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过,枯败的落叶弥漫虚空,一大批神策军从树后走来,把众人堵截在河岸前,策马行在神策军最前方的,正是赵霁。
皇帝一震以后,切齿“果然是你”
赵霁脸色绷着,仔细看的话,他形容并不算齐整,然而眼睛里放出来的目光森冷锋利,寸寸如刀,令人背脊阵阵生寒。
众人不由屏息,沉默间,只见他下颌微扬,延平很快策马上前,朝众人扔来一物。
那物血淋淋的,砸在地上后,骨碌碌一滚,恰巧滚到王琰身前才停下,王琰定睛一看,吓到失声。
众人紧跟着瞠大双目。
“太太子殿下”
滚来的这一“物”,不是别的,正是居桁的项上人头。
风越来越峻急,日头一点点坠下,树林深处的一间营帐里,居云岫临案坐着,旁边是侍女装束的心月、璨月。
从入山算起,她们已在这里等候半日了。
帐外终于传来一些动静。
“这是太子殿下的营帐,你们神策军来做什么”
“赵大人听闻太子殿下把郡主送来了,特命我等前来迎接,还请放行。”
“什么郡主不知道,这是我们太子殿下的私人住所,没有什么郡主,还请你们速速离去”
“这位兄弟是真不放行了”
“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郡主,你是听不懂人话”
烦躁的诘问声戛然而止,打斗声在一瞬间响起,又仿佛在一瞬间结束,伴随几下人倒地的沉闷声响,毡帐被人掀开。
“郡主”
乔簌簌一身神策军军装打扮,率先进来,杏眸澄亮。
居云岫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也混在太岁阁的那三百人里,眉头微蹙,乔簌簌忙立正,解释道“此次任务已有大哥首肯,卑职一切行动听从大哥安排,绝不自作主张,郡主放心”
正说着,乔瀛便进来了,后面紧跟着的是扶风。
居云岫抿唇,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乔瀛外面的情况。
乔瀛道“居桁在翠云峰下射杀居昊,后派御林军捕杀赵霁,反被赵霁砍下人头。现在,赵霁把晋王一行围在翠云峰下,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居昊、居桁先后殒命,再加昔日扶自己上位的功臣反戈相击,晋王现在的表情一定极其精彩。
这一盘棋,也下得差不多了。
居云岫收敛神思,道“走吧。”
翠云峰下,暮风奔腾在茂林里,对峙着的两方人马被一条河流拦截在林前,气氛剑拔弩张。
王琰呆呆地瞪着身前的人头,想躲又不敢躲,想抱也不敢抱,嘴唇哆嗦地唤着“殿下”,老泪纵横一脸。
皇帝艰难地把目光从居桁人头上收回,迎着余晖向前看时,眼前突然发黑。
“陛下”
玄影卫忙来扶住他。
居昊被杀的悲痛还堵在胸口,居桁的人头像一支猝不及防的冷箭,射掉了皇帝的魂魄,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一刹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悲,是恨
是快,是痛
昊儿是居桁所杀,如此孽障,他必要亲手刃之,以解大恨。
可是为何当赵霁替他把人头扔来的时候,他心里半点快意也没有
对了,居桁,是他眼下唯一一个皇儿了。
他已经失去了居胤,失去了居昊,现在,仅有的一个居桁也没有了。
他,没有儿子了。
皇帝心底升起巨大的悲恸,那悲恸似从冰窖里燃起来的火,那火极快焚化他的茫然、悲恨、痛楚,在他眼睛里凝结成阴翳的怨恨。
“赵霁,你这是自寻死路。”
赵霁身上溅着血污,那是刚才厮杀后留下的痕迹,同居昊分别不久,他们这一行便遭到了伏杀,先是玄影卫,后是御林军,一场比一场阴险、凶恶,如果不是他事先有所防备,及时在树林里部署了兵力,眼下只怕已魂魄归西。
“这条路,难道不是陛下给臣寻的么”
思及被伏杀尤其是被玄影卫暗下杀手的情形,赵霁对眼前的君王不再报有任何幻想。
“臣今日本来不想反的,是陛下逼着臣走到了这一步。陛下的皇位是由臣夺下的,如今再由臣夺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皇帝眼底怒焰滔天,切齿道“来人,给朕杀了这个叛臣贼子”
