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面圣

小说:野僧 作者:水怀珠
    皇宫, 永寿殿。

    因三殿下居胤暴毙,皇帝今日没有早朝。

    三位朝臣立在御案下,当首发言的是昨夜一宿没睡的刑部尚书。

    “启禀陛下,案发一个月前, 三殿下的确在城郊拦过赵大人侍妾心月的马车, 并因此事与四殿下定下赌约, 放言赵大人会因怜爱心月而拒绝迎娶长乐郡主。三日后,三殿下派人找到心月的随身丫鬟云雀在外躲债的大哥, 以重金相诱,意图让云雀兄妹在大婚当日劫走心月,逼迫赵大人悔婚, 谁知事还没成,心月便在南湖出事了。据当夜目击的船夫说, 心月是被丫鬟云雀推进湖里的。”

    大殿里气氛肃然,刑部尚书继续梳理“南湖一案, 云雀溺亡, 心月至今生死不明, 赵大人闻讯回来以后,推延婚礼, 派人在南湖搜寻心月的下落, 并获悉了三殿下拦截心月马车,用心月设下豪赌等事, 很快沿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云雀大哥。碰巧那时三殿下的人也在暗中搜捕此人,双方虽然没有碰面, 但都咬定对方心怀鬼胎,不日,赵大人在城郊树林找到被人刺杀的云雀大哥, 想当然认为是三殿下的手笔,从那以后,便开始派人盯着殿下的行动了。”

    话声甫毕,御案后传来一声审问“人是胤儿杀的吗”

    刑部尚书回答道“不是。”

    大殿沉默,刑部尚书道“据微臣目前查到的口供及物证来看,云雀大哥之死的确与三殿下无关,也与赵大人无关,这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搅局的人,只是这人具体是谁,是蓄意还是无心,微臣暂时还没有查到。”

    皇帝不语。

    在殿下左侧,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鬓发花白的官员捻须道“既然这云雀大哥一直在外躲债,会不会是回城后碰上仇家,给仇家杀掉了”

    刑部尚书回道“云雀大哥回城以后,三殿下给过他一大笔钱,先前所欠赌债都已还清,他死前是没有债务在身的。”

    紫袍官员皱眉道“那照这样说,多半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划,企图借心月一案挑起赵大人跟三殿下的争端了。”

    却听一人冷哂,道“刘御史未免太小看咱们这位赵丞相了,故布迷局,贼喊捉贼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干过,如果云雀大哥就是他派人暗杀,再设计成有第三人在背后搅局的假象,他岂不就正有理由为自己弑杀皇子开脱了”

    刘御史哑然,刑部尚书朝这人看一眼,道“真相尚未大白,王大人何必这般急着给赵大人定罪”

    王琰眼底冷意不减,道“真相尚未大白,一切猜测皆有可能,陆大人,也不必这般急着替他开罪。”

    陆尚书怒目而视,心知王琰对赵霁怀恨已久,此次定是想借这桩大案彻底扳倒赵霁,隐忍着道“就算是猜,也要有证可依,有迹可循,如王大人这般胡猜一通,就不怕便宜了那个真正在背后搅局的人”

    王琰仍是嗤笑“就是因为是有人背后搅局,王某才敢想到或许赵大人就是这幕后真凶,毕竟论阴谋诡计,咱大齐应该没有人能高他一筹了。”

    这番话的偏见、讽刺意味太明显,然而皇帝坐在龙椅上,并不呵斥,只是冷眼瞧着底下三人继续争执。

    刘御史道“王大人,我知道你一向对赵大人不满,可此案关系重大,你既然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信口开河的好”

    王琰道“二位大人同样没有证据,却可以猜测这背后有人设计,那我王某为何而不能猜这设计之人就是赵霁可别忘了,他派人盯梢三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为区区一个侍妾,连堂堂皇子都敢监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刘御史气急攻心,驳斥道“王大人,三殿下遇害前,赵大人从始至终没有碰过那杯毒酒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谋逆之心,也绝不可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当众杀人你这番推论,未免太不合情理”

    王琰反唇相讥“弑杀皇子,乃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赵霁既然敢做,那肯定要精心谋划,出人不意越是不合情理,他越是有漏洞可钻,你们眼下不就中了他的阴谋诡计,想方设法地在替他开脱吗”

    “你”

    便在这时,一名内侍从殿外进来,向龙椅上的皇帝道“启禀陛下,长乐郡主在雍明宫外请求觐见。”

