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缘每天遮着一只眼睛, 无论如何也不肯取下来。
有时候是左眼,有时候是右眼。
也看过大夫,大夫说没问题,其他人便渐渐习惯了。
这年头人们喜欢给自己取个江湖绰号。
比如杨明月在梧州人称散财童子盖因她从幼时就开始散财。
修桥种树, 添路施粥, 什么都做。
摆夷族就这么一个圣女,他们在山里能自给自足, 也没有什么野心, 不说视钱财如粪土,却真的不太看重。
散财就散财, 有缘千金散尽还复来, 无缘万金在库皆飞走。
散财童子之名, 响彻梧州。
武松觉得有趣,想给自己取一个, 苦思冥想三天三夜, 除了眼圈发黑之外, 没有任何成果。
“姐夫, 你觉得我叫什么好”
姬缘开始头大了。
“这个就叫四脚朝天”
姬缘不自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都是你骗我”
武松顿时气鼓鼓, 用熊猫眼瞪着姬缘。
“别气别气等松妹闯出了名头,别人自然会给松妹取一个威风凛凛的绰号。”
“要是别人取的我不喜欢怎么办”
“那就改成你喜欢的”
“是啊”武松开始陷入沉思。
梧州几乎在大宋最南端, 平时的消息都传不上去,此次却有一个折子, 直直送到了宣和帝案前。
“有一人自称是温侯赵元徽, 形貌与已逝的昭和太子极像, 正在梧州结党营私”
宣和帝瞥了一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地方在哪里。
穷山恶水,瘴气缭绕。
又有许多桀骜不驯的山民。
离汴梁十万八千里。
“些许谣言,不足挂齿。”
宣和帝提笔写了奏折,揉了揉眉心。
灵初安然否
那孩子向来乖巧,若能逃得一条生路,自然也知道怎么做对他才是最好的。
隐姓埋名安乐无忧,平风起浪就只能被拍扁了。
下一条是真定府那边呈上来的加急战报,契丹来犯,形势危急
“何人在真定府,怎不迎敌”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军心不齐,屡战屡败。”
宣和帝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该派遣哪一位将领前去该调配多少兵马该如何处理从前线往南撤的百姓
“形势如此危急,官家不如求和”
蔡京向来是宣和帝面前得脸的臣子,此时正好在宣和帝火上眉烧之时献上良机。
“真定府向来贫瘠,风雪不断,便是划给契丹又如何”
“大胆”宣和帝完全被蔡京的话震惊到了,大宋的国土,岂能轻易转手于人
“官家,罪臣一时失言,对不住祖宗皇帝,对不住百姓”
蔡京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额前皆血肉模糊。
看起来十分愧疚,一副全心全意为国为民的忠臣作态。
他此时也的确真挚。
若大宋垮了,他一个宋臣也得不到好处。
宣和帝却是亲自起身搀扶住了蔡京。
“我知道你一片丹心,只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国土,一寸都不能少。”
赵元徽拍了拍蔡京的肩膀。
“官家,上回用重金与金国求和,不伤一兵一卒,如今,再用此法可行”
蔡京涕泗横流,再度提出了求和之策。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又该当如何”
宣和帝也觉得不错。
那些铜钱存在国库里只能生锈,拿出去换得辽国退兵也是好的
只不过契丹人欲壑难填,每年已贡了岁币,还来攻占真定府。
“若对方不守信用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宣和帝一介文人,在帝位上了磨砺数十年,已经深刻体会过敌国的劣根性。
不但贪婪,还出尔反尔。
“那我们就战国难当头,天下何人不服调从人人都敬慕官家,到时候是辽国违约,若我等与金联合,一次性攻占辽国,分而治之”
“好”
宣和帝抚掌而笑,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听蔡京一分析,就能迎刃而解。
“蔡相真乃吾之良臣啊”
“官家过誉了”
蔡京恭敬无比,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宣和帝。
宣和帝再度赏赐了蔡京,还叫了太医为他看伤,两人言笑晏晏,一派君臣相得、其乐融融景象。