一声令下,周围玄影卫应声出动,神策军蜂拥而出,两军交锋,杀声顿时震动林间。
王琰从地上爬回皇帝身边,一边躲着,一边观察战况。玄影卫虽然英勇无双,然因他们此行匆匆,并没有带足人马,所以目前只有一百多来兵力,而赵霁那边所率的神策军少说也在五百以上。
王琰不由惶恐“陛下,敌众我寡,恐怕要速速调兵前来营救才行”
一名指挥使拔剑护卫在他二人身前,眉头也皱着,但语气尚且镇定“太子殿下先前下令御林军捕杀赵霁,如今赵霁还在,御林军应该会尽快赶过来。”
王琰悬心“可邙山这样大,这树林又如此之深,他们如何知道赵霁这奸臣藏在这儿”
指挥使眉头皱得更深“猎场里各处都有禁军巡防,这里杀声震天的,外面不可能不知道,王大人不必恐慌。”
可话虽如此,他们却在一步步往后退,王琰那一颗心简直要彻底从喉咙里蹿出来。
便在这时,又一批血战的玄影卫倒下,指挥使护着皇帝、王琰再退一步,王琰扭头,惊恐道“慢着不能再退再退就到河里了”
另外二人也跟着一惊,指挥使察看身后情况后,再环顾四周,心知最后一批玄影卫已不能再支撑多久,正困惑援军为何还不到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赵霁目前只带了五百多名神策军前来围攻,难不成剩下的那些人,已被他派去对抗各个据点的御林军了
指挥使一凛。
王琰看到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了,哪里还忍受得住,喝道“李指挥使,都这个时候了,援兵为何还不到再这样拖下去,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
指挥使一头冷汗,心想如果陛下真有三长两短,他这条命又哪里还保得住
心念急转后,指挥使不再寄希望于所谓援兵,叫来副将,部署完后,令皇帝上马,跨过河流向翠云峰另一侧逃离。
王琰跟着爬到一匹马上。
指挥使对皇帝道“陛下,玄影卫寡难敌众,为今之计,只能先走为上了”
皇帝骑在马背上,盯着对面的赵霁,满眼是怨怒和不甘心,然而受情势所迫,他只能听从指挥使的安排,掉头向河流对岸逃去。
孰料这一掉头,原本绿影蓊蓊、更无一人的河对岸突然闪现寒芒,一支支利箭密如数罟,朝着这边飞速网来。
指挥使大惊“护驾”
最后一批玄影卫奔至皇帝前方,或以利剑,或以身躯挡下这一大张遮天蔽日的箭网,指挥使因率先冲至前方,身先士卒,在箭网收歇前被射落下马,栽倒进血迹污浊的河水里。
王琰大叫。
及至此刻,皇帝眼底终于涌出惊慌。
天地骤静,皇帝回头,满林横尸遍野,原本的一百来号玄影卫已只剩寥寥数人,而赵霁的神策军还有百人之多。
再一想河对岸埋伏着的手,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恐惧突然袭至皇帝心口。
“陛下不是要杀臣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赵霁眼神很冷静,也很残酷,嚣张。皇帝压抑着心头的震怒、惊恐,握着缰绳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赵霁道“昔日襄助,是我有眼无珠,误认真龙。晋王,鱼目终难混珠,你注定坐不稳这一张龙椅,认命吧。”
话声甫毕,赵霁抬手,然而河对岸的手们再无反应。
众人一怔。
赵霁眉峰拢紧,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冷光。
哗然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或在后背,或在两侧,或是从对面河岸的灌木丛里钻出,顷刻间,众人被一大批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神策军”团团围住。
赵霁脑中“轰”一声响。
“昔日推心置腹的圣主贤臣,今日竟在这邙山里大动干戈,自相鱼肉,看来这世上是真的寻不到第二对商汤伊尹了。”
枯叶声响,居云岫从右侧树林里走出来,秋风吹着她披在肩上的折枝花缬纹素纱帔子,髻上流苏曳曳,漾开的华光在残阳里一闪,似刀剑擦开的火光。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此人,一时目瞪舌挢。
