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林络替颜钰推开门。
“谢谢。”颜钰跨步进去,在林络要将门关上时,抬手挡住,“你也一块进来。”
“我进去做什么。”
“帮忙。”颜钰把门敞开,催促道,“快点,别耽误时间。”
林络轻哂,拳头捏起又无可奈何地松开,最后还是跟在颜钰身后进了屋子。
杨璟的房间她也是头一次进,坚硬的靴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种踏不实的飘然。
红木床直对着门的方向,两旁是开得很大的窗,房间内的阳光与药草味一样重,透过两层严密的布帘,隐约能看见卧在床上的影子,一只伸出在被外的手,腕骨突出,瘦得仅仅剩一层皮包着筋与骨。
“把床帘打开吧。”颜钰搬来椅子在边上坐下,“只是脉诊不够。”
“可是女皇说”侍女欲言又止。
“是我让你做的,要砍也是砍我的头。”侍女依旧不敢上前,颜钰想想还是不为难她,转头冲林络使眼色,“林上校总不会也这么胆小吧。”
林络有身高优势,手脚很快地将床帘处理好,但挂好之后站到颜钰身后却低声道,“你确定要从一开始就这么嚣张吗。”
“照您说的我今天必死无疑,所以现在不使唤您,以后不是再也没机会了。”
林络再次语塞。
床帘打开,大公主杨璟鲜少被大众所知的面容露出,五官很好的继承了母亲的精致感,只是脸部和鼻梁的线条要更柔和,看上去没那么有攻击性,因为唇色太白,显得过分虚弱。
颜钰站起来多往杨璟脑袋下垫了个枕头,将她的身子抬高,目不转睛地将她的脸色和身体状态观察细致。
“今早进食了吗。”颜钰抬起手指在杨璟腹部按压。
“只喝了半碗粥,后面还吐了。”侍女低头回答。
颜钰点点头,抬手去解杨璟的衣领,在手指碰到纽扣前,林络猛地站起来将她拍开。
“你在做什么。”
颜钰揉揉被拍红的手背,“当然是治病。”
“治病需要动手动脚吗,你知不知道躺在这的是”
“是金国的大公主。”颜钰接话,语气并不比她客气多少,“不过到了我这,大家都一样,只要是病人我就会认真对待,如果帮不上忙,至少请您不要妨碍我。”
林络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被人嫌弃帮不上忙的一天。
“想她活,还是想她死”
这一句提醒了林络,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治好杨璟。
蔺鹤归虽然护内,但也不会真的说谎,如果连身为金国御术最高成就者的她对颜钰的认可度都这么高,或许眼前的人真的是现在,唯一有可能拯救杨璟的存在。
“衣服打开,我要针灸。”
林络沉默地照做,颜钰拿着针随后跟上。
下针的穴位是她同蔺鹤归共同研究过的,因为杨静的病症已经进入末期,受影响的部位遍布全身,只是单纯的内外服药效果都不会太大,就算药剂下得再重,也不会被身体所吸收,所以她们跳出之前的固定思维,换了个法子。
听那侍女说,杨璟已经病到连粥都喝不下的程度,颜钰就知道,这事不能再拖,她必须马上开始。
还好在琅迭谷这个月,她也没有荒废在针灸上的练习,手法越发地熟练,第一针便十分大胆地下在心脏周围的穴位,一点点向四肢延伸。
或许在落针前,颜钰有过犹豫,但开始动手之后,每一针都落得干脆利落。
一旦开始,就不会回头。
半小时过去,密密麻麻的针从上肢蔓延到下肢,林络和旁边的侍女都是一言不发,因为颜钰的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地选择安静下来避免对她的打扰。
不过这等待并非毫无价值,很快,杨璟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泛着青黑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缓缓好转。
像是有人将掐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无形大手给掰开了,她的呼吸声听起来都有了力量。
“咳咳咳”病床上的杨璟睁开眼,先是轻轻咳嗽几声,随后才慢一拍地发现自己房间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不该不出现的人。
“你是谁”
颜钰并不慌张,反而抬起空闲的左手递给她,柔声道,“别怕,马上好了。”
杨璟睡得迷迷糊糊的,脸都没看清,但竟然还真的伸手握住了颜钰,呆呆地嗯一声。
她不认识眼前的女人,只是单纯觉得她身上透露着一种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和依靠的气质。
“可是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的衣服”
“针灸。”颜钰果断扎下最后一针,抬起的眼神目光清明,看起来心无杂念,仿佛眼前的皮肉同市场上贩卖的没有本质区别。
“你是御术师”杨璟的声音细弱,但说话却十分顺畅,她惊喜地捂住嘴巴,“我、我不结巴了”
