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允既这般说了, 叶微雨便唤小厮为他端来一盅雪梨银耳羹,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太医请平安脉时谈及你肺腑有发热的症状梅姐姐这雪梨银耳炖得入口即化, 也不甜腻, 最适合你不过。”
“牙口酸软得很,我缓口气再吃可好”桓允捂着一侧脸颊, 使劲揉了一会儿道。
“也好。”叶微雨道。
待裴知月将桌子上的菜都尝了个七七八八准备稍事歇息再战时,她观得沈兰庭却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他二人在斋舍里也算是同桌了, 寻常说的话儿也较旁人多些。
裴知月问道, “怎的没看你动筷子挑菜可是不合胃口”
沈兰庭微微摇头, “我不过是胃口比较小罢了。”
他与生父沈蔚一同生活的那几年,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只有逢年过节沈蔚才会在巷口卖卤味的铺子买几两卤鸭肉打牙祭,平日里多是清粥小菜过日子。
到后来被领去了成安伯府, 先时成安伯夫人做面子好吃好喝得招待了他一些时日。后来她见成安伯老夫人对沈兰庭之存在持可有可无的态度, 渐渐的连面子功夫也不维持了,将他扔在那破旧的小院不再过问。
大户人家里的奴仆惯会捧高踩低,沈兰庭年纪小, 又无人撑腰, 那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趁机短了他的吃用, 因而沈兰庭常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直至到太学读书, 吃用都是朝廷补给,他的情况才好了些,但到底是底子都坏了,眼见着满满一桌珍馐,吃了寥寥数口就觉得腹胀难忍, 未免吃多了在桓允面前失礼,他只得停筷不动。
知他身世不易不好揭人伤疤,可裴知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真不知成安伯老夫人如何想的,既将你接回府里,却不好好待你”
卫褚见她没轻没重的妄议宗室长辈,低声提醒她,“阿姐,慎言。”
“卫三儿你也小心得过了。”桓允低头吃银耳羹,闻言抬抬眉眼,“父皇对成安伯府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再者裴知月是我未来得嫂嫂,对朝臣家眷行事有不妥之处,提出来命其改进才堪为天下人表率还是她份内之事。”
裴知月没料到桓允有帮她说话得一天,心里有了底气,立时对卫褚辩解道,“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对成安伯老夫人又无污蔑之词,哪里就有冒犯她了”
卫褚见他二人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头疼道,“我原本之意是成安伯老夫人再如何不慈也是兰庭兄的长辈,我等旁人在他面前道其长短总归是失礼了。”
不想沈兰庭却面无表情道,“无妨。”
如此一来,卫褚才真的是无言以对。
“潇湘居”对门是一家名为“丰乐楼”的官办酒楼,店外与旁的酒楼无二,也是缚彩楼欢门,但进得里面却有别有洞天之景。
走过主廊约百步,就有南北向的呈天井状的酒阁子,廊檐挂彩灯,地面也有烛火,两厢照映。又有数十百名浓妆艳抹的妓子聚于天井阁子外的走廊上等候前来吃酒的客人召唤,莺莺燕燕,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大周朝禁止官员招妓,若是违反,轻则鞭笞一百,重则罢官不再录用。因而官办酒楼里的这些妓子并非那做皮肉生意之人,她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招徕生意,陪着寻常客人吃酒作乐,又或是在官府做公务接待时,唱歌跳舞弹琴以助酒兴。
此时正是朝廷官员下职寻欢舒解疲惫的光景,“丰乐楼”自然是丝竹声声入耳,混杂着妓子们的娇笑及酒客们吃酒逗趣的声音。
穿过天井,在后院一处幽静的暖阁内。
“丰乐楼”年届三旬,珠圆玉润的管事吴大娘翘腿坐在圈椅上,端了茶盏掀盖吹开茶叶,又小小的抿了一口,才半抬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对身前身姿婀娜的女子道,“身段看着不错,却不知样貌如何,将幂篱揭开让我瞧个仔细。”
那头戴帏帽的女子绞着双手迟疑道,“小女因水土不服,脸上暂且生有红疮,恐污了管事的眼。”
吴大娘心道,这般如黄鹂的嗓音,相貌定是不差的,便是有印子又如何她淡然道,“这无妨,总归遮不住你的五官。”
女子仍有纠结,犹疑半晌,她缓缓抬手。
吴大娘见那双手肤色莹白,指如削葱根一般,觉着愈发满意,但待那女子将帏帽摘下来,她惊得险些连茶盏都未端稳。
她原本只道这女子说脸上有恙是谦词,谁知半分不掺假,也不知她生了什么病,竟满脸红光发亮的大痘子,形如天花一般。
吴大娘不与女子多说,当机立断把门外的小厮喊进来道,“把她带出去不准再靠近我丰乐楼一步”
那小厮无二话,立刻拽着女子就往外走。
女子挣扎解释道,“管事,我这只是不适应京城的水土,引起的过敏症状而已,不日便会痊愈”
吴大娘“呸”了一声,谁知道她是从何处染来的不齿病症,若是将来她酒楼的贵人也惹上了,那她岂不是有灭顶之灾
