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鸮平时结巴,这时却应得分开干脆利落。
他的一声“我去”就像是个领头讯号,紧接着,黎东先生也称要跟他去,连小兰药都嚷嚷说要去救人。
他温文浅笑“先生,您这想必是在说反话要把我留下来吧”
“抱歉了,您一路照顾,我是感激不尽。但此行,我必须得去。”
秦夫人一直没有作声,直到这时,才叹了口气道“我与公子您虽是萍水相逢,但委实敬佩公子为人。我亦钦佩杨老将军。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公子但请一说。”
澹台莲州对小兰药说“兰药,去把那个木匣子拿来。”
兰药取来装满百金的木匣子,澹台莲州没用过里面的钱,这本就是他为了小奴隶和小白象讨要而来的,此时,又奉给秦夫人,道“那我想请您代为照料兰药和香香,至她成年能自力更生即可。”
秦夫人眼眶微红,道“公子庇佑我一路,我怎能要钱这些钱我留着给兰药做嫁妆。我虽是弱质女流,却也读过几日书,知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向您承诺,如有违背,便遭天打雷劈。”
澹台莲州没想到她还发誓,一时间没来得及阻止,又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卷写在布帛的信,交给秦夫人,道“你去到国都以后,找人将这封信交给王后,她定会想办法解决您的心头难事。”
此话何讲秦夫人怔住。
澹台莲州说“夫人自称是出外行商,却没买多少货品,想必离家另有原因。我们路上走了那么久,倘若夫人还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眷,想必早就去投奔。这世道,能让一个伶仃寡妇这样,无非是走投无路罢了。”
秦夫人哽咽“公子洞幽察微,我确是被赶出来的。”
澹台莲州说“你去找王后,她能帮您解决安家落户。”
秦夫人又问“您认识王后”
都这时候了,澹台莲州不再掩藏,直说“她是我的母亲。”
秦夫人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大惊失色“未曾听说文靖公主还有情人”
黎东先生咂舌,必须插话“莲州公子姓澹台,他是王上与王后的长子不是文靖公主与情人所出的私生子”
秦夫人赧然,音调迅速低下来,问“这王长子不是幼年被仙人带走了吗”
黎东先生回“王子正是从仙山回来的。”
这时。
小飞由任乖蹇搀扶着走了过来,在澹台莲州的背后唤了一声“王子。”
澹台莲州转过身。
小飞还站不太稳,身形颤巍地向他深深作揖。
“我感谢您一片热忱之心。”
“即便你身份高贵,然则,如今您无一兵一卒,车队上下除您以外,我看最好连靠近也别靠近万妖域。那么,您孤身一人,我觉得,着实不必与我一起去送死。”
这下人全到齐。
澹台莲州说“我是在托付,却没有觉得自己必定是送死。”
黎东先生问“王子可有计划”
“是还有什么仙术阵法可以施展”
所有人都期盼地看着他。
澹台莲州挠挠鼻子,道“我想慢慢搬来着”
黎东先生“搬”
澹台莲州唯独在自己的剑术上有自信,他自知天真,依然说“是,先生,您知道我的剑术,我想带一两个人不成问题。我想,每隔几日,我带一两个、两三个出来,三千个人,还活着一个我救一个。”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傻,但,总得有人做这件事。”
黎东先生呆了,他煞费踟蹰地道“您这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呢”
“您就不能问问我有什么办法吗”
“您要知道,您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跟着您,我这是在追随您啊”
澹台莲州傻眼了,怔怔地问“先生有办法”
黎东先生颇为咬牙切齿“怎么没有这些天我一直在等您问我”
秦夫人觉得像是突然有一道奔泉涌冲进她的脑子里,让她记忆一新。她上前一步,热切地说“公子,我想起来了,我亡夫家世代经商,传承百年,以前也曾去碎月城一带经商。他们留下了所有曾去过的地方的地图,你看是否能为你派上用场”
黎东先生“善哉夫人赶快找找”
大家热火朝天地商量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
冷不丁地,侠客任乖蹇环顾四周,大笑几声。
澹台莲州问“你笑什么”
任乖蹇道“我看这场上,老弱病残,鳏寡妇幼,尽数到齐。自古至今,披坚执锐的人族军队尚且不敢去对抗妖魔,从未取过一胜。我们这些个人想赢,更是天方夜谭。”
他目光如炬“但我大抵是疯了,我竟然觉得或许能成”
向澹台莲州恭手“王子,请带我一起”
小兰药举手“我、我也想帮忙我能帮忙吗”
澹台莲州低低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你不用,我们大人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孩子”
