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五十七章

    谢衍从大理寺出来,左转往前而去,远远便看见停在茶楼外的马车。

    恰好见到自家夫人一袭墨绿色的披风,由春瑛扶着下马车,入了茶馆。

    谢衍出寺衙前,与丁胥道“你且先回去安排,若有人找,或有要事,再到茶馆寻我。”

    安排罢,谢衍带着陈九去了茶肆。

    春瑛在包间外头候着,见到家主走了过来。

    谢衍问“夫人怎来了”

    春瑛摇头“春瑛不知,夫人只是让我等收拾两身衣物,叫了马车就出门了。”

    谢衍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春瑛“夫人可有说去处”

    春瑛摇头“只吩咐来大理寺寻家主,不过”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在此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家中,看打扮是大户人家的侍女,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谢衍垂眸思索片刻后,朝着夫人所在的雅间而去。

    入了里间,正好小二送上了热茶和茶菓。

    谢衍跨入门中,明毓抬眸淡淡暼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谢衍坐下。

    小二斟茶后,便退了出去,明毓也让几个婢女退出雅间外,随之提起了孙国公府的信。

    “我不答应,国公府指不定就会找到明家去。国公府提出的条件,俨然是戳中了明家每个人所求,说不定明日一早,我阿爹阿娘便会轮番来寻我,还有两日便与谢家断绝关系了,自然不能出差错,惹不起便躲了。”

    “你也别回去了,衣裳都给你收拾好了”

    谢衍闻言,似乎心下一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就成,住哪不是住。

    明毓捻了一块茶菓吃“落脚地方你来寻,别太嘈杂就行。”

    顿了顿,又说“明家的人寻不到我,便会寻你,那便由你自己解决了。”

    谢衍点头“我会看着来,至于落脚的地方,我仔细想想。”

    思索了片刻,他道“客栈鱼龙混杂,自是不能住的,寻个寻常宅子,赁一个月,住个七八日,也莫要觉得浪费。”

    明毓想到明家的闹心,道“就当是花些银钱图个清净。”

    说罢,又叮嘱“可别让我爹娘知道我们住在哪,不然就白搬了,也白花银子了。”

    谢衍应道“自然。”

    说罢,看到她双手放到茶壶外壁上取暖,问“怎的没把汤婆子带出来”

    见天的一日比一日还冷,再过一段时日兴许还会下雪。

    明毓随意应道“出门匆忙,一时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走远了,也就没有带来。”

    谢衍站了起来,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说罢便步履匆匆地出了雅间。

    明毓望着谢衍忽然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去找汤婆子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谢衍捧着一个汤婆子入了屋内,递给她

    “方才在楼下找小二加了热水,可直接用。”

    明毓望着谢衍递过来的汤婆子,稍稍失神。

    “怎不接”

    明毓抬眼,略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伸手接过。

    冰凉的手接触到汤婆子的外壁,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了手心,连着身体都暖了一些。

    谢衍道“你在这坐一坐,我去让丁胥跑一趟牙行,找到后就简单添置,今日就可入住。”

    明毓点了头,应了声“好。”

    谢衍出了雅间外头,嘱咐春瑛“在外头注意些,好生保护夫人。”

    在雅间中的明毓,可以清楚听见谢衍的嘱咐。

    低眸瞧了眼手中的汤婆子,沉思了许久。

    刚开始知道谢衍和自己也是一样的际遇,是重活一世的人,她确实非常抵触他。

    可后来逐渐平缓心绪后,却也考虑到了很多现实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若谢衍这些时日下来的好和体贴都是装出来的,他若能装一辈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若他能装,让景煜有个正常的父亲,有个当官的父亲,确实会比没有父亲要好得太多了。

    至于她,只需要在谢衍万般体贴之下,坚持着不再对他动心,便可。

    谢衍回了大理寺继续办公,则让丁胥去牙行。

    一些屋主听说只租赁一个月,都不大愿意,但说是给一个月的租金,只住半个月左右,思索再二也就同意了。

    谢衍看过两处宅子,很快就定了下来。而后让丁胥去唤了青鸾,让其与陈九一同去采买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件。

