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老太监鲍公公手揣着袖子,一脸为难“这不是太子份例啊。”
不愧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小郡王是真的会挑,雀舌是名茶,也不算不好弄,可每年第一份春茶,产自宜宾,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品的就是一个绿意,都说了第一份,怎么可能量很多,这时候早没了,有也是身份极特殊的贵人那里才有。
酥酪是夏天人们都爱吃的东西,碎冰也不难,难的是梅花酱,且不说这酱味道好不好吃,到了这个季节,去岁的梅花酱早用完了,去哪找
再说这桂花糕,要吃浅炙口味,就得是新鲜桂花,陈的桂花酱味道不行,会腻,可如今才七月,最早的桂花也没开呢,开了也金贵,自得先往受宠的贵人那里送。
小郡王腾的扔了扇子“怎么就不是了我太子表兄什么身份即便现在龙困浅滩,低调了点,你出去问问朝中那些当官的,敢不敢不看过往功迹,随意由人苛待我太子表兄若没我太子表兄,他们何来的安宁日子,有酒喝,有官做,有钱有闲去抱小老婆他们老脸还要不要,敢撺掇皇上下废太子诏书么”
苏懋看着殿中叉腰都快叉到胸侧的小郡王,突然想起,书中的背景人物废太子,提起来时少有说被废因果,只笔墨带过过一次,说太子忤逆不孝,暴戾不仁,触怒皇上,皇上当即怒斥,当着大臣们的面说废黜太子,禁于奉和宫。
但当日过后,并未下明旨,并未有后续动作。要知道立太子程序繁杂,废太子也是一样,礼部很多流程是需要见到圣旨才能启动的,没有圣旨,又没人敢催,就等着呗。
是以这件事上,有暧昧空间,废太子一事人尽皆知,东宫位置名存实亡,但又没圣旨明言,所有程序都没走,遂这太子算是废了,又没完全废。
也所以,宫人们在谈及废太子时,不敢不尊。除了太子在外的暴戾疯子名声,还有这一桩不清不楚的事。
当然,太子为皇上不喜,已经被踢出了朝局,没有什么生存空间是真的,周边惨淡也是真的。当时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不会有变化,圣旨么,皇上想起来随时可以补,不补也没关系,不过是圈禁一生罢了。
不过小郡王敢这么表演,也是仗着太子不在。
姜玉成兴致正高,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若是没有我太子表兄,这天下早就完蛋”
屏风后突然传来声音,像书卷落在桌上。
只是一点点声音,就让姜玉成瞬间噤声,弯腰低身,像个小豹子似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朝鲍公公挤眼睛,唇动无声太子表兄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鲍公公无奈塌肩,也唇动无声老奴给过您很多眼色示意了。
姜玉成撇了撇嘴,重新站直,见屏风后再无声音,眼珠一转,拳抵唇前清咳两声“算了,也不为难你们,奉和宫没这份例,我总有吧我去勤政殿,想吃什么,舅舅都让着我,谁敢少我这一口我就要这些东西,没有你就去问别人分,谁敢不给,我就去闹我舅舅今儿个说的这些,一份还不够,给我各样来二十份”
苏懋
撑不死你,都够你吃半个月的了
鲍公公同样提醒“会不会太多了”
“多什么多小爷吃的,怎么会多”姜玉成斜着眼梢看鲍公公,那叫一个张扬得瑟,纨绔极了,“小爷就喜欢吃新鲜的,不行最近我会常来看我太子表兄,你叫这边的小厨房随时备着,我要就给我马上做,很难”
“当然可以。”
鲍公公脸上褶子绽成菊花,干脆利落的出去办事了。
苏懋
他严重怀疑他被演了,这俩人在唱双簧。
小郡王要那么多东西,是想照顾太子,鲍公公么,有东西不蹭白不蹭会这么演,大概是太子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吃喝
太子似乎坐在了屏风后书案处,隐隐能看到颀长侧影,他没说话,似全然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他在意。
气氛一度冰冷极了。
小郡王暗搓搓往后退了几步,顿了顿,又慢腾腾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纨绔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脸皮也够厚,试探着开口“那什么,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太子表兄若不喜欢,就赏人么。”
太子没理他。
