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卷进了残云,滚进无边的红霞里,天色阴下来,冷风自湖边吹来,带着玄冬傍晚的寒意,顾柔忽然颤了一下,莫名心悸。
她蹙了下眉,嘱咐姬云蔻“你父亲该是有意要替你与那楚公子说亲,一会儿提这事,你先应下,莫要顶嘴惹他生气,左右这亲事口头说说到真的定下也要许久,还早呢。”
楚公子就是姬崇望的那位得意门生,姬云蔻闷声应,“知道了。”
顾柔缓了口气,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才推开屋门,但在看到林婵的一瞬间稍顿片刻,直觉不妙,继而笑道“夫人也在。”
姬云蔻跟着规规矩矩喊了声母亲。
林婵就站在姬崇望身侧,她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嘴角都抖动起来,用力甩出一沓票据,冷道“顾姨娘平日能说会道,眼下可要好好说、认真说”
顾柔瞳孔微缩,笑几乎瞬间消失。
这是她放印子钱的票据。
本朝律例里印子钱乃设有禁令,尤其是先帝下令各官府予以严打以来,这事便更忌讳了,但不能说就没人做了,真要深究,京中世家就能查死一半。
可姬崇望不是别人,他可是最爱惜名声的人,为官后小心谨慎,不曾授人以柄,怎么会容忍内院里一个区区姨娘险些坏声誉呢
她凭什么,难道就凭姬崇望愿意来她院子里多喝两杯茶吗
顾柔很有自知之明,就在姬云蔻愣愣地捡起那几张纸不明所以时,她扑通跪下,当即便作悔悟状,仓皇哭道“老爷、老爷,是妾身一时鬼迷心窍,都是妾身的错,可妾就做了这一回,您饶了我吧”
姬云蔻也终于看懂了那几张白纸黑字写的什么,顿时也慌了,她并不知顾柔还私下往外放印子钱,用的还是姬府的名头。
她深吸一口气,当即也要惶惶求情,这时林婵却哼出一声冷笑。
林婵盯着她,“收回来的银子呢”
银子
自是拿去打点雇039凶了。
因没料到林婵会查到此事,顾柔也没事先准备好说辞,怔愣过后,想拿自己娘家兄长来顶顶,可才措好词,书架那头的隔间有人“砰”地一声被推出来。
不是孙至兴是谁
这便是孙嬷嬷的侄子,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也就在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有点能耐,故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顾柔都是经孙嬷嬷的手辗转吩咐他。
此时小混混耷拉着脑袋,甚是心虚地看了顾姨娘一眼。
在买039凶残害家中子嗣这桩事上,放印子钱都算不得什么。
见到孙至兴时顾柔心就凉半截了,求生本能让她下意识就要开口辩解,然她凄凄望向姬崇望时,那些辩解的话却卡在喉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姬崇望有一双寂静到近乎冷漠的眸子,瞳孔里是毫无波澜的黑,嘴角平平抿着,情绪很不外露,可那并不代表他就无动于衷了。
混迹官场二十载,他看过的龃龉何其多,焉能看不明白她这苍白的辩驳
只是他若知道自己残害姬玉瑶是为让蔻儿嫁给霍显,依姬崇望的脾气,恐怕一怒之下要将她发卖。
这就是为人妾的悲哀,连去处都掌握在主家手里。
顾柔捏紧拳头,试图寻个周全的借口将危害降到最低,正要开口,就听林婵恨恨道
“你怎么敢,怎么敢对娴儿下手”
顾柔一怔,半响才明白过来林婵怎么会是这副气急败坏的神情,若是为了姬玉瑶,她大可不必如此走心,原来林婵以为她此次要针对的人是姬娴与。
那就怪不得了。
姬云蔻闻言就要辩驳,“不是的母亲,我阿娘她不是要”
“别说了”顾柔忙打断她,齿间颤抖道“是妾猪油蒙了心,只将平日与夫人之间那点口角记在心里,一时不平,这才犯下大错。蔻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老爷怪我,但莫怪她呀”
林婵气笑,死到临头还想将罪责撇一半给她
她道“你不是就以为老爷想把姬云蔻指给楚公子的事是我在旁推波助澜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你那好女儿都质问到瑶儿那里去了”
话音坠地,姬云蔻连连摇头,脸都白了。
林婵瞥一眼姬崇望,慢道“你不就是觉得,人家楚公子寒门出身,一无所有,配不上你的好女儿么。”
要知道,姬崇望也是寒门出身。
果然,姬崇望眼皮跳了一下,他不喜人提那段经历,就见姬崇望大手一拍,“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连日操劳的疲倦涌上脸,说来说去还是内宅这些女人家磕磕绊绊的琐事,他拧了下眉头,“京郊有个庄子,搬吧,也以免蔻儿受你这个阿娘影响,心术不正比天高,旬儿往后也跟着夫人,便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顾柔一颗心往下坠,但也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是以咬紧牙关道“是,多谢老爷,妾必定在别庄自省思过。”
