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陆
“阿兄, 我去寻阿不, 你自行上山罢。”桓允一下马车, 便匆匆对桓晔道。
方才出城时, 因车马过多,以致城门拥堵, 叶家的车辆跟兄弟二人的冲散了。
且今日来往官员甚多,他们见太子在此, 指不定要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阿谀奉承, 还有那古板的老臣, 见着身无长物的九皇子少不得也要端起元老的架子训诫于他,桓允懒怠看这些人的嘴脸,是以提早溜之大吉为妙。
桓晔拿他没法子, 只得点了两个羽卫跟上桓允, 这才自顾自的走了。
叶南海回京任职的时日不长,交好的同僚却不在少数,他们多是平日里喜好赋诗作文之人, 诗酒集会上一来二去便引为知己。
上山途中遇见几个携家眷赴宴的同僚, 少不得要闲聊一二。
要说叶南海如今也算京中贵族圈子里婚嫁对象的香饽饽。
满打满算, 他而今不过三十五岁, 身量容貌自是不必说,且素有才名,又受亡妻家族的荫蔽,仕途也是光明顺畅。但凡与之相交过,众人对其评价皆是豁达胸襟, 胸有沟壑,可见性子也是极好的。
再说妇人家最为关心的后宅,叶府也是无甚腌臜事,唯有一独女,甚为珍爱。故而哪怕嫁入叶府是为续弦,也有不少人家盯着这侍郎夫人的位置。
就是,不知叶南海那女儿是何性子
在叶南海与自家夫君摆谈的同时,带着隐晦的目的,几位官夫人暗自打量叶微雨。
汴梁虽大,可贵族圈子多是沾亲带故之家,族中与叶微雨同为太学生的子侄也不是没有,可是甚少与其往来,只道其学识渊博,得父亲真传,面上看去容貌皎皎,为人也很是沉稳,旁的却是一概不知了。
爹爹与旁人闲聊,叶微雨便领着齐殊元先一步走在前头。
上山的石阶平坦宽大,走起来倒也轻松自在。
山上的物候变化较晚,道路两旁仍有成片的杜鹃花盛放,花色灼灼如泣血。
“汤圆,你乖啊,爬不上去就不费力了罢”
那石阶的高度对人而言,踏上无需费半点力气。可汤圆身小腿短,又是闲不住的,固执得想要凭自己的力量跳上台阶,却奈何不得。
流月在后面护着,齐殊元撅着屁股,弯腰把执着蹦跳的汤圆抱起来,拍去它毛发上沾上的杂草,“雪白白的不好吗”
“阿元,将汤圆给我罢。你力气小,只怕还未歇下,就撑不住了。”叶微雨道。
“阿姐,阿元可以。”
没有人不喜爱乖巧之物,一大一小的两个团子,皆是白胖胖,肉嘟嘟,引得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到他们身上。
“飞卿,恕在下冒昧,不知令嫒可否定亲”飞卿是叶南海的字,问话之人是左谏义大夫温璨,其与叶南海为同科进士,平素往来甚多。
“不曾。”叶南海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故而赶紧止住其话头,“儿女亲事,我自然以囡囡心意为主,加之太皇太后早与我提过,囡囡未来的夫婿要由她掌眼,我却是做不了主的。”
“你这人,我还未开口,反倒先断了我的后路。”温璨啐道,“只可惜我族中那几个小子,无甚福分呐”
叶南海闻言腹诽道,你有自知之明便好。话说回来,男人家向来不上心儿女的亲事,温璨会主动提及,想来也是得了夫人的授意。
只也无怪乎叶南海自视甚高,以他的眼光,这大半的世家贵子他都看不上眼的,更遑论与叶微雨相配。
敬亲王府别院正门右侧有一株上百年的大榕树,树冠过处,将树底荫蔽得严严实实,阳光透不过来,以至于此处甚为阴凉,不少宾客未及进门便先在此歇脚。