    这边正安排好,那边便说四个道观的监院道长都到了。

    谢衍让衙差去请了少卿大人。

    谢衍一个一个安排在办公署中问话,青云观安排在了最后。

    二个道观的监院道长相继盘问过后,才让人把青云观的监院请了进来。

    那净能道长五十八岁的年纪,二十来岁的外貌,未曾留须。一袭灰色道袍,挺直着腰身,因没有初见时的狼狈,确实是有几分能骗人的仙风道骨之姿。

    净能入了屋内,见着座上的谢衍,四目相对,眼底皆是一派平静,露出淡淡笑意,一摆拂尘行了个道家礼“贫道净能见过大人。”

    平静从容得好似他们不曾见过。

    谢衍对妖道的态度,如同待前二个道长一般,道“道长无须多礼。”

    净能直起腰,抬头看向位上的谢衍。

    净能不知谢衍以什么借口把他传唤来大理寺。

    今日一早,便有衙差来了青云道观,让他到大理寺协助办案。

    问是什么案子,却是一点都没有透露,更没说是哪个大人主审的案子。

    而今能与他有关系的,便是谢府孙氏谋害养子的案子。

    可因孙贵妃也牵连在其中,所以孙氏是绝不可能把他供出来的。

    把他供出来,无疑是

    拉孙贵妃下水。孙国公府和谢府都将会被牵连其中,难以翻身,届时孙氏的儿女便没了倚靠。

    孙氏为了儿子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就算不为了孙贵妃,也会为了儿女把嘴巴闭紧。

    大抵是他与谢府往来也算密切,是以寻他去问话,也算正常。

    替换命格一事,他只单独与孙氏说过。他若不认,孙氏也不招供,大理寺还能把罪名强按在他头上不成

    可等来了大理寺后,看到其他二个道观的监院道长都在,毕让净能生出了疑窦。

    难道不是因为孙氏谋害养子的案子

    可若不是,还能是哪个案子

    忽然间,净能心里没了底。

    待见到盘问的主审官是谢衍时,净能心底大抵有了一些猜测。

    谢衍极有可能算计了他。

    净能问“不知大人把贫道传唤到大理寺所为何事”

    谢衍道“水户巷狐妖害人的传闻,不知道长可曾听说过”

    净能略一思索,随即笑道“这么灵异怪诞的传言,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道,贫道自然也知道。”

    心下暗忖谢衍该不是为了对付他,把他牵扯进这个案子中了

    谢衍又问“那道长是如何看待这水户巷狐妖害人的传闻。”

    净能面色从容,语气平缓“如何看待,贫道倒是没仔细想过,只是难免疑惑失踪了这么多人,有这么久了,可为何还未抓到行凶之人”

    外头监听的林少卿,听到这话,脸色蓦然一沉。

    这道士话里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说衙门办案不力,如今都还没有抓到凶手。

    谢衍依旧面无表情的道“此次唤道长来大理寺,便是因为这个案子。”

    净能一笑“大人难道怀疑是贫道所为”

    谢衍道“很难不怀疑,道长与谢家往来频繁,多年前也是道长算出本官与谢家嫡子命格相克。”

    净能笑意敛去,眼底暗藏锋芒。

    谢衍道“道长莫要否认,本官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有所查证。”

    “本官两岁左右入的谢府,在谢煊尚未出世前,日子倒也过得极好。只是等谢煊出生后,不过几个月就生了几次病,这时忽有一个道长上门算了一卦,我便被人从谢夫人的院子送到了静澜院养着。”

    “而那个道长,便是净能道长。”

    净能道长正色道“贫道只是依照算出的卦象实话实说,若是因此而让大人遭了委屈,大人要怨恨贫道也是应该的。”

    谢衍“道长的卦也确实是灵验,所以谢家夫人才会每年都捐给青云观一大笔银钱,对道长的话信若真理。若是谢煊遭遇重祸,道长说让本官死才能让谢煊避祸,说不定谢家夫人也深信不疑,从而对本官出手。”

    净能脸色一沉,掷地有声道“贫道乃修道之人,一生慈悲为善,又怎会害人性命青云观开观以来,贫道一直都行善积德,救助不知多少人于水火,这都是

    有目共睹的,大人如此荒谬的揣测,是在折辱贫道”

    谢衍“本官办案,合理怀疑,道长若是不服,可上报官家,但今日还需道长配合。”

    “谢家夫人与青云观颇有渊源,正巧谢家夫人涉及巫术,有许多逆天改命的,或互改命数之法,多出自术士,道家也在术士其中。”

