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住进一位神秘客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三日过去。
消息已经遍布金风细雨楼。
未见上头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一众消息飞扬,各类说法不绝。
是什么样的客人,能住公子的房间
连公子都挪到了书房居住,大翠亲自上楼侍候,连着三姐都每日去楼上替人看诊。
好事者不少,不敢冒险去公子面前出头,到学会在内楼里向三姐打听。
这三日腰酸胳膊痛的人顿时多了一倍,一屁股坐在她的医堂内就不走,明明身健如牛,还嗷嗷叫喊身体不舒服。
况三姐那儿看不出这群闲人的意思。
都是楼里老人,脸皮比城墙厚,她不客气地抓起扫帚,把他们全部撵走。
嗨呀。
全是搅事精。
况三姐唾了一口,公子事都没成,还想往前面闹,找收拾
恨恨地瞪着狼狈而走的几人,要是耽误她的事,看她不找机会扎他们几针,泄泄火气。
大翠捏着蒲扇缓缓从内屋步出,她的发丝用方巾裹好,挽起衣袖,身前系着围挡的粗布,浑身萦绕着浓浓药味;好奇地看眼杵着扫帚的况三姐,又垫脚探望向外面,似乎在问是谁来了。
况三姐连忙摆手,道“别管他们。几个老不着调的家伙,药熬好了吗”
大翠重重点头。
她亲自守着,眼睛都没离开那冒着滚滚白烟的药瓢,经由三姐调配的药方一向喜好重疗效,苦滋滋的味道弥漫,问得人嘴里发酸。偏大翠喜欢这种特殊的味道,尤其爱在炉子前,细细品味这独特的味道。
“务必得亲自看着虞娘子喝下去,等等。”况三姐嘱咐道,她对虞兮的称呼从姑娘到娘子,眼里有某种热切。
之前虞兮莫名昏厥,况三姐被杨无邪请上楼。
猛地,进屋见虞娘子倒在公子身上。娘子脸皮薄,一个劲儿地解释,公子面赛红云,在一旁拘谨的很;本以为公子能趁此机会,多多与虞娘子亲近,哪知这三日,他都在书房度过,白白浪费了机会。
哎。
她这老婆子,看着都心焦。
况三姐拉着大翠的手,悄悄捏了把,“一会儿,你把这碗端给公子。”
大翠懵懂,端给公子做什么
对上杏眼里水光波澜,全是纯洁不解,况三姐暗道这孩子还不醒事,不懂里面的深意。
她几步合一,在药房内是左寻右看,终于是翻出一旧袋子,往里装了好几颗蜜饯,一并塞给大翠,顺便还给她嘴里塞了一颗“小孩子家家,让你去就去,别想那么多。”
冒着热气的汤药从黑漆漆的药瓢,倒入方盘内的瓷碗里,黑乎乎,有些苦涩味道的汤药与白瓷碗成鲜明对比,拿过碗盖盖上,算是遮了些许苦味。
况三姐把盘子端给大翠,道“虞娘子怕苦,几次都把药找地方倒咯,老身眼睛不行,鼻子可灵着。”
虞兮,身体无碍。
唯独内里寒气太重。于女子而言,湿寒之气,最是伤身,使女月事艰难,得子不易。
况三姐开了方子,有意为虞兮调理。
但,她的药一向苦涩,连楼里的壮汉都摇头,何况怕苦的虞兮,怕拒绝他人好意惹来不快,蒙头答应,喝药时乘人不备,找个角落把药撒了。
这喝药调理的事,磨成了一件难事。
正好公子固步不前,况三姐想要推年轻人一把,借由此事,让大翠把药送到公子面前。
她特地又加了一句,“你要句无细处把事告知公子,特别是娘子倒药的事。有道是苦口良药,虞娘子身子骨弱,可不能容她胡闹。”
况三姐还等着小楼主诞生,这两人如此尴尬地相敬如宾下去,她怕等到天荒地老,都见不到影子。
嘴里是三姐秘制的蜜饯,酸酸甜甜的味儿,在表面的甜味被舔完,口中剩下得更多的是种草药的微苦。
大翠麻木着脸,端着方盘,心想三姐的东西就没有不苦的,要她也不愿意喝这碗里的汤药,可怜的虞姑娘。
不消一会儿。
盛满黑乎乎汤药的碗,摆在了苏梦枕的书桌。
大翠把东西一放,直愣愣站在书桌前,道“三姐吩咐。”
