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求娶

小说:野僧 作者:水怀珠
    第一场雪下下来后,洛阳城很快银装素裹,天气渐冷,严冬的氛围越来越浓了。

    大雪融化的那一日,天幕云开光涌,白马寺后山的一座别院外,三辆马车不期而遇。

    乔簌簌掀开车帘,望着前方刚停稳的一辆马车,瞪圆一双杏眼。

    扶风站在车前,便欲打招呼,乔簌簌放下车帘,躲了回去。

    璨月下车时看到这一幕,打趣道“你又惹人家生气了”

    “没有。”扶风赧然,别开脸,仔细看,耳根在发红。

    璨月狐疑。

    “怎么了”琦夜抱着恪儿从车里出来,听到外面在聊天。

    璨月示意她朝扶风耳根看,琦夜看过去,好家伙,这一下,脖颈都在发红了。

    扶风转过身,碰巧后面又有一辆马车辘辘行来,忙上前打招呼。

    “他怎么也来了”

    璨月眉头微颦,越发搞不懂今日的状况。

    后方,李茂驾着马车行来,车里坐着的乃是奉战长林之命带来的程大夫。

    “哟呵,今日这般热闹”

    李茂一眼看到树下的璨月,不及示意,被扶风唤回视线“李将军手臂伤势未愈,亲自驾车,不要紧么”

    李茂回头,一笑道“一点皮肉伤,算什么战将军说了今日出行不能带外人,那我总不能叫程大夫给我驾车不是”

    正说着,程大夫挎着药箱从车里钻出来“啊呀,都说了尽量莫用这只手驾车,快给我看看伤口裂开没有”

    扶风笑,走神间,目光又不自觉掠向院门口。

    停在最前头的乃是乔瀛的马车,此刻他人已在车下等候多时,偏乔簌簌还是不肯下车。

    乔瀛伸手叩窗。

    少顷后,乔簌簌乖乖推开车窗,日光里,腮上飞霞。

    乔瀛关心道“怎么了”

    乔簌簌眼珠朝外一瞟,小声道“他走了没有”

    乔瀛一听便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扶风,摇头。

    乔簌簌于是又朝里躲了躲,坚持“等他进去我再下来。”

    乔瀛不解“为何”

    乔簌簌没吱声,交握着手下意识朝嘴唇上蹭,撞上乔瀛审视的目光后,脸上飞霞更甚。

    乔瀛眉峰倏地一敛“他欺负你了”

    乔簌簌一震后,忙答没有,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扶风对自己做的事,脸颊立刻心虚地涨红。

    乔瀛抿唇,转头向别院门口一望,低声道“下来吧,人进去了。”

    别院正屋里,一炉炭火烧得正红,战长林坐在上首,支颐沉吟着。

    忽而听得一人唤道“阿爹”

    战长林回神,一眼看到一个身着锦衣、头扎总角的小人儿奔过来,挑唇后,上前把人一捞,抱到座位上。

    战长林身上暖烘烘的,恪儿开心地朝他怀里钻,倏而听到他衣襟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伸手一掏,果然是一包饴糖。

    扶风、璨月、琦夜相继行礼,很快,李茂、程大夫,以及乔瀛、乔簌簌一行都进来了,战长林示意不必多礼,等众人坐下后,开门见山。

    “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就为求娶陛下一事,有什么好的想法,还望诸位畅所欲言。”

    乔簌簌反应极快“意思是,要帮忙策划如何求娶陛下吗”

    战长林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口吻“最好是一些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并能轰动全国的想法。”

    乔簌簌眨着眼“那得花很多钱吧”

    李茂啧一声“乔姑娘,钱算什么将军现在乃是我大齐正一品镇国大将军,还会缺钱吗”

    乔簌簌不做声,乔瀛望向战长林,道“公子上次从阁里支走了一万两,还没还上,这一笔钱”

    战长林咳一声,伸手拿茶盏“自己去户部划账。”

    乔瀛应是,不再插嘴,李茂跟着拿茶盅喝茶,扶风化解尴尬“公子当初在长安城里求娶陛下,场面轰动一时,要想超越,确实有一些难度,不如这次另辟蹊径,换一种求娶方式”