皇帝愕然“长乐”
居云岫坦然行至河岸前,身后跟着贴身护卫的扶风、璨月,以及一位身着宝花缬纹深绛色交领襦裙、头戴帷帽的女郎。
帷帽白纱极薄,赵霁只一眼,便看到了心月那双哀戚的眼睛。
胸口猛然一震,赵霁脸色骤变,神思一动后,心知再次落入了居云岫的圈套,手背绷出青筋。
仔细一想,从居昊循着那支穿云箭发射的方向赶来,却反被居桁射杀开始,居云岫的这一场计中计便已经上演了
亏他还以为在背后作祟的是居桁或皇帝
赵霁悔恨,咬牙道“长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叫你等我号令,拿着虎符去宫城调兵么”
居云岫驻足皇帝身前,道“赵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宗室郡主,是居氏后人,怎可能会替你这叛贼调兵谋反”
王琰听到这句,狂跳的心终于有了一刻喘息的机会,激动道“陛下,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皇帝怔然不语,赵霁在对面发出一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令王琰既不痛快,又悬起心来,再次观察四周禁军后,疑惑道“郡主,你带来的这些兵,怎么都是神策军啊”
居云岫淡淡道“王大人误会了,这些不是神策军。”
“不是神策军那,那他们”
“他们是我肃王府的苍龙军。”
皇帝瞳孔一缩。
“苍龙苍龙军”王琰一震,目光里又一次充满惊恐,“苍龙军二十万人不是已经”
“苍龙战无不胜,名震四海,整整二十万人出征讨贼,怎会一夜间覆亡雪岭”居云岫仍然是那一副极淡的口吻,“陛下,您说是吧”
皇帝攥在缰绳上的手重新开始发抖,瞪向居云岫,眼神既震惊,又恐惧,又还有一种道不明的紧张、惶惑。
“你来得正好,苍龙军是大齐最忠心耿耿的军队,你快叫他们杀了赵霁,救朕离开此地。”半晌后,皇帝艰难开口,先顾性命,暂把苍龙军缘何“死而复生”的疑惑按在一边。
居云岫望着漫空残阳,没有做声。
王琰等不住,催促道“对啊,苍龙军最是忠心不二,既然他们还活着,那郡主赶快下令救驾吧”
满林寂静,居云岫的目光凝在血一样的夕阳里,心里感到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乔瀛。”
居云岫呼唤乔瀛姓名,树林一侧,一名身高八尺,脸有刀疤的男子上前一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无数名体无完肤、受尽创伤的将士。
“陛下要你们相救,你们救吗”
四周没有一声回应,乔瀛不语,他身后的人不语,所有的苍龙军义愤填膺地盯着马上那身着黄袍的圣人,没有言语。
王琰突然感到一种被万箭瞄准的恐惧,声音发抖“陛下,这”
皇帝终于不再抱有侥幸。
“你也是来杀朕的,是吗”
阴云蔽日,最后一抹残阳消逝,血流成河的树林遁入暗影,皇帝从恐惧、惶惑中挣扎出来,发红的眼神里慢慢渗开愤怒。
“你以为当年雪岭一役,是朕做的”
皇帝回顾往昔,再回顾今日这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怒极反笑,笑声悲讽猖狂,回荡峰下。
“朕告诉你,你错了。”皇帝收住笑声,用一种既阴鸷又和蔼的目光盯着居云岫,“二十万苍龙军葬身雪岭,不怪朕,怪你肃王府管教不严,败类层出;怪你那叫战青峦的义兄狼心狗肺,卖主求荣;还有”
皇帝挑眸,森冷目光朝对面的赵霁掠去“还有,你这位高权重的新任丈夫。”
暮风狂卷草木,满地沙石漫空,赵霁坐在马背上,眼神似刀。
皇帝道“当年如果不是他,朕都不敢想,原来坚不可摧的肃王府是可以被击垮的。”
建武二十八年,秋,获封云麾将军的战长林于七夕那夜求娶长乐郡主居云岫,求娶场面盛绝一时,轰动皇都。
次年春,二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完婚于肃王府。
一日午后,有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造访晋王府,晋王问仆从此人是谁,仆从答“赵家大公子,赵霁。”
