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八)

小说:野僧 作者:水怀珠
    建武二十年,春,肃王府里的桃花开了。

    琦夜从香雪苑外跑来,大声喊着“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正趴在案前拨弄发钗的居云岫一个激灵,敛起裙琚起身往外。

    璨月在后面追“郡主等等,发钗落下了”

    居云岫紧急刹住脚步,歪头让璨月把那支发钗簪上,又提着裙琚朝前跑。

    姆妈从屋里追出来时,三个小女孩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拐角,她赶紧迈开脚步追,边追边嚷“郡主莫急,不可失了仪态璨月、琦夜,快拦一拦呀”

    墙垣那头,三人象征性地放缓了下脚步,及至前厅入口,耳闻府外的欢庆声还有一段距离,这才肯收住脚,一步一步朝前走。

    春风和煦,一瓣瓣桃花飘舞在虚空里,十岁的居云岫在树下站定,示意璨月、琦夜来给自己整理仪容。

    她今日穿的是去年生辰时收到的新衣,衣服是父亲亲自选的衣料、款式,上身一件绯罗衫子、卷草宝花纹锦褙子,下身则是红黄间裙、天青纱裙,里外两层绫罗交相辉映,被春晖一照,美似五彩羽衣。

    璨月抬手她整理云鬓,发髻上的那一对银鎏金镶玉花树钗也是去年的生辰礼,送礼人乃是兄长居松关。居松关比她年长两岁,温润,英俊,又有一颗被长安人誉为“天资非凡”的脑袋,以至于才满十二岁,便被父亲肃王领上了战场。

    从去年出征算起,他们已离开她一百八十六天了。

    “听说王爷这次回来,把那只小狼崽带上了”

    外面的欢庆声逐渐靠近,琦夜又紧张,又好奇,问起先前流传的事。

    居云岫心头微微一动,不做声。璨月回“不是说已经驯养了六年别说是狼,就是头老虎也该乖了,既然乖了,那肯定得领回来给大家看一看。”

    肃王常年南征北战,有收养孤儿的习惯,在捡回小狼崽以前,他已收养了三名养子,一人是在山里所捡,被他取名为战青峦;一人是在峡谷里所捡,被取名为战平谷;还有一个女孩是在溪水边捡到的,于是被取名为战石溪。

    据说,今日要领回来的这只小狼崽乃是肃王在树林里所捡,捡到时,小狼崽披头散发,一丝不挂,怀里是一头病死的母狼。他似不知道母狼已死,拿着从军营里抢来的牛肉,尝试喂它,被肃王及其随从发现后,抱起母狼便跑。

    肃王下令围捕,于是,苍龙军里便多了一个名叫“战长林”的老幺。不过,多数时候大家并不叫这老幺战长林,而是叫小狼崽,或者狼崽子。

    驯化一匹狼是需要时间的,尽管驯养者是大名鼎鼎的肃王。为提防府里的人受到伤害,肃王在六年后才决定把这一匹家狼领回家。

    “被狼养大的人,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不会和真正的狼崽一样,长着发光的眼睛和一口獠牙吧”

    “身上呢会不会还有长着许多长毛”

    身边二人越聊越兴致勃勃,居云岫听着,饶是素来冷静自持,也不由开始在心里想象这人的模样。

    发光的眼睛,獠牙,一身长长的毛

    如果真是这样一副德性,那她可不可以求一下父亲,以后千万不要让这人接近自己

    正想着,府外的吹吹打打声一停,伴随着一众仆从的恭迎声,肃王领着兄长、义兄、义姐们回来了。

    那天,是春日里最晴朗的一个日子,阳光灿烂,晨风柔煦,庭院里飘着落英。

    父亲领着居松关、战青峦等人走进来,个个英姿飒爽,居云岫并没有看到眼睛发光、一口獠牙、一身长毛的狼崽,而是看到了一个头扎马尾、身着战甲的少年郎。少年郎大概十二岁,比居松关略矮一些,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梁,眉眼生得又黑又深邃,像从雪山里取出来的黑曜石,闪亮,清冽;又像从火山里喷薄出来的岩浆,刺目,炙热。

    二人目光交汇于落花翩跹的虚空里,少年郎似愣住了,脚下踩空,差点摔倒,所幸被战青峦拉了一把。

    可是他开始发脾气,皱眉嘟囔着,被战青峦按着脑袋一顿挠。

    他暴跳,又被上前来的战平谷、战石溪按住,霎时间,他的脑袋便成了一颗任人蹂躏的毛球。

    居云岫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居松关这次回来给居云岫带的礼物是一颗红色玛瑙石。

    午后,花园里风声沙沙,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洒在手里流光溢彩的玛瑙石上,居云岫一边欣赏,一边听居松关分享战场上的故事。

    这是居松关头一回上战场,他跟在父亲身后,破了敌阵,杀了敌人,成为了大齐历史上最年轻的校尉;又在战平谷、战石溪的唆使下偷喝了烧酒庆祝,醉酒后,抱着战平谷在草原上打滚,第二天,被父亲惩罚在营帐前滚了三百个来回。

    居云岫忽而掩唇笑,忽而又担忧地蹙起眉头,放下手里的礼物,问他“那有没有受伤”