    众人闻言竖起耳朵,扶风一下成为焦点,颇有些承受不起,艰难道“我只是认为换一种方式或许可行,至于是怎样的方式,我也还没有想好。”

    众人齐刷刷翻了个白眼。

    战长林想了想,认真道“不用换,以前的方式就很好。”

    众人于是明白了,战长林就喜欢排场大的。

    李茂放下茶盅,突然灵光一闪,道“末将听说将军当年求娶陛下时,长安城里从天上到水上全是将军给陛下放的灯火,每一盏灯上还写着将军给陛下的情诗,不如这一次,咱们直接让当年的场景在洛阳重现,如此一来,既不用再想新的求娶方式,又能以昔日之景打动陛下,岂不是一举两得”

    战长林眼神一动,旋即又皱眉,璨月道“不可能重现的。”

    李茂一愣,扶风、乔瀛等人都不做声,当年战长林在长安城里求娶居云岫,肃王府里齐齐整整,苍龙军数以千计的人临场助威,那些灯火、战鼓、画舫或许可以重现,可是那些人呢

    李茂后知后觉,脸色一时尴尬,璨月又道“有些情景,正是因为仅此一次才珍贵,公子多巧思,一定能再想到其他方式打动陛下的。”

    众人沉默,璨月这一句话虽然不假,可是前一次求娶场面的规格实在太高,要想超越,着实有些困难。

    战长林搓着恪儿的小手,道“洛阳城里有什么特别的”

    李茂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这个本地人,忙又打起精神来“洛阳城里有八大景,分别是龙门山色、马寺钟声、金谷春晴、洛浦秋风、天津晓月、平泉朝游、邙山晚眺、铜驼暮雨。末将以为,龙门门、天津桥都是极其不错的赏景胜地,将军可邀请陛下前去观景,等陛下心旷神怡之时,再顺势求娶。”

    战长林确认“人多吗”

    李茂拍着胸脯保证“不多。”

    “换一个。”

    “”

    程大夫看不下去,歪头来,低声提醒“要热闹的,人要多,大家都看得着。”

    李茂“哦哦。”

    李茂一收声,场面再次陷入沉默,半晌都没一人吭声,战长林不满意,敲桌案“说话,这么一帮人,就只有李茂一人能吭声”

    众人默默低下头。

    战长林点名“乔簌簌。”

    乔簌簌一震。

    战长林提问“你也老大不小,可以出阁了,如果碰到喜欢的郎君,你希望他用怎样的方式求娶你”

    乔簌簌芒刺在背,握着手,开始瞎编“我我希望他给我种漫山遍野的花,春天的时候,带我到山上把每一种花都采一朵,如果采完以后,他能猜中我最喜欢的是哪一朵花,那我就答应嫁给他。”

    战长林听完,承认是有点浪漫,用在少年少女身上不错,可他心急,没工夫去等春天花开了。

    在心里否决以后,战长林再点名“扶风。”

    扶风眼睫低垂,硬是半晌,才开口“以女郎喜好来定,如果她喜欢树,那我便给她种树;如果她喜欢花,那我便给我种漫山遍野的花。”

    屋里顿时陷入一种比刚才更静的安静中,李茂又拿起茶盅,“咳”一声。

    战长林扣指敲桌案“程大夫。”

    程大夫一脸莫名“内人都三十来岁了”

    “你当年如何求娶的”

    “就是照规矩来的,三媒六聘,纳礼,问名,纳吉”

    战长林支颐,不想再听,目光瞄到乔瀛身上,知道一问又是跟花花草草相关,再跳到璨月、琦夜身上,心知这二人都是情窦没开的,最后眼一垂,瞄到恪儿啃糖啃得花猫也似的小肉脸。

    “恪儿”

    “嗯”

    恪儿舔着手里饴糖,抬起头,很认真的模样。

    战长林试探着“知道什么叫求娶吗”

    恪儿摇头。

    战长林解释“就是向自己喜欢的女郎示爱,如果求娶成功,就可以跟这名女郎日夜相伴,白头相守。”

    战长林着重强调“日夜相伴”,有一次在别院里跟居云岫同房被恪儿抓包,恪儿很不满意,他便解释了母子同床和夫妇同床的区别,想来他应该是能记住的。

    “明白了吗”