她转而又坐回椅子上唉声叹气,自打她这里那引得膏粱子弟宴游崇侈的头牌入了良籍嫁人去了,生意便一日淡过一日,眼看着敬亲王府上又要摆“春日宴”,少不得要她带人前去宴嬉逸乐,届时她拿不出人来还不知要被其他几个酒楼的管事如何嘲笑
忙过最忙的时辰,梅湘总算得了歇脚的空档。
她在柜台后坐着揉了揉发酸的双脚,念及以往在杭州坐镇药铺的掌柜时也从未这般累过,可见做饮食的营生想要长长久久下去,首要的就得保证足够的气力才行。
待她缓过劲儿了,就解下围裙,又从柜子里寻一面铜镜出来,对镜照了照。方才忙碌,鬓发散下来都不自知,梅湘把那捋碎发勾在耳后,又察觉外衣上都沾染了油烟气,可眼下也没个替换之物
她最终搁下铜镜,想着起身去店外散散衣袍上的味道再去见叶微雨等人。
明月悬在城墙飞角的屋檐上,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有那推着小轮车卖糖葫芦的贩子从“潇湘居”前经过,梅湘招手唤他过来,买了一支糖葫芦转身入店时,忽地察觉有一头戴帏帽,薄纱遮面的女子在附近徘徊不去。
梅湘觉着奇怪,待那女子走得近些,她好意询问道,“不知姑娘可是在等人”
那女子未料梅湘会与她搭话,略略吃了一惊,道,“不不扰了店家生意,我这就走了”
这女子声音空灵,似林间翠鸟,梅湘暗暗惊叹她得天独厚地嗓音。可惜地是她却无相谈之意,且还快步离去,梅湘只道是她有不方便之处,临进门前又往她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不知那女子是本就有伤在身,还是步子太快之故,未走多远,她就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梅湘见状赶紧跑过去将人扶起来,“可有摔着”
那女子隐忍着脚踝的痛意,道,“无碍。”
梅湘夫家本就是药商,开的药铺子也请了坐镇的大夫为人看病。她掌柜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从那大夫处也学了些“望闻问切”的皮毛来。
梅湘当下顾不得失礼,探手摸了摸女子的脚踝,察觉这一处肿大且她观女子神色还疼痛难忍,便道,“怕是扭伤了,我店里备了简单的伤药,且小妇人也略懂黄岐之术,若是姑娘不嫌弃,容我为姑娘包扎一番。”
女子见梅湘心善,又极为热心,大为感动,不经美目盈满热泪,“多谢娘子美意。”
两人进得店中,梅湘引女子到休息间里暂坐。
那女子果真如梅湘所料脚踝扭伤。
在为她上药包扎之时,想是绝着梅湘不是坏人,女子主动说起自己的身世。
“小女名为卿柳,原是苏州人士。月余前,陪同密友蓝烟返京探亲,只可惜物是人非,蓝烟的父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梅湘父母虽在可也等同于无,她闻言感同身受道,“那怎的现在就只你一人你那密友呢”
说到此,卿柳终是悲从中来,泣泪不止,“月余前,因我初来京城,水土不服进而上吐下泻无法行走。我与蓝烟暂且在客栈落脚,为着给我看病吃药,每日里银子如流水一般,可怜的蓝烟只得外出寻活计谋生。”
“我二人原在苏州府时就是歌伎,可初来乍到京城也没个门路,她就想着先去酒楼里做做赶趁也好。听说樊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她便慕名而去。第一日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可第二日迟迟未归,待我跟客栈小二打听时却听闻她横死当场”
“官府未查明真相吗”梅湘蹙眉道。
“至今未得结果。”卿柳摇头,面色惨然不已。
梅湘为她的遭遇感念同情,又觉爱莫能助。
两人沉默半晌,卿柳突然道,“娘子店中可否需要歌伎小女子旁的不会,也就这一门技艺傍身”
她说着就要唱小调给梅湘听,被梅湘止住了。
“我店面小,无须赶趁艺人来添砖加瓦,”梅湘忖道,“那端茶倒水你可会若你实在无甚去处,就留下来帮我也是可以的,我会按月付你工钱。”
“可是”卿柳又犹豫了,她半掀面纱对梅湘道,“我面目不堪,恐吓跑了你的客人。”
端茶倒水的活计,便不能戴着帏帽了。
梅湘端详她得脸半晌,“不过是寻常的过敏之症,想是你之前贪便宜看错了大夫,吃的药虽无害缺也不能对症。稍后我写一副方子给你,明日去药铺里抓了吃上几副保管一个印子都不留下。”
“谢谢姐姐”
卿柳本就是花月之貌,加上一副好嗓子在苏州时想要一睹她风姿的贵游子弟可谓是仆马繁盛。来了汴京因着这满脸红痘她可没少碰壁,因而眼下听得能痊愈,自是打心眼里欢喜,从而也愈发喜欢梅湘。
这边叶微雨、桓允等人走出酒阁子香烟寻了梅湘告辞,却不见其踪影。待问小厮她去了何处时,梅湘和一瘸一拐的卿柳从后院过来回到前面的堂子。
梅湘见竟让九殿下纡尊降贵等着她,赶紧上前赔罪道,“方才有事耽搁了,还请公子,姑娘们恕罪。”
“梅姐姐,这是”据叶微雨所知,梅湘嫁人后并无甚来往密切的友人,便是待字闺中时的手帕交也因为各自嫁人而断了来往。
梅湘心善,故而叶微雨对突然出现且还以纱覆面的女子多有警惕。
梅湘简单说了卿柳的来历,叶微雨了然,她觉着梅湘有自己地判断力便不再多话。
却听裴知月道,“这不是一个时辰前被宁致撞倒的那个姑娘吗”
“我还觉着奇怪怎么后来就不见你了呢”裴知月问道,“宁致力气不小,你可有受伤”
卿柳敛身道,“多谢姑娘挂怀,小女子无碍。”
她说完抬起身,见几人后隐着一个熟悉地面孔,走过去笑着矮身施礼道,“不想沈公子也在此公子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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