记得年初开始,她的病就已经严重到影响说话和吞咽,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没有顺畅地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可是现在
“别冲动。”颜钰摁住她的肩膀,“这只是因为针灸暂时打开了你的脉络,刺激肌肉活性,等到它们拔掉还是会恢复之前的样子。”
之前蔺鹤归也曾用这种法子替杨璟调养,虽会有好转,但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且针灸次数多了,反而对病人来说是一种负担。
“那你的意思是”杨璟眼中燃起的希望灭下,整个人看起来都颓废了。
是啊,她为什么还要一惊一乍的,不是早就打算接受现实了么。
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心存侥幸,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我的意思是,还需要用药。”颜钰从袖子里将捂了一路的瓷瓶拿出来。
看原书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按道理说,杨璟原本的用药和针灸方子都没有错,就算不能根治,至少也能有所延缓,可为什么她的症状却一天天地下降。
直到在瑶赤山上,她看见蔺鹤归给殷北卿双管齐下的结合治疗法,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杨璟的病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她的身体无法进行有效吸收,所以就算再好的药也起不了作用,但如果是先用针灸将她全身的脉络打开,再利用这段时间让她对药物进行吸收,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因为长时间的拖延,她的病已经进行严重地恶化,还是用之前的方子效果不会太大。
所以颜钰才斗胆在蔺鹤归原本的药方上,加了一味琥珀龟临。
之前因为没有人成功将它做出来,谁也不能彻底了解它所有的功效,但在上次放手一搏替蔺竹勋捡回一条命后,颜钰便意识到,琥珀龟临的作用不仅仅是强身健体。
它能够起死回生。
只是在事情下定论前,她心里也没有百分百把握,每个病人的体质不同,她不能保证这救了蔺竹勋一命的药,也能救下杨璟。
但她必须做所有的尝试。
她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色泽透明的药丸,递给杨璟,“要试试吗。”
杨璟咬紧唇,颤抖的手透露内心的紧张与挣扎,但最终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要。”
她想活,她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
“公主。”带着手套的手捏着水杯递过来,林络轻声同她说话,似乎也在默默赞同她的决定,“小心烫。”
“嗯。”
杨璟捏着水杯,仰头一口把药丸吞下,待苦涩的味道从舌根消失,她紧闭双眼,一脸视死如归地等待。
只不过想象中强烈的副作用并没有到来,她没有感觉到半点的疼痛,反而有股暖流从心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短短时间便游向全身。
“小菊。”她一脸惊喜地喊来贴身侍女,“你过来扶我,我要下床。”
刚才那个侍女连忙上前,将被子推开到不会碍事的角落,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杨璟起来。
“公主,你站得住吗”
杨璟屏住呼吸将脚踩到地上,脚底感受到地毯柔软的触感,她立刻颤抖地反手抓住小菊的手。
她的脚早在好几年前就失去了知觉,这可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感受到脚踩到地的真实感
颜钰在一旁看着,也终于能松口气,“看来是起效果了,不过公主您卧床太久,肌肉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慢慢训练,不过只要能够坚持复建,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问题不大。”
“我能站起来了,我能站起来了。”杨璟重复两次这句话,壮着胆子继续迈步。
一步两步忽然,她猛地松开了小菊的手,继续去走那第三第四步,虽然步子不稳,但却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力量完成的动作。
“快快去寻母亲来,告诉她我能站起来了”杨璟兴奋道。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从侧面传来,“不用找了,我在。”
