫的一只爪子,道“这里,似乎断了。”

    施婳听了,凝目望去,果然见那只爪子的绒毛上,沾着些许血迹,小爪子无力地耷拉着,血迹已经干涸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施婳有点头疼,她确实医过不少人,断胳膊断腿之类的,比这狰狞多了的伤口都见过,甚至还能冷静地给病人动手刮骨割肉,但是,她真的没有医治过这么小的猫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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