    “谢家夫人信赖道长,若有疑惑,必然找道长解惑,巫术一事,本官自然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是道长所提。”

    净能脸上多了几分嘲讽“大人只靠着合理的怀疑,那直接把贫道抓入牢中便是了,但贫道没有做过,便绝不认害人一事。”

    谢衍道“不急,这次主要是因水户巷失踪一案传唤的道长。”

    “昨夜水户巷有人被绑,被绑期间,不经意听到绑匪提及道长和巫术,且此去道路便可达青云观。又那么巧合谢家夫人与青云观往来甚密,更巧合的是谢家夫人竟也涉及到了巫术。”

    谢衍上身往前略一倾,目光尤为凌厉“道长莫不要说这些都是巧合。可这巧合多了,就是人为了。”

    净能神色也沉了下来,目光冷然地与谢衍对视。

    好半晌,才不疾不徐的道“还真挺巧合的。”

    “那水户巷的居户被绑,就那么巧合听到了道长和巫术二词,像是特意让他们听到的一样。听大人所言,那被绑之人是被救了下来,在听到要点后再被救,着实过于巧合了。”

    话到最后,净能从容一哂,把谢衍所言还了回去,意味深长的道“如谢大人所言,巧合多了,就是人为了。”

    “如此,贫道也可以合理怀疑,谢大人为了报复贫道,故意给贫道设的局。”

    门外忽然传来厉声“能算出命格相克,与初为人母之人直言不讳之时,便能猜得到抱养的稚子日后是何种下场,如此又何来慈悲一说”

    屋中之人皆往门口望去。

    屋门被推开,面色肃严的林少卿跨过门槛,入了屋中。

    谢衍自座上起来,绕过桌案一揖“少卿大人。”

    林少卿瞥向净能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审视,从旁走过,坐到谢衍方才所坐之位。

    冷然盯着净能“巧舌如簧,狡言饰非,且方才对谢评事所言皆话里藏针,本官岂能听不出”

    一嗤“如你这般道貌岸然装作大善人的罪人,本官见多了。”

    净能道长与位上的林少卿目光相视,没有丝毫躲避“贫道行得正坐得端,任二位大人如何编排,贫道皆不会认未曾做过的不善之事。”

    林少卿一拍桌上的惊堂木,声色俱厉“犯事之人皆言无辜,可真无辜的人又能有几人”

    “修道之人,多为与世无争,前边二个监院道长尤为配合,且急切让大理寺尽早查出真凶,若有需要,他们随时可来大理寺协助。你这道士倒好,一上来便是暗讽衙门无能,抓不住凶手,哪里有半点修道之人的气性”

    净能道长却是没有半点急色,依旧从容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位大人话里话外都在偏帮谢大人,贫道的反问,只认定是狡言饰非,贫道说再多也是错,如此贫道也无话可说。”

    说罢,握拳抬起了双手“今日执意要关押贫道,民不与官斗,贫道也只能认了。”

    林少卿微微眯起了双目,有寒意四溢。

    谢衍道“大人,容下官与大人单独说几句。”

    林少卿看向谢衍,点了头“允。”

    二人相继出了办公署,谢衍转头与净能相视了一眼。

    他朝着妖道微抬下颚,虽面上无任何表情,却能让妖道知道这细微的动作中,到底蕴含了多深的挑衅。

    出到外头,谢衍与林少卿道“下官查过,这青云观在十数年间确实做了许多善举,若是没有实质证据,只靠猜测就贸然把人抓了,恐会引起众怒。”

    林少卿往那屋子瞧了一眼,沉吟片刻,说“本官瞧人向来极准,就提出谢评事你与谢家嫡子命格相克一事,便能证明那道士心术不正。他若真教唆了谢家孙氏用巫术害你,便说明他看待人命轻如草芥,那么他肯定不止只犯了这一件事。”

    说到这,眸光晦暗,压低声音道“细查这道士,把他的过往事无巨细的查出来,若真犯了事,不可能遮掩得十全十美。”

    谢衍应了声“是”,继而道“不若先把他先放回去,且看看他会不会自乱阵脚,若他真的不无辜,说不定会暗中潜逃,届时再抓拿。”

    林少卿点了头“就先放他归去,暗中派人盯梢,莫让他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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