晋王低低一笑,想起来了,就是在战长林、居云岫大婚那日连夜逃回洛阳的可怜人。
一个在情场上被一条恶犬打趴在地的可怜人,找他做什么
晋王念及赵氏情面,心不在焉地见了,见完以后,一宿难眠。
次日,他亲自派人到驿馆请来这一位“可怜人”,放下身段,诚心求问“赵家真能助本王拿下皇位”
此人回是,斩截诚恳,分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晋王却从他那双雪山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明。
“本王年纪最小,权力最弱,声望最低,乃是四王当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你为何会选择我”
“王爷不过璞玉蒙尘,他日荣登大宝,必将恩泽天下,何必如此自谦”
“那,本王该怎么做”
那一日,水榭外秋叶飘零,白衣青年拈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上,一出又一出的计谋在他棋下落成。
晋王惊心动魄,最后问“那肃王府呢”
青年拈子的手不停,可是这一颗黑子落成后,他没有再言语。
晋王追问“肃王府坚不可摧,本王在外面盯它多年,一条裂缝也找不到,这样硬的一块堡垒,你我该如何攻克”
肃王一生南征北战,清正廉洁,要权势有权势,要名声有名声,倘若他不灭亡,弄死其他二王也是徒然。
“外面没有裂缝,不如到里面看看。”
“里面”
“肃王膝下四名养子,长子敏感自卑,次子耿介直率,三女胆大心细,四子自以为是。长子战青峦,或可一用。”
风声啸耳,满林古树飒飒震动,枯叶漫天,身后河流在低垂的夜幕里发出砭人肌骨的悲号,那一场关于叛变的血战分明远在天边,此刻却像上演于众人眼前。
茫茫的大雪,鲜红的利剑;
愤怒的嘶吼;
绝望的呐喊和恸哭
居云岫的眼睛一点点被仇恨和痛楚洇湿,赵霁隔着薄暮,凝视着她,坚持道“我说过,苍龙军一案与我无关,你该恨的人是战青峦。”
皇帝失声冷笑“长乐,不必听他狡辩,他当年求娶你不成,怒而生恨,所以想要借朕之手灭掉苍龙军,如此一来,你便只能委身于他了。”
风声不停,皇帝的蛊惑也不歇“他为娶你,可以密谋害你家破人亡,明知自己跟你父兄之死脱不开关系,却还能故作深情,与你做举案齐眉的夫妻。长乐,此人就是个至奸至恶的卑鄙小人,无情、无义、无耻你该杀的人是他,而不是朕”
居云岫眼里悲恨的泪水濒临决堤,皇帝大声道“快杀了他,长乐给你父兄报仇雪恨,快啊”
居云岫头一转,忍泪瞬间,抬手示意,扶风忍无可忍,挥剑砍掉马蹄,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来,被扶风一剑制服在地上。
“陛下”王琰大叫,紧跟着被拽下马,扣押在刀下。
皇帝闷头摔在地上,浑身剧痛,待得回神,眼前映着一把凛凛寒剑,惊恐瞬间袭向他全身。
“都是一丘之貉,不必再分伯仲。”
居云岫冷声说罢,皇帝面前落下一卷黄绫帛书,一方盛着墨汁的石砚,一支羊毫笔。
对面的王琰看在眼里,莫名其妙。
璨月放完东西,退回居云岫身后,居云岫道“拟下罪己诏,把当年一事公诸于众,否则,今日先杀你,再杀他。”
皇帝凛然“什么”
“罪己诏晋王眼力不行,如今耳朵也聋了吗”璨月呵叱,一鞭抽打在皇帝身上。皇帝大痛,惨叫后,明白过来,居云岫是要他把自己当年登基成功的龌龊内情公之于世。
这这怎么可能
要是叫天下人知道他这皇位是怎样夺来的,日后他还如何德泽四方
皇帝瞠目,满脸忿然之色。
璨月又一鞭抽打他,这一次抽的是脸。
皇帝蜷缩手足,捂住火辣辣、血淋淋的脸庞,扶风一脚把他踹回原位趴好,王琰在对面看得触目惊心,惨声劝道“陛下,活命要紧生死关头,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啊”
皇帝那一张脸又是铁青,又是惨白,又是暴筋发紫,哆嗦着拿起羊毫笔,然而对着面前这卷摊开的黄绫帛书,仍是难以下笔。
王琰在对面提醒“陛下识人不清,为奸人所误,是以啊”
乔簌簌一脚把王琰踩趴下去,“咚”一声闷响,王琰脑门上立刻起了一个大包。
皇帝忍着极大的屈辱,一边盘算着逃生以后如何惩戒居云岫这个余孽,一边含恨把当年雪岭一事的始末书写下来。
