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楚竟亭挥拳破空。
“妈的,楚竟亭,你发什么疯”阿提卡斯后退两步才缓冲了力道, 鼻间汩汩热流涌出, 他的手背一擦,低头一看,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愤恨抬眼。
头发和眉眼黑到纯粹的男人,脸色比他这个被打的人还难看, 和死了三天一样。
楚竟亭捏紧了拳头, 用力到手指发白。
青筋突起, 拳头因为心绪起伏在控制不住颤抖。
你被驯化了。
楚竟亭。
哪怕都不用人威胁他,就自觉当起守着对方的狗。
不用指使他,就自动成为挥出去的剑。
漆黑的眼睛淬着冰。
透明雨衣的男生在雨幕中走远了。
楚竟亭下意识想追上去, 脚步和灌了铅一样, 最终停在原地。
*
“元屿。”阿春的手曲着敲了敲教室后排靠窗的桌子, 声音把元屿的视线从窗外扯回来。
中午的时候雨势太大,谁也没想到早上还日出红胜火的日子会下这么大雨。
元屿没有借到伞。
家里只有水鹊一个人,如果下午放学雨还没停的话,元屿会冒雨回去。
他抬眼, 询问阿春, “怎么了。”
名叫阿春的男高中生, 黝黑皮肤掩盖不住通红的脸色,元屿发现只是在他望着窗外发呆的间隙, 安静的自习课窃窃私丝语起来。
阿春是从外面上厕所回来的。
他坐在第一排,结果进教室后直直往元屿的位置走。
清咳一声,阿春往后指了指教室前门,不太自然地说“那个有人找你。”
元屿顺着手指的方向, 撑住桌子哗地站起来。
木制椅子向后推开的声音和雨声叠在一起,他脚步匆匆地走出门口。
关一舟是班长,有责任维持自习课的纪律,板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横眉立目。
“安静啊,还没放学。”
语气夹杂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拈酸醋意,对着阿春道“回你座位去,人又不是来找你的。”
“水鹊。”元屿上前,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地给水鹊擦拭脸上的水迹。
他长得快,几天的功夫,个子好像又抽条了一些,现在为了脸对着脸,要俯首和对方说话。
本就雪白的脸,现在一丝血色也无,都要给风雨吹蔫了。
透明的水液湿淋淋糊了脸颊一片。
元屿的神色不变,愠怒已经涌上来。
“水鹊。”
“有人欺负你吗”
他从来没有糊里糊涂地喊他嫂子,哪怕元洲带着水鹊回千烟岛的时候,见面第一句就已经说明白了水鹊是哥哥以后的一生伴侣。
他也没有像杂货铺的沈小妹一样叫过水鹊哥哥。
元屿一直只想喊他水鹊。
满脸水的小男生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睫毛黏黏的一簇一簇耷拉着。
“有但是我打他了。”水鹊解释着,胡乱擦了把脸。
他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元屿给他擦拭的温柔,马虎的一擦了事,脸颊都给抹红了。
水鹊拿着把不停滴水的雨伞,落在地上的伞尖在走廊淌出一滩水来。
为了避免误会,他还是说明“我没有哭,外面的雨实在太大了,这个雨衣都不能拉链拉到顶上,撇得我满脸是雨水了。”
水鹊鼓着脸表示不满,上下拉扯着透明雨衣领口的拉链。
“下次给我买一件新的雨衣吧,我想要能拉到头顶上的。”他和元屿说。
元屿攥了攥半湿的纸巾,“好。”
想了想,水鹊又补充“你们学校这么远还要过桥,给你送伞好辛苦。”
“今晚可以再做干煸海鸭吗要多放一点点青花椒。”
元屿颔首,“嗯,你喜欢吃就好。”
水鹊的气性大,上头快,但是打了人之后消气也消得快。
他还不至于被气哭,就是感觉有点委屈。
凭什么说他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只顾着和附近的男高中生交朋友。
明明交朋友也是做任务的一环。
后面还说那么没礼貌的话。
水鹊现在一复盘,觉得刚刚没发挥好,他就应该打他两巴掌。
不过楚竟亭突然暴起帮他打了人
也不一定是帮他的,楚竟亭应该就是单纯看不惯破坏团队和谐的玩家。
他问元屿“你们什么时候放学啊”
来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
他们待会儿要再等等,等水小了再回去,不然这个雨光是撑伞,根本就没法走。
“快了,最后这节是自习课。”
元屿话音刚落,学校的广播喇叭就电流呲呲响,“喂、喂喂。”
广播站在试音。
“全体师生请注意,全体师生请注意,最新通知,暴雨冲垮了环河上游的堤坝,现在校门的桥已经淹没,我们会时刻检测暴雨泥石流动态。请全体师生原地不动,等待通知。”
元屿忽然抱住他,不顾透明雨衣表面的水。
“还好”他的声线颤抖,“下次还是不要来送伞了。”
小镇的这所中学坐落在山脚边较高的起伏上,河流环绕,河水是从山上来的,夏季容易出现暴雨导致水位涨过大桥的情况。
