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岑云谏作“仙君”的呢
澹台莲州记不起来了。
起初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会改口唤岑云谏为“仙君”,私下称“云谏”,再后来渐渐称谓混杂一块,不知不觉地在大多时候都同别人一样叫“仙君”了。
如今也觉得“仙君”更顺口些,反而“云谏”很别扭。
但对于岑云谏来说却不然,除了他去天山前那天,被澹台莲州不小心叫过一次“仙君”,这会儿,都是听“云谏”这个称呼。
私下在他们的洞府里,澹台莲州每日都叫他好多好多遍。
澹台莲州是在昆仑格格不入的凡人,不会飞,那就走路,走起路来脚步生风,在怪石嶙峋上走路,比松鼠还灵活,蹦来跳去,无论何时眼睛都是亮亮的,就算一直无法入道,也每日开开心心地练上半日剑,其余时间,看书,听音,自得其乐。
然后一见到他啊,一双眼睛就笑成月牙,迎上前来,朗声与他说话
“云谏,今天我又作了一首曲子,取意于我昨日看的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我奏给你听,你不许说不好听。”
“云谏,我在山里看到一朵幽兰,可真美,美的我舍不得摘回来,真想分你看看。可惜,就是改日带你去看,就是它还在,也不是今日之美了。”
“云谏,快来看我新想的一个剑招,是不是很灵妙你陪我练两招。”
“云谏,云谏,云谏。
永不腻烦似的,用一样又不一样的笑声垫着,这样唤他。
像一阵春日拂过树海与花的风,清轻,明媚,又沁着一丝甜味,他也听不腻。
“仙君”一称不是不可以。
甚至,他以前很期待澹台莲州这样叫他,想要由澹台莲州来认证岑云谏的努力。
关于昆仑的大师兄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一出生就被父母灌输灵力,有人说他不过是得了掌门的偏爱,有人说他独自吃尽了昆仑所有资源,还有人说在入门授剑时,他得到了昆仑开山祖师的剑所以才日近千里。
他的父母确实都是昆仑的修士,但在他一岁时就被妖魔杀死而去世,当时只给他做了仙术启蒙,大约有了一丁点灵力。
因为他的父母都是精英弟子,他由几位师祖、师叔祖轮着抚养,五岁前并没严格要求他修炼,是他模仿着大人,自己主动开始修炼的,一呼一吸,一行一走,皆在修习,于是说是成了一种习惯,倒不如说是成了活着的本能。
自五岁起,他也是跟其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在一处学习,他生在昆仑,是建班时第一个小弟子,之后才慢慢地来了很多人,澹台莲州是最后一个。
他一见了剑就喜欢,日复一日,心无旁骛地练剑。每次在考核中得胜,才有灵石、灵剑的奖赏。再之后,他学会御剑,进了内门,一步一步先是越过同期,再是超过比他资历深、灵力强的弟子,才当上昆仑首席。
十七岁那年,他在门内的试剑大会中摘得桂冠,成为昆仑首席的那一天,掌门和长老们方才单独告诉他了一千年前的预言。
结果不言而喻,其他人都被淘汰了,只剩下岑云谏一个,他的道心之坚定、才华之出众、心性之高洁都证明了他一定就是预言中的那个救世主。
至此,昆仑核心秘密的力量才倾向他。
他想要什么天材地宝,只要昆仑有,他就能得到,但他只要了一些天材地宝来重炼自己的剑。
是的。
直到今日,岑云谏用的也是自己最初被授的那把剑,没多么厉害,只是隔一段时间,寻得自己觉得好的材料了,就去重新炼一次,一点一点把剑打造成最适合他自己的。
这些事,昆仑以外的人不知道,就是昆仑门内的弟子们也大多并不清楚。
唯独澹台莲州深深明白。
幼时,有一回小莲州问小云谏“他们说你是因为父母都被妖魔杀了,要为父母报仇雪恨,所以才刻苦成这样,是吗”
小云谏望着手里的剑“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也是因为自己爱练剑。”
小莲州夸张地说“我也觉得,你的剑给我的感觉像昭昭日月,没有执拗的怨恨啊。小木头,你又有才能,又刻苦,以后一定会很厉害,说不定能当上仙君呢”
小云谏那时哪想得到那么远,只是再一次不快地提醒说“不要叫我小木头。”
小莲州哈哈笑起来。