随后,拿出有些年头,看起来老旧的荷包递给苏梦枕。
这物品,苏梦枕认得。
当年他的父亲苏幕遮,为他寻遍天下名医,其中就有况三姐的父亲况难敌。幼年时,自己喝的药有一半是况难敌调配。由于味道实在苦涩,至今回忆起来都能回味到那种苦,也算童年里最难忘记的事情之一了。
年轻时的三姐是位闺秀女子,熟读医书,却被况难敌勒令不许以女子之身行医。三姐不服,自己完全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便作对似地进了金风细雨楼,她擅长制膏,尤其会做蜜饯一类的事物。
见苏梦枕自小身患重疾,怜惜他被父亲的药苦得小脸皱成一团,便时常用这旧荷包装满蜜饯,每次喝完药就会给他一颗。
接过荷包。
摸着表面陈旧,被缝补过的物品,回忆一时涌上心头。
“虞姑娘近来偷偷倒了不少药,三姐担心,让公子去。”大翠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格外随意,东西反正她是带到了。
苏梦枕在听到虞兮名字时,立刻从回忆抽身,他转向大翠,惊道“倒药”
自那日过后,他竟怕见着虞兮一样,把自己困在书房,每日等着大翠来报。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三十二时辰,三个清晨,三个中午,三个晚上。
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偏一闭眼是花蔓轻枝,细雨柔风,龙蛇缠斗。
当记忆好的人,回忆某件事时,犹如重临,任何细枝末节的事都不会被遗忘。
以前苏梦枕认为这是人的长处,这几日后,他觉得长处变成了短处,又变成折磨,仿佛心在一叶扁舟间,游游荡荡,在月色光辉下逐渐沉溺。
苏梦枕不擅长女子内科,请三姐诊脉后说,虞兮寒气淤积,这身骨受不得凉,需要好生调理。
联想深夜,她被冰裹全身,无助落入凡间,怕是因此损害身子,固委托三姐精心调理,不计成本。
楼里有的药材都能调动,若楼里没有,只消同他说一声,即可去楼外取。
“这几日为何不与我说”
大翠半身都探出椅子,手不老实,纠着旁边植物的叶子,绿茵茵饱满的叶面,被掐出一道道月牙。
她眉毛挑高,转头时眼里哪还有三姐夸奖的单纯,反而是目光狡黠,双唇不见动静,道“公子未问。”
是啊。
他只问虞兮是否安好,住得如何,问完就让大翠离开,深怕多问几句,那颗本该沉寂的心,会为此而牵动。
其实,哪怕不问。
苏梦枕每日醒来,眼前晃过的是虞兮关切看向他的面容,闭上眼又是一夜荒唐的美梦。
他无奈道“若下次,都告诉我。”
“好。”
大翠端正态度,坐直了身,睫毛下灵动浮光还是出卖了她。
她多么想看公子的窘迫。
公子自小不服输,寒傲似梅,经霜历雪,若能得一汪明月相伴,消融凛冬之寒,那该是何样
苏梦枕凝视散发着温热气的药碗,再一会儿,这药凉了,药效就会大打折扣。
他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事物,道“你回三姐那边,药我来送。”
“对了。最近楼里传言散播的很快,”苏梦枕想起近日的情况,“虞姑娘的情况,由着无邪的方法,已经修饰过。但,还是得万分注意。”
楼里进人,想要遮掩不算难事。
然,若要虞兮去躲躲藏藏,实在委屈。
她眉梢眼角皆是春风,声音笑貌又似夏日骄阳;处事待人仿佛秋雨,温润细腻,浸入人心,不经意间展露的戒备,给人不沾尘埃的冬雪般干净。
苏梦枕实在不忍。
这样一应四季之美的神女,困于凡间的方寸之地。
大翠道“自然。”
领命将消息在楼内释放,一是为明确虞兮之人的地位,她是公子的人客人,暂居金风细雨楼,又是与老楼主有旧的故人之女,不得轻薄对待。