    三位朝臣一愣。

    雍明宫外

    皇帝反扣在御案上的手指一顿,撩起的目光也明显地掠过愠意。

    永寿殿是雍明宫的主体建筑,而雍明宫已位处洛阳皇宫腹地,按理说,没有皇帝诏令,居云岫是不可以进入皇宫大门,抵达雍明宫外的。

    内侍赶紧解释“郡主手里有先帝御赐的令牌,照规矩,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所以守宫门的侍卫没有阻拦。”

    底下三人更意外,想到肃王府昔日的辉煌,这才慢慢感到可信。

    皇帝眼底戒备放松,然而并没有下旨召见,王琰心念飞转,知道居云岫定是为赵霁而来,趁机说道“长乐郡主三年不在人前露面,如今赵霁一出事,就急忙入宫觐见,可谓是伉俪情深。陛下,微臣听说郡主入城前,跟三殿下也有过冲突,且三殿下在城外失踪一事,就发生于跟郡主冲突之后,殿下在他二人的婚宴上惨遭毒杀,郡主恐怕也难辞其咎。”

    刘御史、陆大人心里暗骂疯狗,偏皇帝不以为意,开口道“宣。”

    内侍退回殿外传召,不多时,伴随一声“宣长乐郡主觐见”,一位神清骨秀、瑰姿艳逸的少妇从丹墀下走来。

    居云岫今日身着宫装,上身是浅碧春大袖披衫,下着一团娇纹郁金色绫裙,肩披春水绿罗帔子,头梳高鬟,首翘鬓朵,高贵而不失明艳之色,甫一进殿,便如春晖入室,令殿里众人眼底生芒。

    王琰眼睛微眯,闪露促狭之色。

    刘御史、陆大人垂下双目。

    皇帝坐在御案后,目光一瞬不瞬地审视着,眉间逐渐笼上阴翳。

    大殿肃静,居云岫目不斜视,听着胸腔里激跃的心跳,一步一步走向殿中。

    及至御前,居云岫收住脚步,行礼道“长乐,叩见陛下。”

    皇帝淡漠睥睨,不喊“平身”,只道“你的令牌,是先帝所赐”

    居云岫道“是。”

    皇帝道“现在已经不是先帝的天下了。”

    居云岫静默少顷,把令牌放于双手,恭谨呈上“长乐救夫心切,无意冒犯天威,万望陛下宽宥。”

    侍立御前的高内侍走下来,领走居云岫手里的令牌,呈交皇帝。

    皇帝瞄一眼,认出的确是先帝在位时所赐之物,示意高内侍放在案上。

    “你是来替赵霁说情的。”皇帝开门见山,显然没有耐心跟居云岫多谈。

    居云岫跪于御前,垂着眼眸,道“长乐昨夜人在内宅,尚不知发生何事,今日听闻噩耗后,想起入城途中的一些事情,恐会与此案相关,故前来禀告陛下。”

    皇帝半信半疑“你入城途中的事,怎会与本案相关”

    居云岫道“不知陛下可知相爷在白泉寺外遇刺一事”

    皇帝皱眉,御案下,陆大人道“郡主说的可是茂县城郊的白泉寺”

    居云岫道“正是。”

    陆大人立刻向皇帝禀道“启禀陛下,赵大人上个月离开洛阳前去迎接郡主,的确在白泉寺外遭到了行刺,茂县兵变,就发生在赵大人遇刺之后。”

    提及茂县兵变,皇帝眼神微锐,然而语气仍是质疑“那又如何”

    居云岫道“陛下或许不知,茂县之所以会发生兵变,正是因贼人挟持了受伤的相爷,此人名叫胡靖,另有一名同伙,名叫江蕤。挟持相爷,拿下茂县后,江蕤提议公开处决相爷,以示造反之心,结果胡靖执意不肯,自称要用相爷来跟朝中某人做一笔生意。”

    皇帝道“跟何人做生意”

    居云岫眸光清亮,道“吏部尚书大人,王琰。”

    殿中犹如平地惊雷,王琰险些跳脚,喝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此人我根本从未听说过”

    居云岫从容道“长乐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大可派人到茂县查证。至于王大人,您敢否认刺杀相爷一事,那您敢否认自己对相爷的杀心吗”

    王琰结舌道“我”

    居云岫一笑,道“看来大人也承认了,自己对相爷是心存杀意的。”

    殿中氛围大变,皇帝眼底亦涌起阴云,王琰急于澄清,转头道“陛下”

    居云岫怎可能容他辩白,打断道“此次三殿下在赵府遇害,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意图利用殿下之死,置相爷乃至整个赵家于万劫不复之地。放眼如今朝堂,谁人有心如此,有胆如此,相信已不用长乐多言。陛下,三殿下被人利用,枉死赵府,如若给此人得逞,不但殿下无法瞑目,大齐亦将痛失良臣,北伐大计,恐怕就遥遥无期了。”

