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苏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屏风还半压在身上,伤处疼痛让身体僵硬,暂时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偏偏所有人的视线都往这边集中,全部落在他身上
他的秘密怕是要暴露了
冬寒之下,苏懋额角沁满细汗。
“孙儿来迟,请皇祖母恕罪”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来了,反应比所有人都迅速,拉起屏风的同时,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盖在苏懋身上。
苏懋仍然动不了,但瞬间有了安全感,长长呼了口气。
太后视线微闪“你来的正好,快瞧瞧这孩子,伤的怎么样,哪里疼,可还能走动,流了这么多的血,需得立时让太医看看才行”
太子抱起苏懋,颌首行礼“内侍无礼,惹皇祖母担心,是孙儿的不是,皇祖母放心,孙儿这就下去带他看太医,稍后再向皇祖母禀报。”
“可怜见的,为救哀家吃了这么大的苦,你可不许说他,哪里就无礼了,分明是立了功,”太后快声催促,“旁的都别说了,现在讲那些礼数作甚,你快去带他看医行药”
“是,孙儿告辞。”太子抱着苏懋出去了。
姜玉成也担心,朝太后行了礼“那我也去看看,稍后再来同太皇娘娘请安”
太后应了“去吧,好好照顾苏内侍。”
三人出去,帐篷里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视线扫过乱糟糟的地面,太后神色波澜不惊,未见喜怒“一点点小事,不管药材丢了没了还是失误,你们一个个都是宫妃,谁还能扫了你们的脸面不成,偏偏撕扯到哀家面前,你们的体统呢你们的廉耻呢”
“章氏丧子之痛,哀家心悯,便不多罚你,即日起交出凤印,也别理六宫之事了,省的再出过错;冯氏既褫妃为嫔,当有嫔的规矩,皇上宠爱并非万能,即日起闭门思过,就别出来了。”
“是。”
太后对两个后妃的惩处很快传遍,可见脸上不显,其实还是生气了的,没罚太重,也只是给皇上留了面子。
她还让人专门给太子传了话,说让他好生办案,有空就帮忙找找章皇贵妃那里丢的东西,不必担心旁人掣肘,还说皇上那里的事,让他自己愁去。
到了太后这级别,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这是在放权,也是在提醒,章皇贵妃丢的药材可查,可抓,至于皇上的为难,不用操心,有她在前头顶着,起码这一波,不会让太子吃亏。
这是在帮太子
苏懋感觉自己受的这点伤还算有用,往前数一数,太后可是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太子的善意的,当然,对所有皇子都是一样,太后相当一视同仁,除了曾经养在身边一段时间的二皇子。
既然养育过,就不可能撇得清干系,二皇子又一直拼命表现孝顺,时时来请安,她就算不过分温柔,外人也不会觉得她对二皇子没感情。
就是不知道,她对二皇子的打算,知道多少,又可曾参与过
还有刚刚
他被屏风砸倒,裤子绷紧,太后有没有看到呢
苏懋有一点不安。
太子抱着苏懋迅速回到帐中,挥退下人,叫了太医,要检查伤口,苏懋却扯着裤子,不肯让他看。
“嗯”太子眼神渐渐危险。
苏懋喉头发紧,迅速道“殿下知道的,我是仵作,既会验伤,自也知道自己到底伤的怎么样,只是看着流了些血,实则只是皮外伤,并不重,不需要殿下如此担心照顾的。”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嘴唇紧抿,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放开伸过来的手。
太医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未有动作,也未相劝,倒是多少有些理解,太监嘛,跟一般男人不同,少了物件,总归有些忌讳,这位苏内侍看起来伤处有些敏感最多也就是擦到了,他看得出伤势走向,并未深及内里,连这点失血量,在他看来都不算太多,否则病人也不会这么精神。
眼看两个人僵持太久,谁都不说话,太医才有点后背僵硬,斟酌着说了句“而今天气凉,伤口只要处理的好,就不易发脓高热,臣观苏内侍伤处似乎不深,若坚持自行清理擦药,也非不可,只要稍后容臣把个脉即可。”
苏懋刚要惊喜点头,就见太子眉头皱的更深“你先下去。”
太医
“是。”
太医放下打开的药箱,走出帐篷,也不敢离开,手抄在袖子里,等着稍后的把脉。
常在宫中行走,小道消息听过不少,未有亲眼得见,他一般都不信,哪怕外头传的天花乱坠,不过今日,他倒是看准了,旁的事是假的,这个事可假不了,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内侍,似乎真的不一般呐
帐篷里,太子看着苏懋眼睛,语气毋庸置疑坚定“孤给你上药。”
苏懋拎着裤头,摇头“不要。”
