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若不是楼盼春,霍显兴许都不会与皇长孙有太多交集,像他这样的庶子,还是个不讨人喜欢、性子乖张的庶子,根本没有机会触及那位养在东宫、神仙一般的少年。
说他是神仙,一点不为过。
今时或许没人记得,但在当时,长孙连钰这个名字,并不比他父亲怀瑾太子的名讳少人关注,起初是因为他是显祯帝第一个皇孙,显祯帝对他爱不释手,常带在御前走动,是以御书房常出现这样的景象长孙小殿下坐在显祯帝腿上陪他批阅奏折,又或是内阁商议机要,长孙在旁玩着九连环。
显祯帝太疼爱小皇孙了,无人敢说一句不妥。
但后来,兴许是御前听政耳濡目染,长孙小小年纪便颇有见识,八岁便可舌战群儒,他巧舌如簧,出口成章,说出的话让翰林院那些学士都一时反驳无暇,更是在十岁时写出了论民一文,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阐述的淋漓尽致,提出的几条利民的律法,至今百姓还因此受惠。
那字字珠玑里,不仅是智谋,更多是仁爱。
人人都说,长孙完全继承了太子的才华与宽厚,而他年纪还这般小,来日兴许比他父亲还要有更多建树,有此后裔,大雍必长盛不衰。
霍显是随楼盼春进宫时偶遇了长孙,他就像霍玦一样,优秀得令人生厌,又少年老成,小小年纪酷爱说教,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霍显则是他眼中误入歧途的可怜人,别人避之不及,他偏要救他。
长孙眼里的救赎,便是读圣贤书。
他坚信多读书,魔鬼也能被拉回正途。
霍显就这样成了他的伴读,被迫的。
他常是一袭锦衣,手握经书,说“多读书,于你有益,刀剑只会加重你的戾气。”
“你太争强好胜,总会吃亏的,何况胜负有那么重要么我皇爷爷说了,刀剑是用来保护百姓的,你得用在正途上。”
“闭眼深呼吸,霍显,你太浮躁了。”
纵少年锋利,可也心性单纯,在这日复一日的说教拌嘴里,总能生出一些铮然的情谊,只可惜东宫那场火来得太快,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霍显后来想,长孙若能平安长大,该是与太子殿下一样,飘若游云,矫若惊龙,长身玉立,如松如竹。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霍显手挑着帘子,便停在那里,看他转动轮椅回过身,看他病容苍白,不复当年。
而谢宿白只唇角噙着一丝柔和又没有温度的笑,风将衣袂吹动,他语气平常道“来了,坐吧。”
室内酒香飘浮,侍女奉上酒樽后便悉数退下,让出空间给两位少时老友叙旧。
叙旧
霍显落座,四目相对,静默少顷,却没有什么旧事可说,他道“疫病、库银,是为激发民怨,挑起争端,各地起义也是你在背后教唆,不止是为报复朝廷,你想趁机发兵。”
谢宿白笑笑“是。”
谈笑间,风轻云淡。
皇城战乱,必将流血千里,这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件最微不足道的事,霍显不言,贴着酒杯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才说“战事一起,伤筋动骨,殿下想要归位,这是最坏的方式。”
谢宿白点头“但这也是最快的方式,不然呢,难道我要等着熬死阉党,熬死皇帝,再熬死那帮固执己见的大臣吗你该明白,不到绝境,他们宁愿拥立宗亲,也不会是我。”
“太多年,我不想等了。”
霍显目光凌厉地看向他“你是非打不可吗”
谢宿白反问他“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他目视霍显“我曾经自以为是地要你当个好人,可我后来才发现,少时天真,竟以为心怀善念能便能立足天下,后来方知,连命都不一定保得,死后还得声名狼藉,不得善终,恶名之下,根本没有人在意你做过什么。我父亲一生为民,可你看,有谁记得他曾昼夜不眠修善律法,减轻赋税,又有谁记得他雨夜长跪为民请命”
“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霍显“楼盼春也同意”
谢宿白抿了口茶说“他,心里该是不同意吧。”
“好。”霍显搁下酒杯“我再问你一次,非打不可吗”
这次没等谢宿白回应,他单是与谢宿白对视一眼,便掀袍起身,手刚扶上门,谢宿白倏地叫住他“你为什么不问,不问我既没死为何不联系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霍显没吭声,也没回头,径直推门出去。