但是严重到冲垮堤坝还是少见,如果水鹊进来的晚一点,说不定就要给山上奔涌下来的河水冲走了。
元屿抱他抱得太紧了。
水鹊都要喘不过气。
教室里不知道谁的椅子倒了,以这个声响为信号似的,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室内乱作一团。
“一舟哥你没事吧”
“你们说,元屿他不会是”
“嘘,别瞎说啊。”
“嘘安静点,有老师来了”
一个秃顶老教师扯着嗓子就走过来
“前面的,哪个班的学校禁止男女发展同学之外的关系不知道吗在走廊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水鹊连忙把元屿推开了。
老教师也才看清被抱着的是个男生,清了清嗓子,不尴不尬地找补“这个男的和男的也不行”
“不是的。”水鹊解释,“我是元屿的家长,老师,我是来送伞的。”
老教师扶了扶老花镜,“啊,噢噢,这样。”
他走进教室里维持秩序“安静点同学们”
广播又响起“全体师生,全体师生,请注意,由于暴雨天气原因,请大家留宿学校,今晚的晚自习暂停。”
虽然全都是岛上的学生,人也不多,但中学是有供全校师生住宿的宿舍的,不过大多数学生都是走读,尤其是渔期,真正的住宿生原本只有高三冲刺班和家住得远不想早起赶路的。
见水鹊担心,元屿说“你可以睡我们宿舍。我们宿舍多出一个床位,还有一个同学上学期就不读了,现在有两张床是没人睡的。”
那还有一个人呢
水鹊很快就知道了。
洗完澡回到宿舍,身上还在冒气,男生用毛巾把头发搓得不羁乱翘,看到坐在对床的水鹊停下步子。
“你睡我们这里”关一舟擦头发的动作都卡住了。
搞什么啊
元屿把人往宿舍带
关一舟转念想,这个情况也回不去,他确实只能在这里落脚。
虽然知道面前的人看不见,但他还是扣好了原本敞开的领口。
明明在男寝光着膀子才是常态。
关一舟环视一圈,宿舍一左一右靠墙放置了铁架上下铺木板床,2米x09米的,另外有一个公共的木柜子。除此之外,连阳台都没有,厕所都得到楼下去上,什么东西都一眼览尽了。
他问水鹊“元屿呢”
水鹊还乖乖坐在元屿床位上,他的拖鞋晃啊晃,也不好好穿,翘着脚,一双鞋要掉不掉。
“他去打饭了。噢,他还说看你饭票放在床上,顺便帮你打一份,让我和你说不用去了。”
估计元屿是担心没问过关一舟就让水鹊留宿,关一舟会生气。
破坏他们本来就没有的寝室关系到不要紧,他怕关一舟给水鹊脸色看。
关一舟想到这层。
“嘁。”他把毛巾拧了拧,随意地挂到上铺的铁栏杆。
“关一舟”水鹊忽然叫他。
他立刻转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怎么了”
“你们都在哪里洗澡啊我刚刚走过来雨衣里都进了水,现在想洗澡了。”水鹊难为情地小声和他说着窘境,“我没带衣服,元屿也没有多余的了。”
元屿本来就是走读多,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晚自习也只住过几天宿,宿舍的用品不齐全。
关一舟算是半个住宿生,他成绩不错,又是班长,家里人盼着他考大学,上了高三都让他尽量留学校自习。
“学校有澡堂。”他耸耸肩,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校服丢给水鹊,“池子比镇上的小点,也还行。”
校服都堆到水鹊膝盖上了,他犹犹豫豫问“大家一起洗的吗”
关一舟“嗯,不然呢”
都是男的,当然一起洗。
他又顿住了。
瞥了一眼水鹊,细皮嫩肉的,比关一舟见过的男生女生都白,之前没见过这样的。
“澡堂后面还有淋浴房,你也可以打了热水去那里洗。”他补充。
不过要从澡堂子热水的水龙头装水、提水,再过去。
有这个功夫,是个人都在池子里洗完出来了。
关一舟面无表情地把装好的一桶热水提到淋浴房,路上还有人问他,“一舟哥,又洗一次啊这么讲究”
关一舟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啊,对,爱干净。”
男生的淋浴房里没人,过道两边加起来有十个隔间。
水鹊抱着一个盆子,装着要换洗的校服和洗浴用的肥皂。
肥皂还是让关一舟把备用的拆了包装给他。
关一舟把热水桶提进其中一个隔间。
“去吧。”
他对还站在隔间外的水鹊说。
水鹊踌躇了一阵,还是问他“这个隔间怎么都没有门”
他刚刚在里面摸索好一会儿,发现这些隔间都是两边的墙修的高,结果每个都门户大开,不对,是根本没有隔间门。
关一舟“”
关一舟“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门神吗”
傻愣愣守在淋浴房外,谁要进去就说有人在里面洗澡,不准进去
水鹊觉得他的建议不错。
但好像有点麻烦人了。
粉粉白白的小脸,神情纠结了一会儿,抬眼问“不可以吗”
关一舟“”
一双浅茶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
关一舟“行了,求你去里边洗澡吧。”