果如叶微雨所说,齐殊元抱着汤原上山,累得双臂酸疼不止,他们一面等候落后的叶南海,一面由流月给齐殊元按捏手臂解乏。
桓允紧赶慢赶,总算在榕树下追到叶微雨。
亏得这石阶不长,否则以他的体力还得让斐宇光天化日、在众朝臣及其家眷的眼皮子底下背着他不可,到那时他九皇子的颜面可就一扫而光了。
“慢慢走上来便是了,何至于这般着急”叶微雨微蹙了眉头看他。
这日子天儿大,日头未及中天也照得人浑身发汗,便是桓允体虚,此时额头上都浸着汗意。
“宝禄公公,替你家殿下擦擦汗。”叶微雨道。
桓允本想使小性儿由叶微雨来,但到底知道不合时宜,也就撇开不提又寻了别的话头与她说,“今日我阿姐也在,你头回见她,由我引着,她定然对你更刮目相看些。”他口中的“阿姐”便是长公主桓毓,加上太子,三姐弟一母同胞皆为先皇后所出。
“允哥哥,为何我的阿姐要得你的阿姐刮目相看,难不成阿姐此后便是你的阿姐,不再是阿元的阿姐了吗”齐殊元捉着汤圆的一戳毛,眼睛圆溜溜的一错不错的仰头盯着桓允。
叶微雨闭口不语,反而噙笑看桓允如何回答齐殊元。
“你这小童,说话还弯弯绕绕的,”桓允说完又转头叶微雨微微笑道,“父皇与阿兄都觉得阿不甚好,自然我阿姐也不能例外。”
这边厢,待叶南海一到,几人便递了请帖进府。
方才在门外,只觉别院院墙高大,然门楣却是不显,比之寻常府邸要小上许多。谁知进得内里,才晓得其中乾坤。
转过影壁,就是第一进院子,是为正院。由于这别院最初是皇家所属,故而屋宇修造得高大威严。
廊下屋柱需得双人合抱,飞檐斗拱有入天之势,玲珑翘曲可见工艺的精湛。
正殿殿门大敞,其中仆侍环立,高几上布有茶点瓜果,男客或坐或立,成群相谈甚欢。
因宾客未到齐,且还未正式行宴,男女宾客便分散开各自玩耍,女客多是由敬亲王妃招待在府中各处游览。
叶南海是男子,便是心疼女儿,在此种情况下也无跟上跟下的可能。叶微雨无家中女性长辈领着,在宴饮的场合难免要束手无措些,桓允考量到她如此情况,便径直拉着叶微雨,身后还跟着俩小团子去见长公主。
行过层层楼阙,便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景,水际竹间尽数栽种着各类品种的牡丹,其中多是珍奇异种。若放在旁人家里,定是用名贵的花盆精心养护着,多看一眼都舍不得,也就是敬亲王才这般财大气粗。
“这粉奴香是洛阳的匠人新培育的品种,去岁春移植过来的,如今看来开的倒也甚好。”敬亲王妃对身边的贵夫人们道,“还有这醉颜红,一拂黄也是。年初天寒,有这个花种经不得冻,我家王爷费了好些心力才救回来。”
敬亲王妃脸若银盘,眉细如春日柳,樱桃檀口,身着藕荷色的锦衣,发髻簪金翠玉。
又因其出自书香门第,祖父是当世大儒,桃李天下。是以,她也是个雅致的人儿,说话软语温声的,很是悦耳。
据闻,这王府别院在建造时,如何布置格局也有她的主意在里头。
“如此好物,除了宫里,也就您这王府里头能见着了。”其中一圆脸妇人奉承道。
妇人一开口,余下的贵妇好些个也跟着附和。
敬亲王虽无官职藏身,可有嘉元帝宠爱,风险之人也直走捧着哄着。
敬亲王妃年岁未满二十五,可端的是老成的性子,对妇人的追捧之语只敛唇微笑而不接话,复又引着众人借着赏花。
不远处,桓允和叶微雨几人站在高处游廊遥望,却发觉长公主桓毓并未在一众女眷里。
“咦阿姐一向与敬王妃交好,怎的现下却不在”桓允奇道,转而有摇头道,“罢了,咱们先在府里逛着,届时自然就会碰上。”