太子眯眼“孤也不行”
苏懋看了眼门帘“殿下能不能先出去”
太子没动。
“也也不是永远不行,”苏懋有些泄气,“能不能晚一点”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关于这件事,他都还未曾试探过太子意思呢,万一太子不接受怎么办,他岂不是白嫖了太子的感情可要接受,这么突然的逼着别人接受,是不是也有点为难
可太子今日看起来特别坚持,不大能说服的样子
苏懋叹了口气,略小心的看着他“我知殿下对我好,也不嫌弃我的身份,可若我同其他人不一样呢”
太子“你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
“可我”
“算了,”看着对方腿上骇人的血迹,太子终是心疼更甚,没再相逼,“你非要自己清理,便自己来,孤给你一柱香时间,但你须记得”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无需害怕,孤总会在你身边。”
“还有,下次不可如此,孤不会再纵着你。”
苏懋赶紧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
目送太子离开,苏懋才解开裤子,疼的嘶了口气。
他感觉太子的情绪很微妙,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又不太像真的知道了,会情绪这么稳定,不跟他生气,也不罚他吗
不过现在他没什么时间想别的,伤口太疼了
过了被砸当时,僵硬密集的点,现在他已经能动弹,更多的疼痛感也压不住冒出来,疼的额角都是冷汗。
他迅速检查了下伤口,当时距离很近,屏风并没有太重,压到骨折什么的,只是倒下来时速度太快,边框上有又金钩饰物,在腿上刮蹭出了伤口,从侧边斜斜刮来,大部分伤在侧胯,严重出血的位置并不多,其它地方只是红痕,前面没伤着,大腿后也没事,自己清理上药都相对方便,只是走动起来不太方便,会疼
方才进来时,小墩子已经打好了热水,放了细帕,太医走出去前又留下了药箱,还打开了盖子,放在头一位的就是上好金疮药,正好方便苏懋动作。
他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等太子再次进来时,乖乖的任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乖乖任他拿出手,让太医诊脉。
好在的确伤的不重,太医压力也不大,开了方子,说了饮食禁忌,很快离开。
苏懋感觉太子的视线太过凝实,倍感压力,正考虑要不要闭上眼睛装睡时,外面圣旨先来了
旨意并不是给太子的,而是给他的,说他保护太后有功,赐物,赏金,还直接升了品级,因屡屡在破案之事展露锋芒,升他为代东厂厂公,此次冬猎之后,可以直接管辖东厂了
说是暂代行使督主之权,不过是看着他年轻,升的太快难以服众,实则只要不出纰漏,日后他就可以是这个督主,在宫里横着走了
因受伤卧病在床,旨意都是太子替他接的,他只对颁旨太监拱手行了个礼,等人走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好意外的,”太子将圣旨放在一边,捏了捏苏懋手指,“这个位置本就是给你留的,孤同父皇早就有了默契。”
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这个时间会稍稍晚一点,他会彻底改变宫中形势,净化东西两厂的乌烟瘴气,让苏懋能如鱼得水,玩的开心。
不过早一点也没什么,除了细作之事,还有其它敏感方面,他早有清算,西厂已经被他玩坏了,目前不敢冒头,苏懋不会遇到任何阻力。
太子略满意“开不开心”
“高兴肯定是高兴的,”苏懋仍然有点担心,“但皇上发这道圣旨,是真心给的么冯嫔不会闹”
所有人都知道,东厂虽隶属天子亲辖,只听天子令,但东厂一直和冯贵妃走得很近,皇上并未多管,眼下因细作之事,祭了一个东厂厂公贾鹏,可曾经到手的肥肉,现在的冯嫔怎么可能扔了不要
太子“你是救太后有功,谁敢违抗”
意思也就是说,这事是太后促成的
苏懋想了想,眉头皱的更紧“那皇上干脆利落的顺水推舟,给太后面子,一点反抗都没有,会不会有别的打算他会不会想要利用我,欺负殿下”
东厂和皇上亲,和冯嫔亲,他只是个空降的,和谁都不亲,可不是最好做文章的只要他心思多一点点,偏一点点,就会被人拢了去,被巨大利益裹挟,变得不像自己。
太子低笑“懋懋会欺负孤么嗯”
苏懋耳根微红“不会。”
是你总是在欺负我好吧
“苏小懋你怎么样了”
二人正浅浅聊天,气氛正好时,姜玉成冲了进来,带着微湿水汽“疼不疼,能不能动,药上的怎么样了,他们可气人了,都不让我进,还说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脏,不好见伤者,我专门洗了个澡才过来的”
苏懋微笑“我没事。”
“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姜玉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没烧可这么大的药味,这么浓的血腥味,你是不是很难受让我看看”