扶风用剑押着他,看到帛书上的文字,提醒“晋王,是罪己。”
皇帝手一抖,皱着眉咽回那些愤慨之词,忍痛写下愧怍之语。
日头彻底沉没西山,林间黑压压一片,扈从提了灯笼过来,璨月送上皇帝所写的诏书,居云岫浏览一遍后,不满道“还有永王、宁王呢”
“那与你何干”
居云岫掀眼,璨月手扣九节鞭,皇帝身上疼痛还没消失,见势忙改口“写朕写便是”
璨月把诏书扔回他面前,皇帝牙关紧咬,就着灯笼光晕继续提笔。
赵霁在对面冷眼看着这一幕。
河水哗然流过,不知多久过去,一卷磕磕绊绊的罪己诏完成,居云岫再次过目。
灯火昏黄,帛书上密密匝匝,苍龙军十九万八千人,永王府、宁王府上下三百人,所有的人命,都在这里了。
居云岫关上诏书,没有再提异议。皇帝暗中松一口气,孰料就在这时,璨月又把诏书放回他面前,并送上了一块方形玉印。
正是原本被放置于御帐里的玉玺。
皇帝愕然“你们”
璨月眼神一锐。
玉玺印下,尘埃落定。
居云岫握着手里这份重如千钧的诏书,沉默片刻后,唤来乔氏兄妹。
“把诏书送到长安。”
乔簌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那郡主你”
“走。”
居云岫神色冷厉,不容置喙,乔瀛收下诏书,在乔簌簌肩头一按,兄妹二人骑上马,渡过河水沿着翠云峰另一侧向山外而去。
“长安为何送到长安”
皇帝后知后觉,胸口蔓延开惊悚之感。
“因为苍龙军的本部在长安,”赵霁面无神色,漠然道,“把你从长安逼到洛阳的武安侯,就是苍龙军没有死成的少帅居松关。”
皇帝心惊胆裂
赵霁看向居云岫“他拿到诏书,便可把将晋王罪行公之于世,顺应民心,登基称帝,那你呢”
居云岫不做声。
赵霁道“过来以前,我已派人到山外调兵,长乐,你回不到长安了。”
黑夜吞噬山林,血腥气弥漫鼻端,居云岫站在一片影影绰绰a30340火光里,眉目清晰而坚毅。
“原本也没想过要回去。”
夜幕低压,巍峨的宫城上禁军林立,大将军严焘扶着城墙护栏,眺望邙山的方向,心里总有一些不平静。
昨日夜里,赵霁找到他交代虎符丢失一事,再三下令无论这些天是何人持虎符而来,皆以谋逆的罪名斩杀,这显然是变故的预兆。
会是什么变故呢
严焘跟随赵霁一年,对赵霁这一年的境遇看得清清楚楚,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备受打压,圣人的眼里显然已容不下这一位功高盖主的权臣。
现如今,大概只有杀掉太子,让四殿下取而代之,才是赵霁唯一的出路了。
思及此,严焘大概已判断出变故的内容,眉头一皱后,拿定跟随赵霁不动摇的主意。
严焘转身走下城楼,便在这时,耳后传来一阵奔雷一般的蹄声。
“严将军,有人来了”
守卫城墙上的侍卫报告,严焘转头,定睛一看,来的是一人一骑,似风尘仆仆,然而周身戾气凛凛。
严焘眉头又一皱。
“吁”一声,来人勒停战马,驻足皇城下,严焘在上面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沉默一瞬,道“邙山兵变,请将军立刻发兵救驾。”
这声音冷而疲惫,然而疲惫里又透着杀伐。严焘想到邙山距离宫城确实有些远,并不多疑,只道“可有调兵虎符”
底下又沉默片刻,然后道“没有。”
严焘微微松一口气,再次眺望邙山方向,心知这回是真的要变天了,吩咐属下打开城门。
不多时,城门洞开,严焘披着战甲,策马而出,凑近一看,才见来人也是甲胄在身,且看那装束,显然不是普通士卒。
“阁下既无虎符,那可有别的凭证”
严焘横竖看此人不放心,开始盘查。
来人握着缰绳,原地不动“圣人口谕,能有什么凭证”
严焘眼睛一眯,疑心更重,如果是赵霁派来调兵的人,怎会提及圣人
思忖档口,那人又道“将军再不从命,圣人可就死在邙山里了,天子性命,你担得起”
严焘再次审视此人,既非御林军装束,也非玄影卫打扮,冷嗤道“哪里来的狂贼,竟敢私传圣人口谕,本将看你是活腻了”
严焘拔刀,刀锋裹挟杀气朝对方面门直搠,那人偏开脸闲闲一避,同时腰侧长剑掠出,只听得夜幕里“唰”一声极快而薄的声音,紧跟着一把阔刀哐哐然砸落在地,再然后,马下滚来一颗热腾腾、血淋淋的人头。
“严将军”
驻守城楼上的禁军怛然失色。
那人回剑入鞘,鲜血顺着鞘身下滴“我乃前任云麾将军战长林,圣人于邙山遇险,特命我前来调兵,神策军主将抗旨不遵,已被我就地处决,副将何在”
