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等付璟再度清醒,已经是大白天。
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窗外，太阳火辣辣照着。初春以后,相比死气沉沉的冬日，晴天明显多了不少。
热辣的阳光烫着眼皮，已是日上三竿。
付璟瘫在床上，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昨晚赴约去吃火锅，期间喝了不少酒。这之后
额头深处传来钝痛，他不觉皱了下眉。
撑身坐起,身上棉被滑落。不知谁帮他换了件干净衣服。除了头还有些晕外，倒没昨天那么难受。
是小马送自己回来的
记忆无比模糊。
付璟甩甩头，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这时外边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打开。
是付母。瞧见他下床，貌似松了口气。
“儿子，你终于醒了。”女人手里端着碗,“再高兴也别喝那么多酒啊。昨天看你晕着回来,我都快吓死了。”
碗里盛了清淡白粥。她走近过来,将其放到桌上“这都快中午了。来吃点儿东西暖暖胃。昨天回来一直在吐，都饿坏了吧。”
付璟摸摸肚皮，确实瘪了下去。可大约是宿醉的缘故,他没什么胃口。
付母看出来了,便道“那等你想吃了再吃。今天就别去公司了，休息会儿。”
“妈。”
付璟见女人要走，出声问,“那个、付铭呢。”
“你说小铭啊。”付母道,“人家大送你回来伺候你一晚上，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啊
付璟顿时涨红了脸。
那自己发酒疯的样子对方不是全看见了
由于之前没喝醉过，他不太清楚自己醉酒后会干什么。但他以前有朋友喝醉以后会光膀子唱歌,会抱着人到处亲，甚至连狗也不放过。第二天醒来就社死了。
他不会也那样吧
由于什么都不记得，付璟极其心虚。
付母离开后，付璟做好心理准备，下了床。朝季启铭卧室走去。
房门关着。他不清楚对方是否在房间里，尝试敲了门。
没想到这一敲门便往里侧晃开。原来没有关掩，仅仅是虚掩着。
那人坐在桌前，阳光穿过窗面洒落发丝，笼罩一层浅金色的光。苍白的皮肤犹如薄纸。金光跃于其上，倒是增添了几分血色。
手里执着一本书。食指修长，挟过一张纸页。白纸摩挲发出簌簌轻响。
许是注意到动静，抬眼看来。
当视线对上，付璟不由自主感到紧张。手背到身后紧紧攥着。
“原、原来你在看书啊。我没打扰到你吧”
那些书是他给人买的。
那天托小马帮忙参谋礼物，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准备买书。毕竟记忆里对方最喜欢看。但他不清楚对方喜欢什么种类。索性买了好几百本。
还有几箱正在路上。
季启铭合上书放到一旁“你醒了。”
“啊、嗯。”付璟挠挠鼻子，“昨天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闹腾”
季启铭“你不记得了”
“喝太多酒，有点儿记不清。”付璟尴尬道，“我没说什么胡话吧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季启铭若有所思。
见人沉默，付璟心下一惊他该不会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连忙道“我那是发酒疯，你别当真”
“嗯。”
良久，才听对方道，“我知道。”
付璟松了口气，准备事后再问问小马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听见那人继续发话“我今天准备出一趟门。”
出门
付璟问“你要去那儿”
“买些书。”
季启铭指尖轻点着封皮，“这些我都看过了，想去书店瞧瞧。”
哪怕失忆了，以前学过的知识却还保留着。
付璟没对这句产生什么疑问。只懊恼自己以前不够关注季启铭，结果连送个礼物都是重复的。
可现在出门还是太危险了。
吃饭藏在包厢里还好。书店里人来人往，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季启铭的脸。
“这些天一直在家里，也不能出门。”季启铭移开视线，眼角半阖，“我想出去喘口气。”
唔
付璟良心受挫。
对方这副样子可怜巴巴的，让他觉得自己干了很不好的事。