他拉开被子,就起看苏懋伤处。
苏懋都不会给太子看,当然更不会给他看,死死拽着裤头“没事,都已经上好药了。”
“都是男人,让我看看怎么了,”姜玉成坚持,“又不会少块肉,害什么臊”
想想不对,苏小懋是太监,好像是少块肉的
苏懋没让看,还看了眼太子。
姜玉成刚刚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对,好像伤了小伙伴的自尊心,又见太子在侧,视线有些不善嗖的收回了爪子。
“太子表兄也在呢嘿嘿瞧我这眼神,是有点瘸了,太子表兄说没事,一定不会有事,”他还能反过来教训苏懋,一脸正直肃穆,“你乖乖听话,过不了天,一准能好。”
“回头我去我娘那里偷点药给你送来,你别客气,我娘那都是好东西,不用白不用”
正经不过一秒,小郡王又皮了起来。
小伙伴的好意,苏懋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对方除了好意,眉眼间还有些别的东西,他看出来了,便开口问“小郡王可是在愁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案子呗”
姜玉成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苏懋面前“你别怪我无情,不关心你的伤,这不是手上查着事么,我不想,消息都得催我想,你说章皇贵妃管着宫中用度,此次出行必然用了心思,怎么药材就丢了呢这里里外外可都是禁卫军和殿前司,她那里丢了东西,皇上怎么就不知道,任由冯嫔去要去闹他是不是”
他偷偷看了眼太子,压低了声音,似乎说出来有些艰难,但还是说了“他是不是知道有人想害太子表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郡王慎言。”
苏懋肃声提醒姜玉成“有些话,不可以这般说。”
知道是一回事,人前说出口是一回事。
姜玉成咬了唇,偷偷看向太子“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么我之前也不知道。”
见太子没说话,苏懋开口安抚“以后都别说就是了。”
“那我们这个案子怎么办”姜玉成有些着急,“还能破么”
皇上对太子不慈,支持任命想必也并非出于真心,天子乃一国之主,所有权利集于一身,他不想破,不让破,案子还怎么破
苏懋就笑了“可我们现在要解的谜,并非是谁想害太子殿下,而是谁杀了四皇子啊。”
害太子,太多人都有动机,皇上也是,杀四皇子么,就未必了,只要分寸拿捏的好,案子怎会破不了
“对啊”姜玉成拳砸掌心,“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立刻兴奋起来,脑子里转着知道的信息“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不能全部排除嫌疑,连太后娘娘都起了夜,听到了声音,大家身上都有能查的地方,唯独六皇子,他说自己喝醉了在睡觉,别人的时间线多多少少都有不能印证的部分,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有证人,外面护卫还说听到了他的呼噜声,他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么”
苏懋想到了什么,就着他的话“唔,那要不要试一试他”
姜玉成更兴奋“试啊怎么试”
苏懋看向太子,低声商量“要不要顺便,试一试这位冯嫔”
这两位,可是铁杆同盟来着,六皇子因救命之恩,对当时的冯贵妃嘘寒问暖,早晚请安,百般孝顺,涌泉相报,因这孝名二字,和二皇子重了,二皇子还被迫撑着病体更多表现,对太后更多孝顺,才能引来外界一二赞声
这种牢不可破的结盟关系,也让六皇子和冯贵妃同章皇贵妃四皇子斗了很久,甚至势均力敌,突然就断了,六皇子突然向四的于子投诚,真的没问题
冯嫔一直非常安静,没有意见,没有发声,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一样,为什么
她就不怕自己的秘密暴露,被六皇子给卖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天子帐篷。
皇上踢翻了书案
“朕服食丹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想让朕死是么朕就知道”
没一个孝顺的,全部都在觊觎朕的位置你们想要,朕就得给做梦
天子震怒,无人不惧,周遭寒蝉仗马,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帐篷里才传出天子的声音“来人,去叫冯嫔过来”
后边女眷帐篷里,冯嫔接到旨意,一点未惧,笑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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