“此言差矣。”黎东先生抚捋胡子,“小兰药也能帮上忙,当然,没有性命之虞。”
澹台莲州“哦”
“请先生教我。”
他们都是这世上被抛弃的存在。
是平原上一簇簇在风雨后摇曳微弱的野火。
聚在一起,拧作一道,又亮起来,成了一团牢而不散的火光。
这一团火照亮了澹台莲州的胸膛,他才惊觉自己一叶障目了。
侍者抱来草席铺在树下荫庇处。
于是,这群老弱病残、鳏寡妇幼还真的坐下,开始商榷起伐妖救人之计。
碎月城。
夜里下起一场雨。
全城三千人暌别十余年全部聚在一堂。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煮熟的满满的粮食,甚至还有一碗肉汤,这样丰盛的伙食也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了。
明天,等雨停了,他们打算发起反攻,尝试全力以赴,突破围困。
王都抛弃了他们,这是碎月城最后的一缕士气,若是杀不出去,将来更无可能。
与其如屈辱地等死,不如拼死一搏的痛快
那么赴死之前,当然要吃饱最后一顿饭。
雨声急密,像是在为他们擂响战鼓,又像是催命的锣鼓。
谁都没有底气。
一片死寂的静默中,有人压着声音哭了起来,接着哭声越来越多,眼泪落进碗里,继续吃。
唯有杨老先生一滴泪不落,他说“我自束发年纪便心怀耿介之志,那时多自命不凡,觉得将来必有一番成就。未曾想,十七岁来了碎月城,一晃三十多年,头发都白了。”
“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
“倘若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想来这里守着大家。”
“我老了,可你们不少人都还年轻,不要自暴自弃,努力活下去。要是活着走出去了,不要忘记碎月城的大家,将来请在院子里大家种一棵白榆树,每逢祭日便浇一杯酒吧。”
众人哭声更为悲恸,但求生之欲却被再次激发起来。
在这哭声之中。
好像加进了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外面有人在喊“将军爷爷将军爷爷”
坐得离杨将军最近的东宇抹着眼泪说“爷爷,我都傻了,我仿佛听见了小飞的声音。”
杨老将军细细辨听,紧皱眉头,说“不,这就是小飞的声音”
小飞就这样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竟回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落下来,落在本来已经漾起的绝望涟漪暂时平静下来。
没人有空疑问他怎么回来的。
只注意到他说“将军爷爷我找到人救我们了”
杨老将军猛地站起身来,因为起身太快,头晕了一晕,眼前发花,须臾之后,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
是谁
一个白衣男子随之步入光线晦暗的地堂。
这个男子生就竹骨玉肌般的面容,贵不可言,但所有将士都能看出来,他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还有那把看上去不太像话的铁片剑,都莫名地让他们望之敬畏。
无人指挥,将士们自发地起身,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
男子却没有像那些贵族一样,偃蹇骄傲、目空一切地走过去,他的视线平放,慢而仔细地环视了一圈,竭力地看清在场的每一个人,道“还剩三千零一百六十一人。”
他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
杨老将军心下一惊“你是何人”
男子道“我是澹台莲州,昭国现任昭仁公之子,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杨老将军嘴唇嚅嗫,无意识地抬了抬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放,再定睛一看,对方身上穿的白衣是丧服的左衽款式。
这是为他们牺牲的将士们服丧。
刹那间,他老泪纵横,无法遏制。
如将溺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立时信任了澹台莲州。
杨老将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家都等着他要说什么,听见他压着哭腔还要厉声喝道“停下停下都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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