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沈宴淮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在玄露死在他怀中之前,他都要说从未悔过。
最初,他只是把那只鹤当成认主的坐骑而已。
能进入清蕴宗,对一个普通孩子来说何等荣幸。那时的沈宴淮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少年,一心想闯出一番天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因此,当他误入鹤居,被一只仙鹤亲昵地纠缠住时,他心中除了惊讶,还有几分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仙缘并非那些人所谓的丧门星。
拜师大会的顺利验证了沈宴淮的想法,他被问剑峰峰主收为了亲传弟子,以绝佳的天赋受到万众瞩目。
那只鹤,自然也留在了他的身边。
那日晨光晴好,一颗露珠在草叶上熠熠生辉,沈宴淮正巧见了,便为那只鹤起名叫阿露。
沈宴淮在问剑峰过着天天习剑读书的简单生活,虽说仙门生活不似想象中平静,却也比他曾经艰难生活的日子好上太多。
他还以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被发现半魔血统、被驱逐下山,短短半日,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狼狈落魄地离开清蕴宗,身上没带半点物什,陪在他身边的,竟然唯有那只鹤。
“小鹤,你回去吧。”山门下,他对身后寸步不离的仙鹤苦笑着说,“跟在我身边很受苦,我也没什么去处。”
生来就没见过父亲,母亲也早早过世,沈宴淮想,或许他真的就是村里人说的丧门星,谁靠近他都要倒霉。
现在,倒霉的终于变成了他自己。
可仙鹤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一路跟随,处处照料着他。
是的,照料。沈宴淮每每想起都要发笑,他竟被一只仙鹤悉心照顾,都不知道该说自己太没用,还是仙鹤太聪慧。
人间的生活并不算好过,他一个少年人带着一只仙鹤本就惹眼,一路上被不少恶人盯上,他修炼时日尚短,又不愿随意伤人,只好东躲西藏。
一段时间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鹤,我打算去魔界。”沈宴淮坐在溪边,把捏着一根蒲苇,黑白的鹤踩在溪水里,闻声望过来。
“既然我是半魔血统,说不定与魔界有什么渊源。”他解释着自己的理由,又说“我们便从这里分开吧。”
魔界太过危险,据说危机四伏,魔物遍布,他不想让仙鹤跟自己一起涉险。
回应他的,是仙鹤叼了一条鱼扔上岸,又走到他面前。
这是不愿的意思了。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仙鹤认定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只有感动。
在魔界的日子依旧不算好,但在这段晦暗的时光里,也有好事发生。
他的鹤化成了人。
沈宴淮一直知道这只仙鹤很是聪明灵性,也知道它早早地开了灵智,却没想连化形都能这么快。
他记得那是一个运气不好的阴天,从幽冥涧路过的他遇见了一只狂暴的魔物,那魔物会飞也会喷火,偏偏幽冥涧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桥。他几经反击,终于将魔物斩落桥上,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就在他以为今日就是殒命之日时,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可无端地,沈宴淮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他的小鹤。
“小鹤”他轻轻唤道,却换来对方一瞪。
“别说话。”少女声音轻灵,脆生生的好听,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样,“我为你治伤。”
就跟还是仙鹤时做的一样,少女精心为他疗伤,那时的沈宴淮静静地看着,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之后他好像就与他的鹤渐渐疏离了。
沈宴淮想的没错,他的确与魔界有渊源,也从魔界找到了能够修习的失传功法,找到了可托付的下属、可信任的同伴。他变得没有空闲,他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一路向上爬,坐到了魔尊之位,成为了修仙之人忌惮的魔头。
可笑的是,就算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想得到仙门的承认。
错误的选择,就要承担错误的代价。沈宴淮那时只觉得自己能力足够,况且他又没做危害人界的事,又怎么会像旁人说的那样遭受仙门围攻
但他错了
三大宗门联合进犯魔界,说要为天下苍生讨伐魔头、清除祸端。
许许多多仙门弟子清高地立于云端,目露藐视,嘴里说着仙魔不能两立的冠冕堂皇之话。
就在这时候,那抹熟悉又陌生的雪白身影走出来,厉声质问“魔尊这些年从未有过出格之举,魔界亦从动荡转为平定。你们扪心自问,他是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你们咄咄逼人”