不知道在阴影处待着看了多久的杨佩走出,脸上带着笑。
“母亲”杨璟看见她的瞬间,眼泪一下从眼眶里涌出,她冲女人张开双臂寻求拥抱,后者点点头,快步走上去用力抱住她,“妈妈在。”
林络安静地站在一旁,因为距离够近,她也难得地从总是紧缩眉头的杨佩脸上,看见几分普通母亲会有的慈祥。
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转头看向颜钰。
杨佩对自己两个女儿有多疼爱,对别人就有多残忍。
除了面对自己的血亲,林络从没在她身上看到过任何一丝柔软,更别说是宽恕。
处理好情绪的杨佩安抚好怀里的大女儿,让小菊将她牵走。
等到门关上,房内只留下好说话的人在,她才转身面对颜钰,“没想到你还真的有点本事。”
颜钰有条不紊地收好自己的东西,“那现在女皇愿意相信我了吧。”
“信,怎么不信。”她浅浅一笑,但在下一句话说出来之前,脸上的表情瞬间收起,目光阴冷地打了个响指,“神女有灵,起死回生,可惜”
“我的金国,不需要神女。”
她刚才所处的那处阴影开始传来声音,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打开暗室的门,将一个巨大的铁笼推出。
颜钰一眼便认出这笼子的出处,这是金国专门用来关押恶灵的笼子,因为使用了特殊材质,即便力气再大也无法挣脱。
笼子逐渐暴露在光下,笼中恶兽露出全貌,正是刚才街上,被殷北卿烧了一场火的豹子。
杨佩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靠近摘掉了它脖子上的项圈,没有了项圈的压制,这只甲级恶灵的沼气立刻全数涌出,浓郁到要将人的视线都蒙住。
颜钰捂着鼻子后退一步,表情不太好地看向杨佩,“你真的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这怎么叫赶尽杀绝。”杨佩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这叫为国家着想。”
“你这种话骗小孩都没人信。”颜钰冷冷道。
“当然会有人信。”杨佩拉高了嗓音,狠狠地瞪大眼睛,“我就是我们国家的最高信仰我就是神我说的话才是真理我看谁敢忤逆我”
她伸出手,重重推了颜钰一下,“所以听我的就够了,不需要什么神女。”
颜钰被推得踉跄一步,紧跟着身后动静轻微的落锁声,让她浑身肌肉僵硬地收紧。
兽类压低的喘息声音离得越来越近,仿佛正贴在她的耳边,下一秒便要张口将她的头颅吞下。
豹伏低了身子,饱满的腿部肌肉透露蓄势待发的杀气,一张弓已经在她身后拉满。
“sreferi”在那瞬间,颜钰没有多想任何事,第一反应筑起了结界。
第一次攻击没能成功的恶灵,扭扭头再次杀气腾腾地冲上来。
“嗷”
重重一扑,透明屏障瞬间出现几条裂痕,颜钰支撑的手也开始感到逐渐无力的酸痛。
盼盼和鲁甲全都坐不住了,一起蹦出来。
“都在我边上别出去”颜钰出声,“听话。”
这只恶灵只不过是刑具,真正的刽子手还未出手,在场一个甲级兽术师,一个特级兽术师,不管她们三个怎么挣扎,最后都逃不过死路一条。
但她并不是要放弃,因为她的命,早就不是只属于自己的了。
“殷北卿”
风扫过宫殿大门,可看着严丝合缝的两扇门竟轻轻一吹便打开了,定睛一看刚才站得笔直的守卫也已经横倒在地。
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安静地,却带着丝丝杀气,太阳被追着躲入云后。
“砰”
寝宫内的窗门破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一抹尖声惊呼尤其刺耳。
“看天上”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仰头去寻天,可抬眼就被一抹红遮满视野,巨大的蝶形云雾挡住了太阳,阴影笼罩带着不可压制的气势朝所有人压下来。
被金属面具遮住面孔的女人落地,在倒了一地的守卫中一步一步靠近,每一步都是对所谓密不透风的皇族结界的无情嘲笑。
林络立刻拔剑冲了上去,却连挣扎都没有地直接被掐住脖子。
殷北卿的力道毫不留情,斜过来的银眸结了刺骨的冰,“我不是说过,你还不够格。”
她保持控制林络的动作,右手对准那只还在不断碰撞屏障的恶灵,用力一绞,紧跟其后响起的筋骨断裂声清脆入耳。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抖了一下,面如死灰。
如果世上有死神,那一定不会再比这个女人更逼真的存在了。
殷北卿目不斜视地走到颜钰身旁,仿佛周围的人全都不存在的淡然,她蹙眉认真擦去对方唇边溢出的血,动作又认真又仔细,像是与什么较着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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