岑云谏设想过澹台莲州知道他当上仙君时的场景,起初应该是让澹台莲州都站在昆仑的队列里,亲自看他登上瑶光台。
可是澹台莲州没跟他去。
后来又觉得,是回仙门时,澹台莲州来迎接自己时道贺。
结果他才知道澹台莲州已走了一年。
再到现在。
澹台莲州亲口跟他说“我是不是应该先恭贺您一声仙君。”
这声“仙君”他只觉得刺耳,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明明澹台莲州是笑着跟他说的。
这个笑变了。
什么时候变的
岑云谏心中乖迕,万感交集,一时语塞,才说“谢谢。”
尽管住进紫微宫才一天,澹台莲州已经能这样像个久居于此的主人般招待来客岑云谏,客气地说“来都来了,去我的宫中坐坐吧,我还没用早饭,要一起用饭吗”
这是明知故问。
岑云谏得道以后早已辟谷多年,以天地间的灵气为生命能量,压根不用吃饭。
但澹台莲州这样问他,他便回答“那一起吧。”
澹台莲州对他招招手“那随我走吧。”让父王、母后离开,不必跟来。
岑云谏亦步亦趋地跟在澹台莲州的身后,发现,他好像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澹台莲州的背影,高挑颀长,宽腰带把他的腰勒得劲瘦窄细,袖子潇洒飘逸地摇啊晃,脚步却仿佛比以前要沉稳了。
走到紫微宫,还没跨步进门槛,分站两旁等候的数十个宫人们齐齐对澹台莲州恭身“参见王子。”
澹台莲州没跟他们介绍这是仙人。
宫中人低着头,看也没看岑云谏一眼。
澹台莲州招待岑云谏坐下,自己却不坐,说“你来得不巧,我刚练完剑,出了汗,都没空洗个澡,换了身衣裳去找你了。我总觉得身上黏腻,不太舒服,你先等我去擦洗一番,再来找你一起吃饭行吗”岑云谏想到些什么,脸几不可察地红了红“嗯,我等你。”
“您请用茶。”
宫女上茶汤给坐等的岑云谏,低眉顺目,只不经意瞥了一眼他的脸就红了耳朵。
岑云谏耳力好,听见外面有宫女在说悄悄话。
“不愧是王子的友人,可真是个美男子。”“你说美男子交朋友也专找美男子吗他们方才一道走过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看”
“我也是,我也是,感觉心都要停了,一个那么美的王子已经很让人脸红了。”
“不知道以后王子还会不会有其他这样俊美的朋友,在王子身边伺候可真好。”
岑云谏不以为然,饮茶。
他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各处。
岑云谏就晾在这小半个时辰。
澹台莲州简单洗过澡,一身清爽地回来了,大大方方地说“抱歉,仙君,久等了。我挺想作为东道主给你介绍,但你来得太快了,我也是第一次吃宫中的早饭,我也不清楚。我让他们用蔬叶瓜果作食材,你应该不会太吃不惯吧”
岑云谏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偏锋地道“不快,已经一年多了。”
澹台莲州笑笑“是啊,转眼都一年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对凡人来说,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的。”
一碗莼菜笋丝羹,一碗黄杏白粥,一碟蜜煎樱桃,一份栗子糕,还有一杯用甘蔗与香橼榨制的沆瀣浆,有醒脑解燥的功效,
这就是他们的早饭。
食不言,寝不语。
吃饭的时候,澹台莲州全程没跟岑云谏说话,吃饱了才说“你挺给我的面子的啊竟然都吃下去了。”
“噔。”
金碗被放下,磕碰出个轻声。
岑云谏问“现在,你澡也洗了,饭也吃了,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你为什么说我们和离了你为什么突然不要继续修炼了你不是与我说好了想要以剑入道的吗”
这三道连发的质问让澹台莲州挑了下眉,然后,他以一种谁都能看出很敷衍的态度,轻飘飘地说“啊,这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嘛。我现在不想修炼了。”