能在楼里待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玲珑之心,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估计远敬大于好奇。
两人之间就此无话可谈,倒是在大翠满眼谐谑打量,视线落向那碗温热的汤药。
“那就有劳公子,送药了。”
恍惚间。
苏梦枕脚下有着软绵云朵,走到顶楼,来到曾经居住的屋子,望着紧闭的房门;仅仅三日,遽然来此,竟生出荒唐的陌生感,手指似有感应地动了动。
站在门前,隔着薄薄一层木门,他忽然想着里面的虞兮在做什么。
每日,大翠回报的信息都是安好。
叩门。
苏梦枕温声,道“虞姑娘,是我。来给你送药,请你开门。”
说完,就静静候着。
里面原本的安静,瞬间被慌乱脚步声打破。
不知为何,这一连串的脚步声,让苏梦枕想象出,虞兮是如何慌乱地随意勾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又俏丽地向门口探望来人,他唇角有了丝上扬。
虞姑娘,或是因为我而慌乱下榻
吱呀。
门被从里打开。
梦里一而再三扰乱心房的玫瑰香,被微风裹挟拂面而来,芳晨丽日,佳人朱颜酡,瀑布一样的青丝被丝带随意拢着,她慌乱而出,身姿轻盈如蝶。
虞兮道“苏、苏公子今日怎么是你来。”
苏梦枕道“翠姑娘要帮三姐看药房,所以我来了。”
不。
不是的。
三姐与大翠让他来送,是希望他们见面。是他想见她,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只是这话,苏梦枕如何都说不出口。
有手机在身旁,虞兮真是惬意赛神仙,都快忘了身处何处,要不是有人来敲门,她说不得还倒在床上喃。
听见他是来送药的。
虞兮脸色骤变,但还是努力压着,不显露得太明显,唯独看向苏梦枕端着的方盘,眼神是诚实的害怕。
她尬笑两声,道“那、那那你真好。”
好
虞姑娘说他好。
苏梦枕想起,第一次三姐给他吃的那颗蜜饯,那是最甜的,甜入心扉,甜得盖过了苦涩的药味,那味道弥留在唇间久久未散。
接过方盘。
虞兮盘算着怎么送客,这么苦哈哈的中药,比她现代短暂的人生都苦啊,喝不下去啊,大哥
得再找新地方把它给倒了,全它喵得倒咯。
忽地,一阵微带寒意的风刮过。
苏梦枕蹙眉,病容又是多了三分阴郁,立刻偏头咳嗽起来,仿佛整个人都缩在大氅内咳得厉害。
啊,她的房东大人。
瞧人咳得眼角漫出水光,红了一圈,虞兮连忙把手里的要往桌子放,不顾人反对,拉着人就进屋,顺势把门关上以挡住突然吹起的寒风。
就苏公子孱弱的身体,冷风一吹,直接咳得五脏六腑移位。
虞兮可不想失去这位绝世好房东,最主要是人家被自己占了便宜,没有找她闹,还免费给房子住她良心不允许,放任苏梦枕在外面吹着风,哆哆嗦嗦下楼。
看起来太惨咯。
心里想着,虞兮转过身想跟人说,等风停了再下去。
但,房间密闭。
苏梦枕胸膛起伏,倚靠在桌边,大氅滑落一半,侧着身子,垂着头,眼角的红晕似乎蔓延到了面颊,深邃的眉眼中点着寒火的眼眸,有一层秋水般多情的水光,浅咬下唇,缓缓换气。
虞兮紧张了。
她。
好吧,她有点吃这种病弱,腰好,马力足的人设。
呸。
脑子里骂着自己变态、不是人。
几步过去,小心地仅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大氅,给人拢好,裹好,确定只露出苏梦枕的脸,她才安心下来搬了个凳子,隔了两个圆凳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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