的确，自从季启铭回来以后他生怕人再消失，每天亦步亦趋跟着。平常要去公司就拜托爸妈照顾，对方的行动范围大概从不超过这条街。
人身受限，正常人迟早会被逼疯。
他并不想关着季启铭，只是担心对方安危。可让人变得难受，是不是有点儿本末倒置了
付璟心下纠结。
最后抓了抓脑袋“我知道了”
季启铭终于看过来。
付璟“过几天我开车，陪你一起去”
这里是市内最大的书店。位于商场顶层，足足占了大半层楼。
每个区域根据书籍种类分门别类，光是一个个区域逛过去，就得费大半天工夫。
本来付璟在犹豫，觉得去小书店安全性比较高，他也能时时盯着人。但转念一想，季启铭要的书估计在小书店买不着。所以犹豫半天还是带人来了商场。
口罩帽子必备，脸上还画了掩饰性的妆容。遮挡住泪痣后，他带人出了门。
“进去以后你别乱跑，有事就跟我说，尽量别跟别人说话。”
在车上，付璟絮絮叨叨的。
“这边年轻人多，说不定很多人都看过你照片了。”
车缓缓驶进地下停车场。他说得口干舌燥，却没听见一句回应。侧头看去，见坐在副驾的人正望着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付璟“付铭”
该不会他啰嗦太久没在听吧。
身旁人没有立即反应。在他又呼唤一声后，才转过身来，轻点了下头。
神情一如既往。
进入商场。哪怕是工作日也依然人来人往。
付璟跟个保镖似的立在季启铭身侧。哪里有人往哪里站，杜绝一切可疑人士靠近。
“那个是什么明星吗。”
“不至于吧。明星出门只带一个保镖”
“哈哈，也是。”
两人嬉笑着走远。
“璟哥哥。”季启铭看着在自己眼前乱窜的付璟，扶额。
“你这样太显眼了。”
付璟定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好像确实，他有些太敏感了。
乘电梯抵达顶层，季启铭走近一排书架，抽出一本书。
“我随便看看，你可以去那边休息。”
书店是有阅览区的，给逛商场累的人歇脚。很多人干坐着无聊，就会顺手买些书看。
“没事，”付璟道，“我不累。”
季启铭没再发话。
除了畅销书籍外，大部分陈列图书都有塑料薄膜包着。只能通过封皮表面辨别内容。
季启铭逛得很慢。付璟又对书没什么兴趣，立在旁边打了个哈欠。
不知过了多久。
“差不多了。”
当他昏昏欲睡之时，听见耳边传来这一句，犹如天籁。
他当即清醒，抹了下嘴角“好、好了”
季启铭“你站着睡着了”
“哈哈，怎么会。”付璟从人手中接过那一摞书，“走，结账去吧。”
说着就要转身。
忽然几道黑影跑来。几个孩子嬉笑打闹着压根没注意前边，恰好撞了个正着。
嘭地一声，书本散落一地。
“瞧瞧，叫你们别乱跑了”在后边追得精疲力竭的家长呵斥，“还不快道歉。”
“没事没事。”付璟连忙蹲下身去捡。
几个店员注意到这边，也过来帮忙捡书。孩子们手中的卡通书被家长抽走，顿时蔫了下去。垂头丧气的说对不起。
接过店员的书篮子。付璟正要朝季启铭搭话，一转头，却见身旁空无一人。
他一愣，原地转了一圈，果然不见身影。
他急切抓住店员“刚才我旁边的人呢。”
店员一愣“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帮您捡书了。是有孩子跑丢了吗，要不要广播通报”
不，不是孩子。
付璟不想把事情闹大，放开了店员“没事，我自己去找找。”
他提着书篮子往刚才逛过的地方跑去。
书架一列列纵横排开，足有两米余高。到处是人，却唯独不见季启铭的踪影。
付璟一排排书架找过去，心下却越来越凉。
为什么。
那个人又消失了
哪怕是再繁华的商场，安全出口附近的楼梯间却没什么人。
皮鞋踩过阶梯，脚步声回荡在这空旷的无人之所。
“季先生。”
有声音响起。
青年止住脚步，头也不回“出什么事了。”
“很抱歉。”
男声道，“季华强对我产生怀疑，监控了我的手机。所以我只能直接过来找您。”
“这会增添风险。”
青年侧眼看去“希望不是浪费时间。”
“当、当然”
当被眼刀扫过，男声变得有些紧张，几乎变了音，“我那天无意中听见，他们准备过来这边。应、应该是来找付璟的。”
青年一顿。
“有沈烨在，他们不会对付璟动手。我是担心您，如果他们威逼利诱，付璟会不会直接把您给供出来。”
“我知道了。”
听见青年轻描淡写一句回应，男声十分担忧“季先生，能藏身的地方有很多。您不必非得待在这儿，还要应付那个人”
他忽然收了音，匆匆低头“对不起，是我逾矩了。”
映入眼帘地板繁复的纹路。耳畔听见脚步声靠近。
每靠近一步，心下便沉下几分。
他不知对方想做什么，满头大汗。
忽地，肩膀一沉。
“辛苦了。”声音自顶上响起。
“以后要联络，就用公用电话。”
“是、是。”
