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小说:掌中物 作者:江河晚照
    “吱呀”一声, 漆黑沉重的大门被从两侧缓缓打开。

    白歌看着那逐渐洞开的门,直到修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谢尘穿着一身银灰色云缎长衫,玉带束腰, 长身玉立, 身边李滨为他高举着一把油纸伞在头顶。

    细密连绵的阴雨中,他苍白俊美的容色模糊的竟显出几分山精鬼魅的幽邃森凉,叫人看着心颤。

    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 青色帷幔的马车驶过停到门前,车厢上刻着谢字, 看这样子正好遇上谢尘要出门。

    白歌眼眸一眨不眨,定定的看着那个门额下立着的男人,心中是说不出郁愤和惶恐,她看着他一步步的从门里走出来,下了台阶, 缎面长靴稳稳落在积了些雨水的青石地面。

    然后, 谢尘来到她身前,两人头上的伞微微碰到了一起,雨滴顺着伞面滑落,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细细的水帘。

    谢尘凝眸看了她一眼,少女漂亮的眼眸睁的很大,像瓣形状饱满的桃花,原本清澈的眼底显出血丝, 深褐色的瞳仁里迸发着一种强烈的情绪,像是一种歇斯里地的惊与怒。

    “进去吧,雨天易着凉。”

    谢尘只留下这一句话,仿佛真的只是一句简单的关照之词,接着他略过她, 带着细密的雨滴,上了那辆有着青色帷幔的马车,马蹄声响起,马车渐渐远去。

    白歌的心犹如沉在冰冷的湖底,他没有惊愕,疑惑,愧疚,犹豫,什么也没有,他平静的令人浑身发冷。

    好似她的情绪全然没被他看在眼中,如同路过了最普通的一个物件,只关心这物件有没有被雨淋坏。

    “姑娘,你是不是冷了”小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忙握住她的手,果真细腻冰凉。

    “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白歌握了握拳,复又松开,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跨过了谢府高高的门槛。

    似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路走来的人也没见几个。

    白歌站在后院的岔路口上,只犹豫了一瞬,便往戚白玉的玉漱院行去。

    她如今心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戚白玉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知道吗,参与了吗,或者她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被瞒在鼓里利用的可怜人。

    雨忽然下的就有些大了,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了下来,白歌走进玉漱院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屋里的丫鬟们端着水盆或是瓷碗等各式东西来回不停,显得忙碌又焦急,白歌站在门口半晌居然没人注意。

    白歌皱皱眉,随手拉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这是怎么了,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那丫鬟脸色本有些不耐烦,看见是她,便停下来解释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夫人昨日从小佛堂回来就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昨晚上墨香姐姐实在没忍住想进去送点吃的,就发现夫人发了高热,晕过去了。”

    白歌愣了一下,下意识往里面瞧了一眼“那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叹了口气道“昨夜里就请了大夫,连着几碗药灌下去了人虽醒了可热还退不下去,现下已经去宫里请太医了。”

    白歌心中一跳,想到刚刚谢尘出府的样子,难不成他是进宫去给戚白玉请太医了

    许是外面下着雨,不敢开窗怕戚白玉再受凉,房间里闷闷的,一股子浓郁苦涩的药味。

    白歌这两天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此时跟着丫鬟进来,被这药味熏得几句作呕,只觉酸水都要涌上来。

    还没等她走到戚白玉跟前,戚白玉身边的大丫鬟墨香就已经拦在她身前,眼神怨毒的盯着她。

    “你又来做什么,求你放过夫人吧,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嫌不够吗”

    白歌抿了抿唇,她现在脑子里有点混乱,戚白玉突如其来的病重让她陷入了迷惑。

    难道戚白玉真的不清楚戚国公和薛氏的算盘吗

    她没理会墨香,将她的手打开便要往里走,墨香被她这样的行径弄楞了,随即见她脸色苍白却神色肃杀,连忙又赶紧回身拽住她,还招呼着屋子里几个旁的丫鬟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别让夫人看见她进去呀”

    那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把白歌主仆二人拦住,众人又推又吵的挤做一团。

    “行了,夫人正病着,你们还在这喧闹,成什么样子”从屋里传出一个声音严厉呵斥着。

    墨香等几个丫鬟顿时收了声,捏着白歌的手却没放开。

    白歌看过去,见云香从卧房里面走出来,她拧着眉看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目光落在白歌身上。

    “七姑娘,夫人请你进来说话。”

    墨香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钳在白歌手腕上的手,低头看见那雪白细腕上多了几圈刺目的红痕,才舒坦了些。

    白歌对手上那一点疼痛毫不在意,甚至现在身体上的一些异样对她的影响都极小了,仿佛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麻木,如同走肉一般。

    走过云香身边时,听到她压低的声音“夫人现在很虚弱,你但凡还有半点良心,就别去刺激她。”