“而且,我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两年就够了,在昆仑太无聊了,我也没有仙骨,所以就回凡间来了。”
岑云谏又问“江岚与我说了,你说是觉得我当上仙君以后,你我更不般配。”
“可我从未嫌弃过你,我没想过当上仙君就换掉妻子,你不用那样以为。如今才是好机会,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功法跟宝器,一定能助你成功筑基。”
屁咧。
澹台莲州不大文雅地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上辈子也是这样往我身上堆东西,还不是十年都无寸进,没仙骨就是没仙骨。入道这件事,就像是种树。起码得有颗细小的种子才有可能培育成大树,我这算作连颗种子都没有,在一片泥土上疯狂浇水施肥,就是再过百年也不可能凭空长出树来。
澹台莲州稍认真了点,直视着他,说“你知道世界有一种叫作泽雉的鸟儿吗”
岑云谏“”
不等他问,澹台莲州就主动地解释说“这种鸟儿不是什么厉害的神鸟,飞得也不好,他喜欢蹦蹦跳跳地走路,走十步就停下啄啄虫子,啄啄米粒,走百步才能找到一口水喝,但他丝毫不祈求被蓄养在笼子里。他知道生活在笼子里了就能不用那么辛苦,但是就不快乐了。”
“这是我下山以后在书上看来的故事。”
“我觉得泽雉很好。”
“我想做凡人就是因为想做。”
澹台莲州起身送客“您也亲自过来问过我了,仙君,你这次来找我已经出来了几天才刚当上仙君就这样罔顾职守可不好吧掌门也不催你吗”
“请快回去吧。”
“不要再把拯救苍生的精力放在我身上,您这样让我很过意不去。”
岑云谏一言不发,极力地抑制情绪,看上去平静过了头。
澹台莲州夷然不惧地回望。
虽然他下定决心要离开岑云谏,但是,毕竟他们俩认识了二十几年,同床共枕了十二年,澹台莲州比谁都知道岑云谏有多骄傲。
更别说当上仙君以后的岑云谏。
天之骄子的仙君既不可能低下高贵的头颅,也不可能用卑劣的手段直接把他带回去。
即使这只需要他动动手指。
岑云谏太骄傲太骄傲了,骄傲到绝不会认为他们之间是自己更需要另一方。
当然,澹台莲州也没这样觉得。
所以,他只要敷衍下就行了,岑云谏至多来找他一回。
岑云谏当仙君忙得很,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以前就没时间把心思分在儿女情长上,以后更没有,也就现在刚上任,还有点空。
只要这次把人送走了,以后岑云谏估计没空来烦他。
岑云谏也站了起来。
澹台莲州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乎是逼着他离开。
岑云谏黑着脸,走出两步,忽地停下来。
澹台莲州问“怎么了吗”
岑云谏靠近他一步,澹台莲州想退开,却觉得在这时不应该躲,硬生生地压住想要躲避的冲动,脱口而出地问“仙君,你想干什么”
岑云谏皱眉“别动。”
交颈过来,嗅了嗅他的鬓边。
莫名其妙。
澹台莲州伸手推他,却被岑云谏抓住手腕,他像是积雨云压下来般,突然沉声问“澹台莲州,你身上有妖魔的味道。”
澹台莲州“”
他还没反应过来。
岑云谏已拔剑朝宫殿的屏风劈去,将昭仁王的得意之作直接劈烂不说,剑气直接刺破了屋顶,在地上破处一道深数尺的地缝。
而原本躲在屏风背后的白狼只堪堪躲开致命伤,但还是挨到剑气,身上被砍了一道可怕伤口,正用狠厉的目光瞪着岑云谏。
竟然没死
岑云谏凝了下眼瞳,叱道“大胆妖魔”
说罢,又一剑过去。
冷酷无情。
但剑行至一半。
澹台莲州已闪至白狼身前,抽剑来挡,岑云谏及时收住了剑,却还有一丝剑气擦过澹台莲州的头顶,削断了他的发冠。
玉冠与几绺青丝一起坠地。
“砰。”
岑云谏的声音寒如他的剑芒“你疯了澹台莲州,你挡我的剑”
澹台莲州的长发在束冠过后变得鬈曲,如瀑般披散下来,他气势已变,重如岳滞,即便剑也断了,仍敢以凡人之躯,用残剑指着这世上至高至尊的仙君“他不是妖魔,他是一路随我回来的伙伴。既无杀生,怎算妖魔他是生灵,不是妖魔。你想杀他先杀了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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