“听说卿家要过寿了”
“臣是想为官家分忧,这次寿宴所得,臣愿意全部献入国库,作与辽国求和之用”
“卿家真乃大宋之良相。”宣和帝十分感动,双目中隐隐有些泪意。
“臣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宣和帝与蔡京执手相看泪眼,感情更进一步。
“这”
孟皇后收到北边递来的战报,十分不可置信。
辽国都攻入真定府了,宣和帝还悠哉悠哉和蔡京赏花游园
“官家的意思是求和。”
“已有檀渊之盟,辽国也不会太过分。”
“有盟约又如何契丹人不一样攻过来了”
孟皇后一脚踹开椅子,气得厉害,要不是怕隔壁的赵元徽听见,她连桌子都想掀了。
“他怎么脑子不灵光成这样”
孟皇后狠狠拍着桌子,额头上的青筋暴突,最后竟然气笑了。
“娘娘息怒息怒”
传消息的人半跪在地。
“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要不是他脑子不灵光,那个位子也坐不到现在。”
哲宗倒是有雄图壮志,还不是病死在了宫中。
虽说那时哲宗行事并非十全十美,但他初掌权柄,已经显现出了卓越的才能和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
然后就死了。
孟皇后挥挥手让人出去,只沉默的看着那一张战报。
眼下还是先看看北方怎么解决,或是调兵或是调粮。
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砖瓦破碎之声。
“那蔡京老儿气煞我也奸相狗贼竟然敢蒙蔽官家,这等大事,怎么能求和呢人家打我们一巴掌,还得上去喂他个枣儿,哪有这样的道理”
孟皇后听出来是武松的声音。
心情好了不少。
转而又更加沉重。
连一介草民都知道的道理,宣和帝怎么还不明白呢
国与国之间,分毫不能退让。
“松妹莫气,我们在这里生气也没有用,人家照样在汴梁过寿”
武枝踮起脚摸了摸武松的头。
“我就是想着真定府那些男儿,有些难过。”
武松擦了擦眼角的泪。
一求和,那些战死的人,不是白死吗
一想到这里,就胸口沉闷,深深喘不过气来。
赵元徽沉默良久,终究说了一句
“易地而处,即使是亲征战死,我也绝不会如此软弱。”
“小侯爷,以后我第一个跟着你。”
武松没再叫赵元徽金花姐姐,而是认真的称呼他为侯爷。希望这个一直不太在状态的少年郎君,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松妹日后想做什么”
赵元徽认真问道。
“我是一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只有一把子力气,以后我要当大将军,去杀契丹人,杀女真人只要来犯我大宋,全给他打回去”
“姐姐,我真的好想去。”
武松扑在武枝怀里。
“你又不是我养的猪,关在猪屋里就能过一辈子。真有那么一天,我必然不会阻拦你。”
武枝摸了摸武松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温柔而平静。
沉默着扛下所有不能言说的事。
“那以后松妹就和我一同披荆斩棘,护卫大宋。”
转而,赵元徽又看向捂住一只眼的姬缘,问道
“哥哥如何看”
“愿同去。”
姬缘抱拳,再无推辞之意。
“我就一直给你们做饭,补衣服,别落下我。”
武枝心中那些畏缩皆散去,此时月明风清,星辰无数,头顶一片天,脚下是尘凝的土地,人这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疯狂一回,才算真真正正在世上走一遭。
姬缘一边为自己这个疯狂的决定热血沸腾,一边分析这边的优势。
赵元徽看似一袖清风,什么都没有,实际上资本还算雄厚,有正统身份,有哲宗在时笼络的旧臣,有梧州的兵马。
大部分起义者都是草根,比起他们来,赵元徽要走的路轻松很多。
孟皇后听见那边院子里热闹得很,不由得庆幸自己把周围这一块儿都买了下来。
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连说话也不知道放低声音。
让人羡慕那种无畏无惧的锋芒,又为之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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