“没主人家引着,我们便在人府里随处走动,可是不合礼数。”叶微雨道。
“敬王叔宰相肚量,对此不会有微辞的。”桓允宽慰道。
“阿姐阿姐”原本抱着汤圆自顾玩耍的齐殊元突然惊道,边说着还冲向叶微雨,很着急的模样,“汤圆好似要拉粑粑。”
汤圆在叶府有专门的如厕之地,现今到了陌生的地方,它茫然摸不着头脑,却也被训练得知晓不可随处拉撒而急得团团转。
“不知茅厕在何处”叶微雨道。
“小不点事儿倒不少。”桓允闻言轻嗤一句,他蹲下身拍拍汤圆的头,“可能憋住若是能,我唤人带你去茅厕。”
汤圆呜咽一声。
桓允不解其意,看向叶微雨等她解释。
齐殊元却抢先道,“汤圆说,它可以。”
“那便好。”
桓允起身四处搜寻了一番,此处未见家仆,也没有侍女经过,就转念欲吩咐宝禄抱着汤圆去如厕。
念头刚闪过,就看到一丛山茶花树后出现一角粉色的裙角,他高声唤,“来人”
未等到那侍女回应,反而引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九,唤我的侍女做何用处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随声出现的女子,她一手被桓晔掺着,一手被另一容色艳丽的碧衣女子扶着。
叶微雨定睛一看,细想过后便记起这女子竟是“春耕”那日,她和桓允撞见的与吏部尚书夫人厮打的那位。
而中间这位能得太子尊重的年轻妇人不用想也知是桓毓。哪怕她如今大腹便便,且身上衣袍宽大,也不难看出她原本窈窕有致的身段。
桓允见来人是长公主,上前撒娇道,“阿姐,弟弟找你找得好苦。”
还未靠近人,他就被桓晔挡开,“毛手毛脚,仔细冲撞了阿姐。”
桓毓十九岁下嫁于梁国公府世子顾琛,迄今六年才得以受孕,且孕事还相当艰难,卧床安胎三月,今日才得了太医准许外出散心。
桓允知晓其中纠结,悻悻地不再近桓毓的身,只道,“阿姐,我以为你跟敬王妃在一处呢。”
“方才觉着累,便在屋里坐了坐。”桓毓浅笑,说完又对桓晔道,“小九如今愈发乖顺,你怎的还事事训诫他”
桓晔只觉额角抽抽,耐心道,“阿姐,我也是为你的身子着想。”
桓毓动动眉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碧衣女子帮腔道,“小九儿孩子心性,比不得太子沉稳,他时刻看顾着也无可厚非。”
桓允对碧衣女子初识之时的观感便不佳,是以她说话,就闭嘴不言。
本是要给桓毓介绍叶微雨的,却因打了个岔,他还未开口,反倒是桓毓亲切地对叶微雨和齐殊元道,“眼前出落得跟小仙女似的姑娘定然是叶家表妹了这小小的一团便是小表弟罢”
叶微雨矮身道,“长公主万福。”
见阿姐动作,齐殊元本也该向桓毓行礼,可汤圆内急久久未得解决,在他怀里躁动不安,呜咽不止,齐殊元包着一泡眼泪可怜巴巴地向叶微雨求助,“阿姐”
叶微雨见状不妙,正待向对桓晔、桓毓说明,“这小狗儿”
话将将说了一半,齐殊元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嘴里还告状般唤着,“阿姐”不过须臾,在场众人就闻到一阵臭烘烘、来源的不明味道。
再反观汤圆,面上一派舒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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