    恪儿果然点头“明白了。”

    战长林心甚慰,道“那,日后恪儿会如何求娶自己喜欢的女郎呢”

    众人瞪大眼,不敢相信战长林竟会把希望寄托在恪儿身上。

    却见恪儿小嘴一噘,竟是煞有介事地想起来,想完以后,转头在战长林耳边低语。

    战长林听着,眼睛倏然一亮。

    这日回到宫里,已是夜幕低垂,居云岫还在永寿殿里跟朝臣议事,战长林颇庆幸,让琦夜带走恪儿后,大步便朝居云岫的寝殿走。

    谁知刚要进门,便给外面的宫女拦下来,道“将军,陛下有旨,今夜请您回府就寝。”

    战长林假装听不懂“回什么府本将军没有府。”

    说着,人已入内,宫女壮着胆追上“陛下有言,君臣同寝,于礼不合,还请将军今夜先回将军府里休憩。”

    “君臣同寝,于礼不合,这话不是陛下说的,是那帮朝臣说的,你不用转述给我。”战长林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解外袍。

    宫女看到他把衣袍往架上一扔,驻足。

    再往前便是浴室,这个时辰,都是备着热水的,战长林从外回来,必然是要沐浴了。

    果然,一件外袍脱下后,战长林转身,手搭在腰带上“还要再看”

    宫女慌忙低头,哪里还敢,红着脸讪讪退下。

    今日朝事确实很多,一是要敲定除夕的相关事宜,二是筹备开年后的迁都大事,居云岫回永和宫里,夜已很深。

    入殿后,值守的宫女来耳边汇报了战长林执意留宿一事,并要跪下请罪,居云岫示意不必,淡然步入浴室。

    战长林那样黏糊又张狂的人,哪里是一句“君臣同寝,于礼不合”便可以撵走的

    叫宫女阻拦,不过是想敲打他一下罢了。

    从登基那日算起,到今日都快两个多月了,当初说好的求娶却还半点动静也无,莫不成,还想赖在她这里过年么

    居云岫腹诽着,沐浴完后,换上寝衣走到龙床前,打开床幔,战长林果然躺在里面。

    仍然是睡在外侧,被褥掖得严实,浑身就露着个脑袋在外面,长睫覆着,似是睡得很香甜。

    居云岫到底没忍心打扰,走到床尾,蹑手蹑脚爬进去,钻入被窝后,被身边人一翻身,抱了个满怀。

    居云岫伸手推,碰上的全是热腾腾的皮肤。

    居云岫一愣,伸腿往后靠,果然,这个人又是赤条条的

    “你”

    “嗯”

    战长林声音响在耳后,有点闷,半睡半醒似的。

    居云岫蹙着眉,放低声“你为何又不穿衣服”

    上次明明强调过,冬日里冷,再怎样也要传一些贴身的衣物。

    战长林仍是贴着她耳朵“不穿衣服,才方便给陛下暖床啊。”

    居云岫脸上“唰”地一红,低斥着“没个正经”,命令道“快放开。”

    战长林才不放,反而算起账来“陛下今日为何要派人赶臣走莫非是臣伺候得不够尽心尽力”

    居云岫一听这语气便知他是要找茬了,想到他一直不来求娶,心里也有些气,故意怼“对,准备广选秀郎,充盈后宫了。”

    战长林眼皮一撩。

    “啊”

    居云岫一声低吟,被抱到快散架,后面紧跟着被抵住,惩戒似的一撞。

    “逼臣造反啊”战长林声音低哑,黑暗里,目光攫着怀里人。

    居云岫咬唇,蹙额,刚刚那一下,心都快被他撞出来了。

    “混账”居云岫又羞又恼。

    战长林笑,又开始试探性地在她身底下蹭,居云岫抵挡不住,开始挣扎,被战长林箍在怀里。

    “月底就除夕了,宫里可有什么安排”

    兜肚已被他扒开,居云岫喘着“一切从简,无甚安排。”

    按照惯例,除夕当日,皇家是要大办家宴的,可惜现在居云岫实乃孤家寡人,便是举办家宴也不会有多盛大的场面。

    “不召集文武百官聚一聚”