    白歌没有转头看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走进了戚白玉的卧房。

    卧房里的布置依旧奢华瑰丽,紫檀木的拔步床散发着沉沉的幽光,茜紫色的云水纱帐上绣着大片大片的朱红色海棠花,艳而不俗,却刺的白歌眼睛发疼。

    她走到床边,在绣墩上坐下,见戚白玉正躺在床上,她头发披散着,半阖着眼睛,扎了一条紫色的抹额,脸色蜡黄嘴唇干白,垂下的几缕发丝也都贴在颊边,看起来格外憔悴。

    “大姐姐”她轻声唤了一句。

    戚白玉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见到白歌她神色一顿,显得有些复杂,手肘用力撑着想要坐起来,似乎又因为太虚弱没能成功。

    白歌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垫了个锦缎软靠在她身后,顺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触手滚烫,绝不是能装出来的温度。

    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发沉,戚白玉居然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清。

    戚白玉看着她想开口说什么,却是先咳了两声,接着就止不住的咳嗽着,外面云香连忙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想服侍着她服下,却被她摆摆手推开。

    又咳了几声,戚白玉深吸口气缓了过来,她嗓音又哑又低对云香道“都出去,你守着别让人进来。”

    云香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将屋里所有人都带了出去,“吱呀”声过后,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戚白玉这才看向白歌,她嘴唇颤了颤,干哑的声音吐出“这件事,不怪你。”

    白歌神色漠然的看着她“大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妹妹听不太懂,还请姐姐明示。”

    戚白玉怔怔看着她,忽然落下泪来。

    “怪我,是我没用,若是我能争些气生出嫡子来,他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白歌脑中如有轰隆一声炸雷劈下,她盯着戚白玉,声音有些抖“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卧房里,你为什么会去小佛堂,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

    戚白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原是明艳的没人,可此时却有种雨打娇花的脆弱美丽。

    “我解释再多也无益,你怨我,怨戚家都实属应当,我,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也不该劝你,你若是怨我,便想怎样都行,我都受着,这是本该由我受的,若不是之前我私心太过,死活不肯让父亲送六妹妹进府里,把他逼得没办法,不然可能就不会”

    她看着白歌,神色里透着哀伤和愧疚,忽然就用力从床上翻下来,白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她跪在了自己身前。

    白歌连忙去拉她,却被她死死拽住。

    戚白玉满脸泪痕,眼中却又带着坚毅决然“七妹妹,是我对不住你,我便是死后下了地狱也是活该,可这事情出了却无法挽回,我们身为戚家女,自小享受着家族供应,便是我这身皮囊入了土,也得为家族挣出条路血来。”

    她拽着白歌的裙摆,声音里满是哀求的哭腔“白歌,我求求你,只要孩子出生,长大到能晓事的年纪,我就自绝于你面前,我把这条命赔给你,给你赎罪。”

    白歌闭了闭眼,手松开了戚白玉的胳膊,无力的落下。

    来到这里之前,白歌曾经预想过见到戚白玉的场景。

    在她的设想里,不管戚白玉是否知情,她都应该是先质问责怪她一番,就如同戚国公,薛氏和自己的父亲戚三爷一样,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利用这种方式逼迫她,亦或者直接将事情挑明,用苏姨娘的性命来要挟。

    可她没想到,再见到戚白玉时,她竟是这样病弱低微的姿态,若是她真的知情,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有苏姨娘在国公府中,自己哪里敢生出什么心思。

    但凡她没见到那日姨娘为自己拼了命的样子,她都会生出鱼死网破的勇气,便是真的自绝在戚国公夫妇和父亲面前又如何,用她这条命绝了他们恶心的算计,就如同棋局中被逼进死角里最后的奋力一搏,便是输了总还落得个痛快。

    可偏偏那日姨娘宁愿豁出命去也要护着,她便仿佛被人捏住了软肋,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做一颗听话的棋子任人摆布。

    便是戚三爷看在多年情分和轩哥儿的面上不会杀了姨娘,可是想起戚国公眼中狠厉的光,她的心就已经凉透,一个一品国公想要一个庶子妾室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她为人女又怎能狠得下心让姨娘为自己送了命。

    罢了,她如今已经人生尽毁,又有什么可挣扎的。

    她只盼着再无利用价值那天,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好歹落个后半辈子清净。

    白歌从玉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初夏的太阳带来略微炙热的气息,将地上原本的水迹迅速蒸发。

    可她站在温暖的阳光,身躯却依旧冰凉。

    她缓缓往韶音阁的方向走,耳边回想着戚白玉的话。

    “为了戚国公府的颜面,这事是绝不能闹大的,便是在谢府中也只有我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知晓,我知道这着实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也没法子,这事尽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还住在韶音阁,如果有身孕了就送你回国公府。”

    戚白玉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神色自责又难堪,似是知道自己这要求实属过分,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白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脸上挂着几许嘲讽。

    她想起昨天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辱骂她,下贱,伤风败俗,有辱门楣。

    可如今这些人让她做的事,却是和自己的姐夫偷情,然后生出一个真实身份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真是讽刺的令人想笑。

    但她已经懒得开口,反正无论说什么也不再有意义,丝毫不会有助于她摆脱现状,又何苦白费力气。

    阳光灿烂的刺目,她忍不住抬起手遮了遮,有些不舒服。

    也许从今往后,阴暗的角落才更适合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零点后 现在还没写完 有点卡文了 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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