林婵却不乐意这个结果,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旬儿虽才两岁大,由她抚养长大正好能培养母子情谊,可他到底是顾柔的孩子,到时年岁大了,难保不会有将生母接回府里的想法。
林婵可不想留这种后患,她道“做出残害嫡女这样的恶事,便是报官也得吃几年牢饭,送去庄子里闭门思过岂不是高拿轻放了我看倒不如将她发卖出去一了百了。”
姬崇望头疼地抿了口茶,“你还嫌事情不够大,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笑话”
林婵憋闷地不说话,心道罢了,即便是去了别庄,她也有法子好好治治顾柔,叫她往后几十年也过不好
这事终于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定了,只是依姬崇望的脾气,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件丑事真闹出去,一桩印子钱,一桩买039凶杀人,桩桩都要惹来官司,他如今正逢乱事,本就和霍显牵扯不清,再多几个丑事傍身,很难不让人抓着大做文章,届时翻出什么乱子就未可知了,于是顾柔的事除了在场几人,并没有太多人知晓,只说姨娘染了恶疾,连夜送去了别庄,而二小姐在房中哭得昏天黑地,也不过是担忧娘亲罢了。
姬府好似又回到了风平浪静之初。
碧梧唠嗑似的道“顾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究竟染上了什么恶疾听人说二小姐哭晕过去两回,这病竟然这般严重么。”
姬玉瑶不抬头,道“谁知道呢。”
少女垂眸绣着成亲时要亲自赠予夫君的荷包,看起来格外认真,乍看之下那穿针引线的手法更是分外娴熟,可仔细瞧绣面上那两朵不知是荷花还是锦鲤的样式,碧梧不由深深拧起了眉头。
在她的印象里,她家小姐虽不似别家小姐那样受过先生的专门指导,可琴棋书画却样样都拿得出手,女红更是堪称一绝
从前在角苑时,多是倚仗小姐绣的一手好香囊换钱过活呢。
眼下这个实在是
但碧梧很快又想明白了,掰着手指头算算,离成亲的日子不足半月,教习嬷嬷疯了似的教导训练,前两日便让小姐顶着碗在廊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可直到小姐绣出这样难看的绣品时,嬷嬷便不再让她顶碗而立,改成加练女红了。
然坐着刺绣可比站着晒太阳好太多了
这么想着,碧梧便觉得姬玉瑶这是有意为之,故意绣丑了。
只是这丑得也太自然了些,险些连她都糊弄过去了。
碧梧盯着盯着,不自觉便将心里的感慨说了出来,哪知面前的人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抬眸看向她,眼里有笑意,道“糕饼做好了吗”
呃,就是这笑容看久了让人头皮有点麻,碧梧愣愣地应了声,“就好了,奴婢去厨房看看”
也是稀奇,小姐近来胃口很好,每日都要向厨房多讨一碟糕点,好在有三小姐在,这事也并不难。
碧梧走后,姬玉瑶便丢掉了针线,视线落在荷包绣面上,神情有些古怪,随后眉梢轻轻下压,又瞥向四周散乱的一些大红绸缎。
她就快要离开姬府了。
有些事不做,是要来不及了。
窗外乌云潮涌,天边那一簇光变幻莫测,时明时暗,最后被残云吞噬至消失,气温骤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朝露已经填饱了肚子,落了一桌的糕饼碎屑,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姬玉瑶铺开信纸,执笔迅速落了几行字,随后折好塞进信封里交给朝露,“一炷香后把这封信放到林婵床头再给我备匹马。”
朝露依言照做,在房檐上蹲了半响,趁林婵哄睡旬哥儿时将信放了进去。
林婵这两日心情很是畅快,可以说是她这十多年来最畅快的日子,连带着哄着那不是自己亲生的旬哥儿都格外有耐心。
她满面春风回到内室,万嬷嬷伺候她褪掉鞋袜,这时林婵才看到那封信。
“这是哪儿来”林婵拆开后脸色骤变,指尖下意识将那信纸边缘攥皱,“顾柔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铺完最后一个剧情,咱们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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