宫城一片死寂,良久,城墙上才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副副将在。”
“调兵。”
邙山猎场,杀声震天,神策军跟御林军交火已有半日之久,战况惨烈,难分胜负。
整座大山似乎只剩下了一处安静所在,那便是三军对垒、按兵未发的翠云峰下。
皇帝瘫倒在地,这一回,无需扶风用剑压制,也不用璨月挥鞭抽打,他全身僵冷地倒在血污里,两眼发直,声音发抖“武安侯是居松关”
居云岫留他到现在为的就是那一纸真相,既然诏书已有,自然不必再顾及其他了。
“不然晋王以为,我为何要嫁给赵霁呢”
居云岫收回对视赵霁的目光,掠向地上之人“其实晋王大可不必除掉赵霁,毕竟从一开始,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居云岫踱步上前,睥睨着他,澄清道“你的朝堂为何会乱,皇儿为何会死,也并不能怪他。”
夜风肃杀,皇帝看到居云岫一双眼睛里涌动的血色。
“杀居胤的,是我;嫁祸赵霁、王琰的,是我;设计离间居桁、居昊,迫使他二人手足相残的,是我;今日伏兵邙山,要谋反弑君的,也是我。”居云岫声音似一把磨到极致锋利的薄刃,插入对方咽喉,“晋王,你听明白了么”
皇帝脸上青筋暴起,身躯一震,嘴角呕出一口鲜血。
居云岫向旁边伸手,扶风把剑送上。
“你你要做什么”王琰毛骨悚然。
居云岫剑尖直抵皇帝咽喉“至亲相叛,骨肉相残,三年前的这出戏,还给你。”
皇帝伸手握剑,眼神怨毒而悲怆,试图把剑拿开。
居云岫一剑刺入他咽喉。
汩汩鲜血喷涌而出,皇帝身躯打颤,挣扎少顷后,咽气。
“陛下”
王琰的悲号震飞林间倦鸟。
赵霁眼神震动,心里竟然难以平息。
居云岫拔剑还给扶风,转头。
“赵府已被我派人封锁,心月也在此处,赵霁,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大义灭亲”
赵霁的内心是痛恨的,可是事已至此,他怎可能还有退路
心月站在河岸边,神情凄楚,茕茕孑立。赵霁有意不看她,回答居云岫“你当着我的面犯下弑君重罪,我岂能因私情饶过你”
心月眼里泪水流下。
居云岫笑,笑意不明。
“的确,杀我,是你唯一的生路。”
外面已依稀有蹄声迫近,居云岫知道,是增援的神策军快到了。
长安城,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就动手吧。”
一声令下,隐忍多时的三百人放声怒喝,向着最后一名谋害苍龙军的仇敌杀去,王琰被抹掉脖子,栽倒在血泊里。
雷霆一般的厮杀声震荡山林。
百余神策军护着赵霁不住后退,虽然也在奋力相搏,可是论实力,他们根本拼不过这些从战场上爬回来的阎罗,论人数,他们还不到对方一半之多。
局势没多久便呈现压倒式的溃败,赵霁被延平等人护着一退再退,便在惊惶之时,身后传来隆隆蹄声。
延平回头,一眼认出来者番号,大喜道“大人,来了是神策军,咱们的救兵来了”
赵霁震动的心一定,回头确认来的的确是神策军后,眼里焕发光彩。
“给我杀”
“杀”
原本溃败的神策军士气大振,怒吼着,齐力向前进击。
一波苍龙军倒下。
一片片枯叶飞舞。
河岸边,宵风砭骨,居云岫巍然站立,凝视着前方奋战的将士。
扶风护在前方,一动不动。
璨月噙着泪。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离开长安前,居云岫在六角亭里烧的那一炉炭火。
那一样样被她扔入炉里焚烧的物件;
那一幕幕消逝于眼前的岁月;
那一杯,浇酹在地的浊酒。
原来,那是她敬给此刻的自己的酒。
泪水决堤,是悲恸且悲壮的泪,璨月深深呼吸着,守卫在居云岫身前。
杀声阵阵,血雾弥漫夜幕。
前方,一匹战马冲出重围。
扶风、璨月同时上前一步,便欲出击,眼神突然一震。
马嘶啸耳,战马扬起前蹄,刹停在居云岫身前。
月光如泄,照亮马上人扎着的马尾,耳垂上,闪烁着琉璃的华光。
居云岫愕然地盯着来人的侧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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