    “除夕乃阖家团圆之日,召人家进宫来做什么”

    “那不如,出去与民同乐一下”

    胸前大手缓缓向下,居云岫本能地蜷起,腿又被压住,身后的感受更真切。

    居云岫再次咬唇,没法再吱声。

    战长林很满意,头往下埋,一句“那就这么定了”后,开始尽心“伺候”。

    居云岫偏开脸,抱着他的头,咬紧樱唇。

    大齐最隆重的节日有三,除夕、元宵、冬至。

    作为一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又属三节中的重中之重,相关的民俗活动多到掰着指头都数不完。

    天色大亮后,云间透下暖融融的光,皇城里刚洗净的琉璃瓦被这光芒一照,亮荧荧的,似春波浟湙的湖水。

    永寿殿前,华盖如云,一场驱傩仪式正如火如荼开展着。

    丹墀上,居云岫坐在华盖底下,神色多少有些恹恹,倒是旁边的恪儿一脸兴奋,看着底下那些戴假面、着绣衣,或是装钟馗、灶神,或是扮判官、门神的侍卫,不亦乐乎。

    “阿娘,那个是阿爹么”

    袖袍忽然被恪儿一拉,居云岫敛神,定睛看时,底下的仪式里突然冒出一个身着金镀铜甲、手持金枪龙旗的高大人物,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戴着彩色面具,一双眼黑黢黢、亮晶晶,掖着笑意。

    不是战长林是谁

    难怪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到底下扮上了。

    居云岫挑唇,蓦然间想到什么,心里一动。

    敲锣打鼓声越来越急,及至高潮,钟馗、灶神、判官、门神等一众人物聚集中央,战长林手里龙旗一扬,率众喝道“恭祝陛下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锣鼓声停,四周被山呼的万岁声淹没,居云岫坐在龙椅上,唇角笑意悄然收拢。

    战长林似乎没看见,抬手示意侍从把辇车驾来后,阔步登墀,来至居云岫身前“恭请陛下登辇,与臣等一同驱傩。”

    居云岫明显兴致寥寥,没理会战长林伸来的手,径自起身下除。

    战长林同恪儿对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驱傩算是除夕这日的一大重头戏,禁中盛行的是大傩仪,驱傩队伍要从宫里行至东华门,最后再转至龙池湾。

    居云岫登上辇车后,战长林下令队伍出发,然后很自然地跳上车来,同居云岫并肩而坐。

    “不是要驱恶鬼,来朕身边做什么”

    “陛下龙体关乎社稷安危,臣既然负责驱恶鬼,那当然要先驱陛下身边的。”

    “爱卿的意思是,朕的身边有只恶鬼”

    “”

    居云岫身边的那只“恶鬼”微微一笑“放心,臣来后,百鬼逃遁,陛下身边已是乾坤朗朗了。”

    居云岫瞄他一眼。

    战长林歪头靠过来“当然了,臣不止会驱恶鬼,还会驱奸佞,驱贼寇,驱外虏。总而言之,陛下烦什么,臣就驱什么。有臣在,保管陛下海晏河澄,内外无忧。”

    居云岫敛眸,腹诽奸佞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吧。

    不多时,驱傩队伍抵达东华门,城外似乎有喧嚣声音传来,居云岫眉梢微动,今日除夕,百姓都在家里扫洒庭除、别岁祭祖,皇城外应该是很冷清的。

    心里压着的那个猜测又一动,居云岫佯装镇定。

    “城外为何如此喧闹”

    “不是说把夜里的傩舞搬到城外来演大概在忙着搭台彩排吧。”