    耳闻“北伐”二字,皇帝神情骤然一凛,因他下狱赵霁这一夜来,倒还没想到这关乎国运的一大军事计划。他是提防赵霁,是想用王琰掣肘他,削弱他,可是他也十分清楚,就当前这个叛兵四起、风雨飘摇的局面,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能失去赵霁的辅佐。

    思及此,皇帝开始有点后悔昨夜的草率决定,刘御史适时进言道“郡主所言极是,北伐大计,乃赵大人一手策划,要对付武安侯那个叛臣,不能没有赵大人运筹帷幄。何况事发至今,并无一样证据能够证实赵大人有罪,微臣恳请陛下三思,莫因谗言错怪忠良,寒了贤臣的心啊”

    刘御史说罢,下跪求情,陆大人也跟着撩袍跪下,附和刘御史所言,恳请皇帝先赦免赵霁。

    御案之下,顿时只剩王琰一人站着,身处于一片替赵霁求情的凿凿之声中,愤怒又茫然。

    便在这时,皇帝开口道“陆明义,你确定目前查无实证吗”

    陆大人道“微臣确定”

    皇帝此刻已经缓过神来,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道“那就先放人吧。”

    王琰惊叫道“陛下”

    皇帝不理,居云岫行礼道“长乐叩谢圣恩。”

    皇帝示意高内侍,后者立刻捧起案上的令牌,交还给居云岫,道“奴婢带郡主去接相爷。”

    居云岫道“有劳公公了。”

    大殿外,艳阳高照,居云岫走在和煦微风里,眼神明亮,裙袂飘扬。

    与此同时,大殿里,王琰双膝一软跪倒下来,皇帝毫不留情,阴着脸道“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成为第二个赵霁吗”

    赵霁被关押的地方乃是皇宫里的地牢,此牢相较于刑部、大理寺的牢房,更隐蔽阴暗,条件也更阴冷潮湿。

    赵霁不过是在这里待了一夜,此刻便感觉四肢都是僵冷的。

    明明眼下是夏天。

    牢房里没有天窗,石壁上仅有一盏灯油照明,光也是昏蒙蒙的,照得四下脏污不堪,摆在牢门前的那一碗馊掉的牢饭散发着酸臭,飞着蚊虫。

    这是赵霁出生以来,面临的最狼狈、最憋屈的处境。

    不知是在何时,甬道那头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很快,有人上前来,赔着笑道“相爷受苦,圣上有旨,您是蒙冤入狱,特命小人前来放人。昨夜收押,全是听令行事,得罪之处,万望相爷勿怪。”

    后头跟着两个内侍,一人手里捧着干净的官服,一人手里捧着崭新的玉冠,也都是赔着笑脸。

    赵霁眉目冷然依旧,不回一声,狱卒尴尬地开了门,送两个内侍进去给他更衣。

    换完衣冠后,狱卒再次笑道“相爷请,夫人已在外面等候。”

    听到“夫人”二字,赵霁神情明显一变,然而竟不似变暖,反倒像是变冷一般。

    狱卒费解,想了想道“今日一早,夫人便入宫来给相爷说情了,听说面圣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圣上便下了赦免的旨意,可见夫人能耐之大,跟大人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

    狱卒对上赵霁的眼神,戛然而止,背脊生寒。

    地牢外,日光荧荧,居云岫等在宫墙下,不多时,赵霁从里面出来了。

    他已换下昨日的喜袍,此刻玉冠束发,一袭绛紫色官袍凛凛生辉,脚踏云纹皂靴,分明是从牢狱里走出来,倒给人一种平步青云的豪宕之感。

    居云岫敛神,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赵霁的确是一个临危不乱的男人。

    高内侍已在地牢外给二人备上马车,简单寒暄后,二人辞别高内侍,乘坐着马车离开,到宫门外,再换回扶风所驾的车辆返回赵府。

    车声辚辚,马车驶离皇宫,居云岫这才打破沉默。

    “三殿下一案疑点重重,这背后,一定有人在蓄意操纵。刚刚在永寿殿内,我为替你开罪,误打误撞拿王琰下手,他当场慌不择言,看情形,此次害你之人,恐怕还真就是他了。”

    赵霁也终于开口“是吗”

    他语气平淡,一双星眸似冷非冷地望过来“这背后的人,真的是王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掀桌她居然暗搓搓夸别的男人“临危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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