    居松关说“不碍事。”

    居云岫便知是受了伤,只是并非重伤的意思,硬要检查。居松关知道拗不过她,伸出右手给她看,外侧腕骨上有一条蜿蜒的伤疤。

    “最后那一仗落下的,长林救得及时,不然,这只手可就折在漠北了。”

    伤口并不深,可是位置相当凶险,居松关半认真半打趣地说,居云岫伸手触摸那疤,心里起起落落。

    居松关屈指挠了下她腕口,逗她,居云岫收回手,知道疆场本就是危险的,不再多提,只道“听说他也取了敌将首级”

    这个“他”,指的便是救下居松关的小狼崽,战长林。

    居松关“嗯”一声,夸赞“长林剑法狠厉,与我相比,更胜一筹。”

    居云岫立刻抬眉“我不信。”

    春风阵阵,花园里的葱茏草木哗然而动,墙角一棵参天槐树上,有人枕臂躺着,耳根在微风里耸动。

    兄妹二人的谈话随风而来。

    “长林的剑法跟我一样,都是父亲亲手指点,有何不信的”

    “就是不信。”

    “话说回来,今日父亲介绍时,你没有开口叫他,这是为何”

    “介绍便介绍,为何要叫呢他也没有叫我呀。”

    “你们这二人,真是”

    少年郎温润的笑声传至耳畔,战长林眼皮一撩,偷偷朝树叶缝外瞄。

    庭院对角的石桌前,十岁的女孩安静地坐着,脸庞上落着斑驳光晕,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似振翼的蝶,每眨一下,那蝶翼便扇一下,像扇在人心尖上似的,弄开细碎的酥麻。

    少年郎回想早上相见的那一幕,脸颊再次因悸动和羞窘泛起一层微红。

    “莫非是因为他的出身,心里害怕”

    石桌对面,居松关耐心地表达关切。

    居云岫声音冷而娇“没有害怕呀,最多好奇罢了。”

    “好奇好奇什么”

    “嗯,好奇他的眼睛会不会在夜里发光,嘴巴里有没有獠牙,身上又长不长长毛呢”

    “”居松关啼笑皆非,“怎会”

    “可我看到他的獠牙了,说不定,是会咬人的吧”

    “”

    战长林皱眉,摸了下自己的脸,又摊开手掌一看,最后再摸一摸自己的牙。

    门牙左侧,生着一颗尖尖的、小小的牙。

    这算獠牙吗

    父亲大捷凯旋,会在长安城里留居很长一段时日,战长林作为他最小的养子,自然而然地在王府里住下,住处离香雪苑很远,在最西边的映霞小筑。

    可是居云岫还是经常在府里碰到他。

    其实,居云岫并不算爱往外走动的女郎,平日里最多就是去花园里散散心,找居松关下下棋,或是前往练武场看战青峦、战平谷他们耍枪舞剑这样的外出并不频繁,然而每一次走动,她都会碰上那个叫战长林的小狼崽。

    尽管并非正面碰上。

    比如,她走下回廊,会发现战长林坐在廊外的草地上玩一些花花草草;比如,她走过花园里的月洞门后,会看到战长林坐在墙角树下环胸睡觉;又比如,她从居松关房里出来,要回自己的香雪苑时,便正巧碰到战长林在居松关院外舞剑,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可给人的感觉总像是特意舞来给自己看的。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多次后,有一日,璨月来耳边低语“郡主,你说长林公子该不会是在跟踪你吧”

    居云岫一愣。

    璨月解释自己最近几日的观察“奴婢发现,每次咱们碰上他时,就算没有风,空里也总会飘下来一些树叶。平谷公子说他轻功极好,会不会他一直跟踪在郡主后头,等逮着时机,便用轻功赶到郡主前面,制造出偶遇的假象”

    王府里到处是参天树木,这些树,是用轻功时最佳的掩饰了。

    居云岫沉吟着,良久不做声,从那一日起,如果不是父亲或居松关派人来请的话,她便不再离开香雪苑。

    一场大雨后,春日将逝,满园落红狼藉。这一天,放晴后,居云岫喊琦夜拿出去年买来的纸鸢,在庭院里放纸鸢。

    云销雨霁,春风徐徐,彩绘的沙燕形纸鸢在居云岫的手里飞上半空,缀着流苏的燕尾巴映在晴日里,熠熠生辉。

    璨月、琦夜拍掌欢呼,叫居云岫再放高一些,居云岫放出纸鸢线,孰料便在此时,大风突然刮来,天上纸鸢失去平衡,唰一下掠至香雪苑外。

    “郡主快收线”琦夜慌忙喊道。

    大风卷过,失控的纸鸢掠向墙外,眼看要挂在墙角一棵参天的梧桐树上,一人突然从外飞来,接住纸鸢,“嗖”一声降落眼前。

    主仆三人俱是一震。

    战长林泰然自若,上前一步,把纸鸢完好无损地放进居云岫怀里,道“练武场上没有树,更适合放纸鸢。”

    说着,不等居云岫反应,歪头凑近她耳朵。

    “还有,那叫虎牙,不是獠牙。我也不咬人。”

    居云岫脸颊唰的一红,便欲呵斥,战长林飞猴似的,“嗖”一下又不见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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