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二月廿一这日, 连考三日的内舍升上舍的岁末大考结束。
叶微雨脑子里紧绷多日的弦总算松懈下来。
因正月初一便是太子大婚之日。
冬至过后, 裴知月的闺中小姐妹便去到裴国公府为她添妆。
裴知月全然不似旁的新嫁娘那般愈是婚期临近, 就愈发焦虑。往时裴国公夫人见她整日里游手好闲还会说道几句, 母女二人也有过不少口角。然而自太学岁末考核结束,全数学生放冬假后, 裴知月在家里时时偷懒睡到日上三竿,整个人都懈怠下来, 她母亲也不曾责备一句, 反倒吃穿用度上还时时紧着她的需要。
听裴知月说起此事, 一众小小娘子都打趣她道,是国公夫人舍不得女儿出嫁呢
裴国公府人口众多,汴梁城里沾亲带故之家也不少, 仅算上老裴国公膝下的血脉所出, 又前来添妆的未出阁的女儿就有五、六人之多。
前几日,汴梁城内雪如飞絮,洋洋洒洒连下三日, 至昨日方才停歇。一时间山河寂静, 尽付皑皑白雪之中。
裴国公府有湖心亭, 湖岸边又有太湖石假山所做的重峦叠嶂之景, 居于亭中围炉赏雪,再温上一壶热酒,配些许小点作伴,不失为一桩风雅之事。
四角小亭在迎风面挂了厚厚棉布帘子挡风,却挡不住亭中正值花龄的小姑娘的嫣然如银铃般的笑声。
叶微雨的马车行至御街时, 因有摊贩起了争执,打闹不止,而开封府却未能及时赶到处理此事引起了交通堵塞,是以便耽搁了她到裴府的时辰。
待她由侍女引着来到湖心亭时,其他小娘子已经将自己的添妆之礼送给了裴知月。
叶微雨备的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作为添妆的。
她拿出来时,一群小姑娘惊呼不已,直道叶微雨阔气。
添妆一事本就是家人朋友对即将出嫁的新嫁娘表示一种美好的祝愿,赠送的财物不拘贵重,心意到了便是。
未出阁的小姑娘没甚银钱,是以多是送钗瓒环佩之类的小物件为主,像叶微雨这般阔绰的,极为少见。若是有心胸狭窄的小娘子,定会认为她故意让旁人为难才如此行事。
往时叶家没个可主事的女性长辈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周旋来往,叶微雨每逢年节给各府送礼,都费神不少,到后来慢慢跟着桓毓学习,才知晓其中不少诀窍。眼下给闺中密友添妆,她本以为是量力而行,也就未做过多了解,却不想其中仍有弯弯绕绕。
知道自己兴许有失妥当,叶微雨却也坦然笑道:“倒是我想差了。”
裴知月欢喜道:“这头面多好看啊,以前我在多宝阁看过类似样式,可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买给我,今日微雨妹妹可全了我的愿望”
裴知雪也笑道“可不就是,我记得你当日还又哭又闹,模样滑稽不已。”
姐妹俩一来二去就把话头带去了旁的地方,与小娘子们谈论起时下风靡的衣衫首饰。在场的多是裴府亲眷,叶微雨不甚熟悉,见阮静姝身旁有空座,便过去坐下。
阮静姝腼腆的对她笑笑,不多时,便主动提起升舍考核之事,“策论的最后一问,不知你答的如何”
“我审题半晌,竟是连题意都不知是何意,后来匆匆照字面的含义写了几笔,只怕进不了上舍了。”
策论一共三问。
前两问通常在四书五经中取题,对太学生而言易如反掌。最后一问就是拔高所在,因此往往不会常见于经史子集,其实这一问不仅考校学子的解题作文的能力,更是考学子的学习范围是否只拘泥于教材,便是有所涉猎其他,又是否达到融会贯通的目的。
结果往往是,这一题一人答不出,那落不下笔之人数可达十之八九。
叶微雨开解阮静姝道:“最后一问的题眼选自前朝太守杜言之游戏时所作的政论文。你应当知道杜言之卷入受冤卷入谋逆案,被罢官流放,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因此获救,却不再醉心仕途,反倒归隐山林做起了田园诗人。”
杜言之此人要说他文学造诣平平,却也有几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传世,只不如旁的大家那般众所周知,可若说他文学成就甚高,又很是勉强。
要知道前朝杜言之所处的那个时期可是诗歌发展最为鼎盛之时,在旁的天赋诗人的光芒映照下,他就黯然失色得多。
倒是那篇随手写就的政论说理文,读过的人不多,却值得反复咀嚼。
也是叶微雨好运,叶南海任成都府尹时,书房里便收了这篇文。她初看觉着有趣,叶南海便细细给她讲解了一番。虽说过去了好些年,可她记性向来很好,待考试时看到相关字眼,也就立时想了起来。
她接着道:“杜言之这篇文章,虽也传世,可知晓的人却不多。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落后于人。”
阮静姝叹声道:“便借你吉言罢。”
每岁腊月廿八,大周皇帝会在皇城大庆殿设宫宴,以示君恩。
此次宫宴与太子桓晔的婚礼相近,便挪在了正月初一一同举行。
因是今上第一个皇子成婚,且又是储君。不仅皇城大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整个汴梁百姓也在翘首期待。早在几日前,自宣德楼外至裴国公府所在的燕平坊,凡太子迎亲卤簿仪仗预计可能经过之处,商贩皆摆摊设点,供观礼的百姓所用。
正月初一,酉时正。