随后，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脚步声远去。
直到听见楼梯门合上的声响，男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帮家主做事，却也时常会觉得对方可怕。
因为那人的性子，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疑心甚重。
一旦被怀疑，他恐怕也会成为孤魂野鬼中的一个。
想起那些被家主盯上的人，男人只觉得可怕，不由浑身发冷。
付璟在书店找了老半天也没找见人。最后干脆出来，一层一层往下找去。
最后终于在人群中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冲动之下，险些就喊出对方名字。到底还是忍住，憋着气冲上去抓住那人的手。
季启铭瞧见他后，表情闪过一丝讶异。
付璟一言不发，拖着人就往外走。直到上了车，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你到底去哪了”
“我不是说过让你别乱跑捡个书的工夫一起来你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付璟原本是想发脾气的，大力叱责季启铭的不靠谱。
然而说着说着，他竟越发觉得委屈，声音不由得带上一丝鼻音。
“你可不能再不见了。以后就算要走，也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启铭看了眼对方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再抬眼“对不起。我忘了有本书没拿，就想去拿一下。结果回头，你就不见了。”
所以是两个人刚好错过
付璟并没有怀疑。
现在比起生气，更多是找到人后的庆幸。
季启铭不见以后，他抑制不住想象最糟糕的可能。
是不是被发现了是不是有人绑走了季启铭
要再回到那段无望等待的时光，只觉得无比后怕。
他不想再经历。
“答应我。”付璟垂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人衣襟，“别再随便消失了。我差点儿吓死。”
季启铭沉默，目光投向对方露出的耳廓，以及那一头乱发。
大约是奔跑过的缘故，天然卷在这时更加乱糟糟。像是一团鸟窝。
显得有些可爱。
他不觉抬手，指尖触向身前人后脑勺，似要抚平那头乱发。
途中，忽然顿住。
这是要干什么
季启铭看向自己的手，眼底透出一丝困惑。
之前只是为了不让这人发现异常才装成失忆时的模样。
但现在，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对了”
付璟忽然抬头，“你要的书我给你买了，暂时放收银台了。咱们过去拿吧。”
“”
忽略心中异样的情绪。
季启铭合拢五指，笑了笑，“好。”
那之后一段时间，季启铭果真没再随便消失。
付璟一直小心翼翼，却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每天做完工作就急急忙忙下班回家。
如今付记小厨餐饮有限公司已正式开始运行。由于旗下店铺增多，需要人专门运营看管。如今公司里的人手已增加数十人，并在持续扩招。
付璟计划着把整一层办公楼租下。叫来小马，准备把这件事交给对方去办。
小马虽然从马仔荣升副总，却依旧愁眉苦脸的。
上次计策失败了。
他原本是想借机拉近哥嫂俩关系。结果付哥倒好，把嫂子晾在一边自己喝得昏天黑地。
而那天之后，付哥依然看嫂子看得紧，嫂子依然不咸不淡。
他几乎要怀疑，嫂子该不是外头有人了
一没留神，就把自己这个猜测给漏了出来。
付璟正在吩咐工作，一听这话不由抬起头。
小马慌了“啊，哥我胡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嫂子成天待在家里，哪有时间干这种事。”
付璟手抚下巴。
小马一看付哥开始认真思考，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胡话就挑拨两人关系。
正好这时前台打来电话，说有客人拜访。他连忙出了办公室门。
付璟的确被这句话点醒。
倒不是觉得季启铭外头有人。而是注意到对方这段时间的异常。
不知怎的，总感觉在背着他偷偷干什么事。
倒也不算发现了证据。
只是潜意识觉得。相比从前成天围着他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季启铭，现在的季启铭，好像找到了另一个目标。