    子时后,新年降临,为表庆祝,皇家一般会在宫廷里举办大型傩舞表演,今年为与民同乐,居云岫在战长林的建议下把戏台搬了皇城外。

    居云岫沉默。

    驱傩队伍穿过东华门,果然,那些吵闹的声音来自修建戏台的工匠,以及彩排节目的伶人。

    队伍前方仍在敲锣打鼓,众人扮着各路神明,欢欣鼓舞地巡行着,居云岫以手支颐,没趣地闭上了眼睛。

    冬日白昼短,太阳刚一落坡,夜幕便急急压了下来。

    永和宫里,宫人们规规矩矩地忙碌着,人虽然多,可是气氛并不热闹,不少人甚至还一脸忧色。

    谁都能看出来,圣人今日并不太高兴。

    戌时,璨月进殿里请居云岫更衣,称是年夜饭要开席了。

    居云岫坐在案后,手里握着一封奏折,想到那一场冷冷清清的家宴,没动。

    恪儿趴在案上,拉一拉居云岫衣袖,再戳一戳自己肚子,嘟囔道“它瘪了。”

    居云岫眼眸微垂,对璨月道“传膳过来,家宴就在这里用吧。”

    早上的驱傩仪式结束后,文武百官便离宫了,因为有点气恼没有收获惊喜,居云岫把战长林一块撵了出去。

    今夜的年夜饭,入席的人就她跟恪儿,孤儿寡母,在哪里吃不是一样

    反正,这样的年夜饭也不是头一回吃了。

    “那阿爹呢”

    恪儿扭头朝殿外望,天灰蒙蒙的,并没有战长林的人影。

    “不用管他。”

    居云岫放下奏折,又拿起一本,璨月在底下朝恪儿使眼色。

    恪儿又拉一拉居云岫衣袖,噘着嘴。

    居云岫怎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外乎是想要战长林来陪。

    璨月趁势道“公子已在席上等候,陛下还是移驾过去吧,一家人吃着才热闹不是”

    居云岫没做声,心道牛皮糖似的,撵也撵不走。

    恪儿一听战长林在筵席上,爬起来,抱住居云岫拿奏折的那只手臂,又是哀求又是撒娇。

    居云岫拗不过这俩人,放下奏折,起身后,换上礼服。

    皇城,东华门下。

    两排禁军夹道而立,城楼入口,战长林身着一袭红底黑边交领锦袍,头扎缨绳,腰佩玉带,玉树临风地等候在月光里。

    李茂从城门那头前来复命“将军,外面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战长林注视着宫里的方向,确认“乔瀛那边呢”

    李茂拍胸脯“放心,万无一失”

    战长林点头,这时车声辘辘,乃是居云岫一行来了。

    城楼下,众人行礼,听得“平身”二字后,战长林走到辇车前,牵人下车。

    居云岫伸手在他手上一触而离,下车后,质问“不是设宴在兰台”

    战长林解释“反正是要来这儿看傩舞的,何必再折腾一趟”

    说话时,恪儿已在底下仰着头等抱。

    战长林笑,伸手一抱,恪儿满足地环住他脖颈。

    夜幕似墨,城楼上灯火并不多,月光流泻在台阶上,四下更静悄悄的,一家三口登上城楼,及至护栏前,居云岫脚步蓦地一顿。

    恪儿扭头望着城外景象,亦惊叹地“哇”了一声。

    夜幕下,灯火如昼,人山人海,一排又一排的筵席顺着洛阳城的四衢八街铺开,城里的百姓们正肩并肩地坐在筵席前,或是在议论着席上的菜品,或是在观赏着街上的宫灯,间或又有孩童嘴馋,想要伸手拿席上珍美的糕点,被母亲抓住小手;三俩街头乞儿缩在人群后,跃跃欲前,被巡逻的禁军直接拎到筵席前坐下

    居云岫回头看向战长林。

    灯光里,战长林淡淡一笑“听闻陛下乃是头一回在异乡过年,洛阳城里的老百姓们便来陪陛下吃一顿年夜饭。”

    居云岫胸口一涩,抿唇,便在这时,身后内侍扬声通传“圣人到”

    下一刻,城楼外低低切切的交谈声一收,继而便是震天一般的朝拜声、祝颂声响彻耳畔。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阳全城百姓恭祝陛下除夕康乐,福庆初新”

    胸腔里是震动的心跳声,居云岫望向护栏外,明明知道是战长林在背后安排,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荡开暖流。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热闹的一餐年夜饭了。

    “平身”

    “谢陛下”