谢宿白久久凝视对面那杯冷酒,脸色变得奇差无比,傲枝走进来,忧心道“主上,可还好”
谢宿白却是尝了口霍显没喝过的酒,被呛得眼都湿了,他咳嗽半响,在傲枝惊忧的目光下,说“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怕霍显是个恶人,恶人倒好,能为我所用。”
“但我怕他,是个好人。”
霍显走极快,生怕多问几句便要心软了,门外发呆的银妆都险些被他撞倒。
马车就停在一品居门前,霍显撩开帘子,问“她人呢”
他的脸色实在很难看,南月陡然站直,“主子您进去后玉落小姐也跟着进去了,没见出”
出来。
不待南月说完,霍显掉头又回去。
他来势汹汹,这时银妆反应快了,她上前拦住道“霍大人要做什么”
不久前,隔壁雅间。
沈青鲤敲着折扇来回走,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不会打起来吧你也是,你没事让他俩见面做什么不嫌乱啊”
姬玉落被他晃得头晕,“废什么话,坐下。”
沈青鲤坐下叹气,又叹气。
静下来他又无聊,上下打量姬玉落,“我有件事好奇许久了霍显少时没见有亲近女色的倾向,可能是后来越学越坏,他府里那么多妾室,你怎么受得了听说有个甚是得宠,姓姓”
姬玉落说“盛。”
沈青鲤点头“对对盛姨娘,宫里的舞姬,还是皇帝赏的呢,你究竟怎么想的难不成你打算把人全毒死,一个人独占也是个好主意。”
姬玉落“”
沈青鲤“欸”了声,还要再问,就听门外传来银妆的声音“你不能这样我们小姐不在这儿,就、就算她在这儿,你也不能擅闯,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
话音落地,那门便被人强行推开,沈青鲤说时迟那时快,噌地一下从窗外窜了出去,只留一抹残影。
霍显往那儿瞟了眼,看向姬玉落“回去了。”
姬玉落无事发生般起了身,银妆很担忧地看着她,这真的没有被挟持吗
好像没有。
银妆看了又看,跺跺脚,算了。
姬玉落走出雅间,正见傲枝从对面撩帘出来,帘子合拢的瞬间,她不经意与谢宿白对视一眼,她不由顿步,对傲枝道“请岳大夫来看看。”
傲枝低声说“主上不肯”
姬玉落道“去请,就说我请来的,有过记我的。”
傲枝面露喜色,赶忙就去了。
吩咐完,姬玉落便随霍显上了马车。
前面的人不声不响,姬玉落紧随其后,刚蹬上马车,弯着腰还没站稳,就被人拽了下手臂,她几乎是往前跌进霍显怀里,被人死死箍住腰。
姬玉落下意识要挣开,忽然左肩一沉,霍显把下巴搁在了她肩上,高挺的鼻梁嵌进她颈侧。
他的呼吸均匀,长长叹了声气,保持着这个姿势,没说话,亦没动。
车行一路,姬玉落的肩颈泛酸,甚她至都怀疑霍显是不是睡着了,才刚动了一下,就听他问“你前几日生什么闷气”
姬玉落顿了一下,“没什么。”
姬玉落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恼怒这种情绪,在平日里也甚是少见,但每一次导火索都很清楚明白,可盛兰心那几番话,却好像句句踩在她雷点上,到了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哪件事让她更生气。
思及此,姬玉落又呛了句“少管闲事。”
霍显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忽然往姬玉落脖颈咬了一下,不太重,但酥酥麻麻的,他唇往上移,含住她耳下的耳珰,心不在焉地轻轻拉扯着,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姬玉落看破不说破,任那耳珰湿哒哒地回到自己耳下。
霍显靠在软座上,姬玉落与他面面相对。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嵌了口深潭,平日严丝合缝,不让人窥见半点端倪,眼下却好像裂开一条缝隙,泄出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情绪,万语千言,可这时的姬玉落看不懂,只能从他那沉重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深深的疲倦和烦厌。
他像是一盏被人摔裂的容器。
姬玉落抚摸上他俊挺的鼻梁,真奇怪,她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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