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的烛灯重新照亮屋室,恪儿走进来,看看坐榻上整理纸笔的居云岫,再看看榻前低头搓手指的战长林。
二人的脸上都潮红一片,都印着墨痕,都奇怪而狼狈。
“你们在干什么”
恪儿由衷发问,想到战长林居然敢躲到居云岫这里来,害他在院外一顿瞎找,不由又有些气恼。
战长林此刻像极一只餍足的狼,唇角挑着一抹笑,弯腰抱他起来。
“在躲你啊。”
恪儿眨巴着大眼睛,怀疑道“阿娘也要躲吗”
刚刚屋里一团黑,他喊阿娘也没有人应,想进来琦夜拦着不允许,要不是他着急后一直嚷嚷,屋里只怕连灯也不会再亮。
战长林揉着他的脑袋,向居云岫瞄一眼,低声道“陪我躲呢。”
烛灯前,居云岫揉着刚刚被墨汁浸染的宣纸,一边揩拭手里的墨,一边耷着眼。
恪儿似信非信,瞧瞧他,又瞧瞧居云岫,因没听到后者反驳,便勉强相信下来了,伸手指住战长林脸颊上的墨痕。
“为什么你们都有这个”
战长林一脸墨水也就算了,居云岫向来是最整洁、最端庄的,恪儿从来没有看到她的脸花成今夜这模样过。
这问题战长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居闻雁也想要么”
恪儿一怔后,摇头。
战长林不信,故意拿脸蹭他。
恪儿慌忙道“我不要不要”
屋里响起战长林爽朗的大笑。
居云岫放下手里的纸团,唤道“琦夜。”
在角落里丧了一晚上的琦夜忙应声上前。
居云岫道“抱他回屋里睡吧。”
恪儿推着战长林的脸,抗议道“他还没有找我的”
先前说好捉迷藏是一人找一次,战长林偷偷躲进屋里来,害他一直找不到不算,还企图赖掉一次找人的责任,那怎么可以呢
居云岫语气不容置喙“亥时已到,你该睡了。”
恪儿哭丧着脸,战长林低声哄“明日我找你,找你整整一天。”
恪儿皱着眉头,瘪着小嘴,在战长林的哄慰下勉强接受现实,可低头看到手心里的墨痕后,脸又垮下来了。
战长林笑不停。
琦夜抱着恪儿走后,战长林春风满面,看回案几前的居云岫。
窗户仍然关着一半,她被他弄花的脸映在烛灯前,先前那些旖旎的潮红已褪尽,眼下只剩凝霜。
战长林伸手抹了笑,上前。
“还不滚”
居云岫声音冷然,警告意味明显。
战长林乖巧地道“等你撒气,撒完以后,我就滚。”
居云岫乜他一眼。
战长林在案几对面坐下,一边捡着散落在榻上的纸团,一边观察着居云岫的反应。
刚才亲到最后时,居云岫没再挣扎,跟以前一样,越亲就越软,越软就越乖,就会开始承受他,回应他战长林想,居云岫眼下最气的多半就是这个,便清清嗓子,主动揽罪责道“想亲你很久了,今夜实在没能忍住,当然不管怎样,犯浑的是我,既然说要重新追你,就该先敬你重你才是,这种登徒子行为,太臭不要脸了。”
他先决口不提居云岫在最后也疑似动了情,再把居云岫想骂而不屑于骂的都替她骂了,居云岫眼底的寒气果然有所收霁,然而仍是冷冷地晾着他。
战长林便再次检讨道“总之这回是我混账,你要怎样罚我都认,下次要再碰到这种情况,我一定憋着,要憋不住,我掉头就跑,绝不再冒犯你。”
居云岫转开脸。
战长林最令人讨厌的地方是他的不要脸,可他当年能追到居云岫,靠的也是这个不要脸。
居云岫太熟悉这个路数,知道就此纠缠下去只会再次落入他的陷阱,不会有任何理想的结果,走下坐榻。
战长林如影随形。
及至屏风前,居云岫驻足,战长林跟着收住脚步。
寝屋里的情况已藏不住,战长林撩着眼。
居云岫最后警告道“我要更衣,沐浴。”
战长林点头,道“我这就跑。”
这个夜晚于战长林而言,显然是他这三年来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夜晚。
躺上床后,战长林抱着被褥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今夜的吻,以至于做的梦都旖旎得不像话,次日醒来后,忙不迭更换床褥。
程大夫是辰时准点来的,战长林刚把脏污的床褥塞入橱柜里,急忙去开了窗,这才躺回床上,喊人进来。
程大夫来给战长林换药,他身上那些外伤都差不多要长新肉了,正是关键的时候,并不能马虎。坐下后,程大夫打开药箱,掀起床褥时,奇道“今日没打光条”
战长林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羞红,道“天天给你看,我不亏的吗”
程大夫承受不起,“喔唷”一声,连道“折煞我折煞我”,赶紧干正事。
处理完胸口、手臂的伤后,程大夫顺着战长林块垒分明的腹肌往下看,瞅到他穿着的亵裤,到底还是感觉妨碍,便道“公子还是再吃回亏吧。”
战长林盯着床帐,凝神感受了一下底下的状态,翻身道“先弄背上的吧。”
程大夫拿他无法,只能把手里的龙骨膏换成雪银膏。
战长林趴在床上,想着后背上的烧伤,道“现在看着还吓人吗”
程大夫一边擦着药膏,一边道“公子再如何威武神勇,也仍是凡胎,那样重的一根横梁,又是砸,又是烧的,您这伤口能不吓人吗”
战长林蹙眉,道“你就没给我擦些祛疤的药”
程大夫“啊”一声。