    城楼下,前所未有盛大的一场“家宴”开席,百姓们一家挨着一家坐着,争先品尝席上佳肴。

    原来严肃的氛围逐渐被一盘盘珍馐化解。

    “哎呀,忙什么瞧瞧你,吃得跟个饿死鬼似的。”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呢这会儿不吃饱些,一会儿哪有力气给大将军助威”

    “”

    “阿姐,这些菜可真好吃我们都可以吃吗”

    “嗯,刚才侍卫哥哥说了,今夜乃是陛下跟大将军宴请全城百姓一起过节,席上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吃。等等,你吃慢些,别又噎着”

    “”

    “阿娘,唱戏了,我想去看”

    “哎哟,原来这场面就是宫里的傩舞啊这辈子能看上一回,算是值了”

    “”

    城楼外,数以千计的伶人身着玄衣朱裳,或是执戈,或是扬盾,在恢弘的歌声里舞动着。

    脸戴十二神兽的伶人舞于戏台上,剩余一千多名伶人则沿着筵席面朝众人歌舞,全城百姓再次沸腾。

    居云岫坐在华盖下,望着底下身材魁梧、喝声大作的伶人,对战长林道“你不下去扮一扮了”

    今早上他驱傩时扮得可很起劲。

    战长林仍抱着恪儿,闻言靠过来“又想看我扮了”

    居云岫移开目光“问问罢了。”

    战长林笑,对怀里吃着消夜果的恪儿道“恪儿,阿娘又想看阿爹驱傩了,你想不想”

    恪儿点头,说一声“想”后,又补充“我也想扮。”

    战长林爽快“行,那咱爷俩给她扮一个。”

    居云岫挑眉,还没应允,这二人便朝城楼下去了。

    灯火流动,城楼底下的鼓乐声一息后,再次奏响,戏台上,一大一小二人脸戴神兽面具,藏在那十二人中,忽而现,忽而隐,忽而舞,忽而止。

    傩舞讲究的是孔武有力,勇猛潇洒,战长林身形本来就高大,再加上多年征战,本身就自带一股凛然英气,上台后,很快便把原本那十二名主角比了下去。

    四周百姓欢呼着,喝彩着,居云岫坐在城楼上看,唇角翘起来,眸底掖着自豪的笑意。

    “哎呀,中间抱着孩子那位,便是大将军了吧”

    “那当然,瞧瞧那身形,那气度,大齐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

    赞美声夹杂在鼓乐声里,飘在居云岫耳畔,幢幢灯火下,战长林的身姿似愈发迷人了。

    居云岫含着笑,正想着一会儿他舞完以后赏赐个什么名目,城下的乐声戛然而止。

    居云岫一怔。

    戏台上,战长林摘下面具,恪儿也着摘下面具,紧接着,全城上千余名伶人全部把表演所用的面具摘下。

    面具底下的人,有乔瀛,有奚昱,有李茂,甚至还有程大夫、乔簌簌

    居云岫讶然。

    便在这时,一声声巨响从天幕炸开,无数华彩似银河倾覆,怦然绽放,整座洛阳城被漫天烟花笼罩。

    居云岫的心一震,低头看时,对上烟花下,战长林一双笑意明亮的眼睛。

    他突然朗声朝自己喊了一句话,天地太喧嚣,居云岫没听清。

    恪儿把两只手放在嘴边重复了一遍,居云岫还是没大听清。

    四周人声雷动,戏台上的十二人在重复那一句话,戏台下的上千余人在重复那一句话,筵席间的百姓在重复那一句话,整座洛阳城都在重复那一句话,人声似浪,一波一波地涌开,激荡在居云岫耳畔。

    “镇国大将军战长林求娶大齐皇帝陛下,愿以余生为聘,为陛下驱鬼逐疫,护陛下一生太平”

    回声震响夜空,最后一簇烟花绽落,刹那间,天地俱寂。

    居云岫站在城楼上,战长林站在斑驳光影里。

    目光相交,会心一笑。

    “陛下,可愿再嫁给臣一次吗”

    这一句,清晰得如在耳畔,可是居云岫偏偏道“没听清。”

    战长林一怔后,哑然失笑,伸手搭在嘴边,仰天喝道“居云岫,再嫁给我一次吧”

    全城一静后,欢声似雷。

    居云岫别开脸,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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