姜玉成眼珠一转,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表兄,你都好久没带我玩了,你瞧外边天色多好,要不给我画幅画呗”
苏懋
他偷偷伸出大拇指,不愧是胆肥纨绔。
屏风内静了很久,才传出太子声音“画谁”
姜玉成好像没料到太子会理他,愣了片刻,突然抬手指向门口站着的苏懋“他苏小懋我就没见过这么懂看尸的人,什么都能看出来表兄不觉得他生的很好看么这样人物,正该画在画中”
苏懋
求你了,你可闭嘴吧作死别拽上我
太子没说画,也没说不画,只道“你弄歪了孤的玉狮子镇纸。”
姜玉成迅速退了两步,心虚地看向桌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玉石镇纸,他就不小心碰了一下,歪了一点点么,只是歪了,又不是坏了
他委屈道“您又不知道我坐不住”
太子“别再来奉和宫。”
姜玉成扑通一声跪下了,还凄凄楚楚的往前膝行“表兄亲表兄我不说了行了么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我也就在你这能自在些,没人说乱七八糟的话,也没人嘴甜心苦,看着捧我,实则嫌弃我嫌弃的不行。”
太子“那便初一来,多留几日。”
姜玉成立刻掀袍站起,倒腾着腿往外跑“表兄你保重,好生休息,我走了哈,以后再来看你”
苏懋
这是踩了电门了果然先前不是什么害臊,是害怕,虚的。
不过初一怎么了不等他细想,姜玉成又跑回来了。
“太子表,表兄,”不得不说,姜玉成的身板不行,才跑几步就喝哧喝哧喘,“您别生气,我马上走,马上就走”
然后拽着苏懋就跑了。
苏懋
“怎么了”
“小爷怎么能丢下你”姜玉成一脸顶着炮火也要办事的兄弟仗义,“你被我太子表兄凶了怎么办他怒了是真的会杀人的看见案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了么他连那个都不让人动的,有多小气你明白了吧就你这小细腰,都不够他那大手按一下的,我怎能撂下你,独自逃命”
苏懋
明明就是害怕,想要拉个伴。
苏懋倒没反抗,反正稍后天就黑了,他们有计划安排,不过
他回头看了看大殿方向,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他好像摸过了也没有被罚的样子。
大殿里,鲍公公办事麻利,很快带着东西回来,就看到了两片衣角“这是怎么话说的一下子都跑了”
他端着东西,看向太子。
太子从屏风后走出,净了手“如何了”
“招了。”鲍公公将托盘放到桌上,帮太子脱下略沾了血色的外袍,低声禀了几句话。
太子面色不变,眸底霜影下,波澜不兴,无悲无喜,似乎怎样的消息都不能让他惊讶,怎样的发展方向都不会让他满意或失望。
“四弟这般智计阴诡,孤的好大哥还不知道,如此得他们关照,孤是该送份大礼的。”
鲍公公懂了“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鲍公公明显兴奋起来的腿脚,太子垂眸,长长眼睫在眼下留下暗影。
怕是要让身边人失望了。
这肮脏的皇朝
他不怕死,只是要怎么死,得自己决定,旁人无置喙余地。
很快到了酉时,各宫门下钥。
姜玉成狗狗祟祟的拉着苏懋,弓着腰,闷着头,小心翼翼在暗暗夜色里行走
“小懋懋别怕,你可要跟紧我,千万别放手。”
苏懋小懋懋
你才是别怕吧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抓出褶子的袖子,思考要不要提醒对方不要太紧张,太紧张也是会出错的。
姜玉成“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来自夜间的危险有多少,不抓紧了我,一不小心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天这么黑,又哪哪看不见若只是被套麻袋打几下还算好,要是把你关起来,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还不告诉别人,你就惨了”
苏懋
我十七你十六,你说谁年纪小
姜玉成语重心长“要是别人给你上美人计,你没顶住,就更糟糕了别人万一搞个珠胎暗结,赖你头上,皇上没脸面,你的家人也没脸面,以后更是连浪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懋
好了,知道了,你是在提醒你自己。
姜玉成紧紧拽着苏懋袖子,深呼吸“但是你也别怕,小爷这不是在你身边呢小爷可是郡王要是有人来找茬欺负咱们小爷就先跑,给你搬救兵去以小爷身份地位,定能救得了你”
苏懋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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