嗯
这或许是好事
沉思间，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付璟回神“请进。”
小马哭丧着脸闪进来“哥，我拼命拦过了。”
付璟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房门大敞，在小马之后还跟着另一行人。
付璟基本都不认识。直到那行人往两侧分开，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缓缓走出。
当看清那人长相，付璟怔住。
季华强，季启铭的生父。
五官细看去与季启铭有几分相似。但因气质大相径庭，完全看不出是父子俩。
这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小马孤零零一个被挤去墙角。
季华强声音很沉“你手下的确是尽力了，满嘴谎话。”
付璟缓缓起身“您是季家的老爷吧。大驾光临，找我一个开饭店的有什么事”
“开饭店。”
季华强轻嗤一声，自顾自坐上了沙发。
“有沈家唐家的帮助，你这个饭店可真是越做越大了。”
敌意。
扑面而来的敌意。
付璟几乎确信，要不是自己跟沈烨和唐觉晓有一些关系，对方会直接派人把自己绑走，而不是在这边废话。
“承蒙关照。”付璟硬着头皮道，“您也对我家饭店有兴趣”
“好胃口。得了唐沈两家资助不够，还想让季家掺上一脚”
付璟干笑。
他就随便问问。
对方如今过来的目的他也不是猜不到。
肯定是为了季启铭。
大约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才找上门。
不过既然没直接去家里，说明对方并不确定季启铭的位置。这个人是想要通过他，找到季启铭。
脑内瞬间捋了一遍。付璟朝小马使使眼色“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季老先生谈。”
季华强对付璟的识时务十分满意。一抬手，也让手下离开办公室。留下独立封闭的空间。
“李老先生。”
付璟给人沏了一杯茶，在桌前放下。
“有话您就直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喜欢聪明孩子。”
话虽如此，季华强的眼神中却看不出半分喜爱，“那天出车祸，你车上载着的人是谁。还记得吧”
果然是为这事儿。
付璟讪笑“您是想问”
“季启铭，我的儿子。”季华强双眼微眯，“你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我、”付璟犹疑，“我当然想告诉您。但那个人威胁我，我害怕他以后来找我麻烦。”
“威胁”
男人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你是被迫的”
付璟慢吞吞点了下头。眼见戏已做足，和盘托出早想好的借口。
他原本是季启铭手下。但那天爆炸以后发现这人太过危险，待在身边随时可能丧命，便想悄悄溜走。
不想中途被逮住。季启铭当时受了重伤，又察觉手下里有人背叛。因此用枪威胁，让他帮忙避过风头。
期间他三番四次想要逃跑，却总是失败。
“他甚至还用我爸妈的性命威胁我，我不敢反抗。”付璟垂丧着脑袋。
“车祸以后那人就不见了。我庆幸好久，心想终于摆脱了那个人。”
“我不想再掺和这些要命的事，专心做生意。之后就没再关注过了，不知道那人去了哪儿。”
付璟问，“你们还没找到他吗。”
听完这番言论，季华强许久没有发话。
这无言的静默无疑最让人煎熬。
当付璟再试图补充说些什么，就听季华强开口“我派人去你家了。”
闻言，付璟一惊。
“你是说不知道季启铭在哪儿是吧没关系，我也可以问问你的父母，看他们知不知情。”
付璟脱口而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为难他们。”季华强冷厉的面容勾出笑。
“只要你没有撒谎。”
付璟五指愈紧。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季华强慢条斯理。
“有什么想补充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417:32:572021082517: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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