他跟个雕塑似的,立在淋浴房外。
幸好没有人往这边走。
里面热水哗哗响,只有一个隔间飘起白雾。
关一舟往后面瞥了一眼,蒸腾的水汽好像要涌到他眼前了,他转过头不敢再看。
心脏蓦地不受控制,怦怦乱跳。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能有什么区别
顶多皮肤白一点,腰细一点。
啪嗒响,里面有东西掉在地上了。
关一舟想起自己拆了肥皂后没有给水鹊拿起泡网,直接手拿肥皂确实滑溜溜的。
热气翻涌到头顶了,他耳根烫得通红。
越是不去想,越是回忆起那天在海里把水鹊抱回来。
都是男的。
顶多大腿软一点,屁股肉一点。
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好看的。
关一舟你他妈能不能别想了
他猛地一巴掌拍自己的脑门。
“关一舟。”水鹊小声喊他,不太明白刚刚的巴掌声是怎么回事。
关一舟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鹊已经洗好了,身上穿着他的校服。
硬是把他小了一码的校服穿出了宽大的效果。
夏天的短裤遮住了膝盖,光洁的小腿被热水烫得粉红。
他不回应,水鹊就再喊一声“关一舟”
他大步流星地一手接过水鹊手里的衣物盆,一手捂着鼻子走在前面。
“走了。”关一舟语气生硬,手掌指缝里溢出点点血色。
晚上的时候。
元屿让水鹊睡他的床,在下铺,他换到上铺去睡,不会掉下来。
关一舟坐在床上,若无其事,故意不去关注对床的动静,借着还没熄灯,用功看书。
白炽灯却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八成是暴雨影响,学校电路又老化,导致了断电。
也没有煤油灯,没带手电。
才八点,就只能睡觉。
借由走廊撒进来的月光,关一舟可以看见对面的床铺鼓起小小的一团,被子外只留给他一个柔软乌黑的脑袋。
喜欢贴墙蜷缩着睡
好像小猫。
念头一出。
关一舟起了鸡皮疙瘩。
要命,他什么时候会用这么恶心的比喻了,把一个男的比作小猫
他干脆拽住被子,蒙起头来强迫自己睡觉。
往夜他起码要到十二点才有困意,今夜没有灯,只有月光,伴着静静的雨声,莫名强势的困意涌来,他转瞬陷入了深度睡眠。
沉睡前,关一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了海岸边的潮涌。
寝室里只有三道呼吸声,其中一道清浅许多。
过于庞大的黑影从地面满溢出来,贴着整面墙升起,先是门缝、窗台,顶到天花板,浑然挡住了照入室内的月光。
哪怕巡夜的宿管从廊道走过,探头看窗,也只能隔着望到一片浓墨的黑。
波涛拍打在岸上,卷起滩滩白色浪花,咸咸的海洋气息充盈满屋。
它今晚花了比之前都要久的时间找到他。
腕足黏糊糊地拖行在地上。
它不明白为什么房间里除了它的伴侣还有其他两个人类。
伴侣。
是的,它喜欢这个人类。
那么,他就是它的伴侣了。
小伴侣是香香的,又小又易折,它必须小心翼翼的,让触手不会伤害到他。
至于房间里的其他两个人类,它很不喜欢。
最小的触手压在被子边缘。
这是一只年轻的触手,它的腕足根处还有曾经断掉的伤痕,殷红的新肉从那里长出来,它沉睡了相当久的时间来修复断掉的触手们。
久到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它只要它的伴侣。
低频神秘絮语
最年轻的触手,吸盘吐出一张三寸照片,边角皱巴巴的,塑封被水泡烂了,照片上的两个人面目有些模糊,但这是一张珍贵的彩印照片。
千烟岛上拍不到。
背面的小字刻着京都五龙街头摄影馆。
明显是学生装扮的照片主人公。
眉眼漂亮的小男生,嘴角翘着,脸颊有一个小小的窝,和身旁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的男人,正装,气质沉稳温和,但还是带着面对初恋的青涩。
任谁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眷侣。
再一看男生澄濛濛的眼睛,语气又饱含惋惜。
它用触手尖尖把照片塞进枕头底下,又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水鹊,粗劣地模仿人类之间哄睡的动作。
“bobo”
小伴侣睡着了特别乖。
不会用石头砸它。
它好喜欢。
哪怕被石头砸也喜欢。
只是脑子里另外两个人的声音太吵了,一直在吵架。
“说了多少遍,你只是个nc,水水没有和你谈过那些都是游戏虚构的,自动编码的记忆,你懂吗这个照片也是假的,他才不会和你拍大头照,要拍也是和我拍。什么恋爱,那只是你做的一场梦,明白”
沉稳温和,但油盐不进“不信。”
谢迁要被他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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