宣德楼正门开启,桓晔着冕服携皇家宴飨乐队及仪仗侍卫,亲迎至裴国公府。在裴国公府举行过简单的仪式后,仍是桓晔为首,而裴知月同样着吉服,乘坐四马所驾厌翟车。这种车四面皆空,只有四柱支撑着紫色的华盖,因是冬日,柱子上悬挂着帷幕,华盖的四角垂挂着彩带。
叶微雨未去裴国公府送嫁,而是与叶南海及齐殊元直接进宫观礼。
婚礼仪式在东宫举行。
按照祖制,在进行完“六礼”中的“告期”后,就会“告庙”。也就是嘉元帝领着太子到太庙,祭祀祖宗先烈,告知他们一声,大周的储君桓晔不日便要成婚了,江山后继有人,请列祖列宗莫要忧虑云云。
“告庙”之后就是册妃,自此裴知月的名字就正式记载于皇家玉牒,冠上了夫姓。
相比之下,正式婚礼这日的仪式反而要简便许多。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后,礼官高唱礼成
待新嫁娘入洞房后,大半观礼的宾客便行至大庆殿与君同乐。
太皇太后近日凤体抱恙,为着桓晔的婚礼,未闹得人尽皆知。叶微雨在仪式结束后,便去了宝慈宫探望。
“老祖宗。”
叶微雨到时,太皇太后正靠在榻上喝银耳莲子粥,头上戴着黄金镶蓝宝石的抹额,衬得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阿不”太皇太后惊喜道,“你眼下怎的过来了前头太子的婚礼进行得可还顺利”
“一切无恙。”她说着行了礼,本想着在榻前的脚凳上坐下,太皇太后却拉着她与自己同坐。
“姑娘,可用了晚膳”听荷见叶微雨过来,使宫婢将熏笼里的炭又加的足了些。
叶微雨摇头,“还未到开宴的时辰呢,听荷姐姐,与我一碗银耳羹便好。”她说完便问太皇太后,“老祖宗,今日觉着身子如何可还有忽冷忽热之感”
“已经大好了。”太皇太后笑道,“原本哀家打算着今日与皇帝一同去东宫观礼,只可惜哀家这身子实在经不得折腾。”
“老祖宗您可说差了,我瞧着您身子还硬朗着呢,定会长命百岁。”
“那是自然,哀家啊”太皇太后握住叶微雨的手,“不仅想看到你出嫁,还想看到元哥儿娶妻呢”
她这话转的突然,叶微雨蓦地有些脸红,害羞道“怎么话头忽地转弯了呢”
“你外祖母在与你一般大的年纪时,都已经定亲了。你的母亲也是,哀家还记得你父亲当年蟾宫折桂,老齐国公一眼便相中他。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哀家的阿不也到了婚嫁之龄。”
太皇太后说着,目光便混沌起来,似是在怀念往事。
叶微雨探究的唤了一声,她才回神,紧接着说正事,“前儿皇帝来看哀家,与哀家提起小九的婚事,道他有意将你许婚给小九,哀家觉着,待太子大婚之后,赐婚旨意就该下了。”
桓允生辰第二日,他就去缠着嘉元帝赐婚,只当时桓晔的婚礼正进行到紧要关头,且嘉元帝还未与叶南海面议此事,自然也就把赐婚的事搁置下来。
而今太皇太后都主动提及,想必赐婚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太皇太后自然期望她能嫁得如意郎君,便是叶微雨面子薄羞于谈及此事,仍是道“你与小九有自小长大的情谊,虽然亲密,可婚姻的好坏决定你后半生的日子,若是觉着勉强,哀家可为你做主。”
“老祖宗”叶微雨还未及回答,就听桓允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不过须臾,他便掀帘进殿,到太皇太后跟前,假模假式的控诉,“老祖宗,您这是想棒打鸳鸯孙儿好容易才求得阿不允婚,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这滑头”太皇太后嗔怒道,“竟将哀家当做了恶人。”
“可不就是,”桓允抿抿嘴,“我对阿不的心天地可鉴,幼时见着她第一面就觉着合格姐姐甚是好看,日后定要娶回家做我的夫人,所以老祖宗您就放宽心吧”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太皇太后便精神不济先回寝殿歇下了。
待她走后,桓允吩咐宫婢备一些样式简单的小菜送来,这一晚东奔西走的,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末了,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出来的位置,示意叶微雨坐过去,两人一齐挤在紫檀木圈椅里,细细说话。
“你这就走了,太子殿下可知道”
“无事。”桓允摇头,“阿兄可没工夫关注我。”
“那些个朝臣平日里被阿兄磋磨得狠了,借着今日的便利一股脑的给他敬酒呢,便是有与阿兄交好的裴家大朗、二郎、三郎,还有卫家的大郎为他挡酒都有些招架不住”
“若是闹得太狠,陛下也会阻止罢”
桓允微微摇头,声音有些低落道“正是父皇与我说见到阿兄大婚,便想起他与母后成婚那日的场景,触景生情不忍留在大庆殿,便与我一道离开了。”
叶微雨摸摸他的脸,“你也忆起皇后娘娘了吗”
“是呢,”桓允紧紧圈住她的腰,脸在她脖颈间蹭了蹭,“阿不,你日后可要好好对我。”
“那是自然,可你也应当如此。”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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