战长林听这意外的语气,恼道“王府里又不是没有什么玉肌膏、雪肤膏,你就没给我擦一擦”
程大夫忙道“雪肤膏是调制给郡主美容养颜用的”
战长林道“我不管,总而言之这背上不能留疤,至少不能留吓人的疤,你自己看着办。”
程大夫不知他为何突然对留不留疤一事如此执着,劝慰道“公子是顶天立地的郎君,身上留些疤痕,不要紧的,退一万步讲,反正是在背上,就算瞅着吓人,那也吓不着您啊。”
战长林碎碎念道“是吓不着我,可吓着她了怎么办。”
程大夫一怔,结合前因后果一想,一个念头突然在心里迸起,试探着道“公子,你是不是还想着郡主呢”
战长林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程大夫神色复杂。
合着问来问去,是怕日后这伤疤吓到郡主,可如今郡主都是赵丞相过门在即的妻子了,又哪里还会有被这疤痕吓到的一日
程大夫到底也是王府旧人,是看着战长林长大的,沉沉一叹,道“公子,不是我多嘴,王府跟赵家的婚事已是定局,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了。我知道你不是白眼狼,当年走,或许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可一切覆水难收,郡主后半生注定是赵夫人,不会再是昔日与公子举案齐眉的娘子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早已清楚的事,这句“不会再是”还是令战长林有点猝不及防,他抱着枕头,道“那又怎样”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细想居云岫成为赵夫人后的具体情形,道“我喜欢她,我就会追,就能等,我管她是赵夫人,李夫人,还是张夫人。”
程大夫还是叹气,道“知道人家是夫人还去追,那不就真成见不得人的奸夫了”
这是那日战长林被迫躲赵霁时骂过的话,战长林知道程大夫是借此来规劝他,闭上眼睛,嘴硬道“无所谓。”
程大夫心知劝不动,摇着头,不再说了。
换完药后,差不多到了辰时三刻,战长林前往居云岫院里,去找恪儿兑现昨日的承诺,没成想还没进院门,便见护卫们抬着一口口官皮箱走了出来。
战长林神色一变,阔步走进院里,众人果然是在收拾行装了。
昨天夜里他还在调侃赵霁连个信也不来,今日居云岫就开始整装上路,再加上程大夫刚刚的那一番话,战长林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明明早上睁开眼时还是那样快乐。
战长林挠挠光头。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战长林”,战长林侧目,是从厢房里出来的恪儿。
跟那些整装待发的官皮箱一样,今日的恪儿也是齐齐整整,一副随时可以启程的模样了。
战长林心里失落更甚,抿唇一笑。
恪儿走到他跟前,道“阿娘说今日不可以玩了。”
战长林弯腰,摸摸他的头道“没事,那我们改日玩。”
恪儿道“改日是哪一日”
改日是哪一日。
战长林张口结舌,居然有点答不上来。
“明日吧。”
明日肯定还能在一块,战长林回答道。
恪儿乖乖点头。
战长林看向正屋,门开着,居云岫应该还在里面,可他突然间有些迈不开腿。
正巧扶风从屋里出来,战长林叫住他,问道“赵霁来信了”
扶风甫一看到他,多少怔了一怔,回道“没有,不过时日也差不多了,郡主说,早些启程,以免再生枝节。”
战长林点点头,欲言又止。
扶风行色匆匆,道“公子,我先去备车了。”
扶风走后,恪儿也嚷嚷着找小黑狗,催着琦夜离开了院子。
战长林再次看回正屋,到底没进去,掉头走了。
战长林返回自己的住处收拾行李,收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可收的。
他拿着一个空包袱,想找先前戴的那顶斗笠,结果也没找到,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又空手撩脚地走出来。
走到县衙大门口,王府的车队已靠着墙垣排成长龙,居云岫正抱着恪儿登车。
战长林走过去,站在车下。
居云岫今日依然是简装出行,布裙荆钗,没有当日离开长安时的繁缛尊贵,也没有那日离开匪寨时的孤高绝尘。
入车坐定后,窗外那道人影仍然半晌不动,居云岫转头,对上战长林炯炯的一双眼。
“做什么”
日影荧荧,战长林晒在太阳底下,睫羽覆盖的双眼微眯,眼神却更明亮、坚定。
“送亲。”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后真的比较忙,周一、周三晚自习,没办法码字,所以以后这两天就不更新了,其他时间正常更新。
今天来一波红包雨,我们后天见。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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