少女讥讽的神色比寻常时候生动太多,沈宴淮看着,心中滋味百般杂陈。他亦怔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也叫起了他“魔尊”。
然而,宗门修士的回答则理直气壮得多“仙与魔,本就不能两立他沈宴淮叛出仙门,就该按门规处置何况还成了魔头,更是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刚刚回归平静的魔界再次动乱,那些宗门有备而来,竟隐隐占了优势,被屠于剑下的魔修数不胜数。他的小鹤虽善疗愈,但纵使再努力再拼命,也无法弥补这个窟窿,甚至自己也筋疲力竭了。
沈宴淮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在频繁的围攻下,魔界已经有太多地方化作了荒芜废墟,眼见摇摇欲坠。仙门得意自满,试图举全体之力给他最后一击。
他早已防备着这些人的动作,却还是没能及时避开暗处的突袭。
一道光亮势如破竹,飞箭一般射向他的心脏。
沈宴淮心有所感,却无力避开,那番情景下,竟萌生出几分接纳命运的消沉来。
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罢
直到他看见那抹雪白的影子挡在他的面前,而后骤然倒下。
雪白裙裳上的鲜红蔓延得无比之快,他接住那绵软的身体,连带着自己的双眼也被染红了。
“”他张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顺着少女唇角流淌,一直没入衣襟里。
少女看向他,漆黑如星的眼睛明亮不已,其中蕴含的光亮与信赖让他觉得滚烫。她用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力度却渐渐消退着。
“活下去。”这是他的小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眸子迅速失去了光泽,身体也渐渐没了温度,少女最终变成一只失去气息的鹤。沈宴淮的心底泛起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表情却怔怔地,仿佛没有了知觉。
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执念骤然破碎,荒唐可笑至极。
他好像错失了太多身边的珍贵之物,只因太过寻常便觉得理所当然,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悔之晚矣。
已经太晚了
众多修士惊愕地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魔尊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戾气,那双浅色的眼瞳泛着幽幽的暗光,其中嗜血之意令人胆寒。
“我本不想用这个。”他语气温柔地说,“不如说,从来都没想过。”
沈宴淮跪在地上,目光不肯从怀中冰冷的身躯上分开一刻,他的衣袍被血污沾染了大片,却不显半分狼狈。
他修炼的功法,最终招式与魔界紧密相连,威势巨大,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术。
怎么会有一个魔修发明出这种招式沈宴淮从来都不明白,但这一刻,他明白了。
魔界坍塌,生灵陨灭,沈宴淮看着那些人脸上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笑了一笑,惋惜地抱紧了怀中的鹤。
他还是食言了。没能像小鹤说的那样活下去
直到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锅里的鱼已经蒸好了,沈宴淮用筷子插了一下试试够不够软烂,最后将切好的葱姜摆在鱼身上。
他的小鹤向来不喜欢葱姜,曾经他都会一一挑出来,但现在,他只是个不知道她喜好的新主人,不是吗
沈宴淮挥挥手,让手下离开这里,自己则端着碗朝院子走去。
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怎么可能会冥顽不灵,继续上一世的错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鹤不像上次那样主动跟着他了。
沈宴淮想起第一日上山时,好像躲他躲得迫不及待的仙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看得出对方一定也回来了,小鹤总是傻傻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小习惯。
或许是对他失望了,又或许是太害怕死去,他相信对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他想证明给她看,这次一定会不一样。
沈宴淮把盛鱼的碗放到院内的石桌上,用另一只碗扣住保住热气。在小鹤愿意与他亲近之前,他决定暂且维持这种平静,免得吓坏了她。
平静的生活实在太宝贵而且,他有信心,能让小鹤重新愿意与他亲近。
沈宴淮弯了弯唇角,朝墙角竹篱笆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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