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如同薄纱浮动,渐渐隐去了华光万缕,东方天际,一抹朝霞吐出淡淡的红晕,随即以轻快的姿态,一跃转成灿烂的金色圆盘。
这夜,顾绍祯睡得分外舒坦。
软枕之下压着一封自京城寄来的书信,是当朝丞相亦是他的亲生父亲顾淮卿,亲笔题写。
信上话虽不多,殷盼回归的心情却十分热切焦灼。
顾绍祯睁开眼睛,双手交叠在脑后,闲适的仰躺在床上。他出生不过数月,祖父与母亲便相继亡故,苏郁以不详为借口,怂恿顾淮卿将他流放到金陵城。这些年多亏身边有彭吉等人照顾,虽身子不爽利,倒也苟活到了如今。
他体弱,却是个聪颖沉稳的,小小年纪通读史书古籍,各种兵法谋略更是领悟颇深。为了能够回京,他已经暗中筹谋多年。
如今皇后亲弟意外亡故,兵马大权旁落,失去倚仗的皇后和大皇子自然收敛了许多。皇上因着不再忌惮其母家的权势,早些年软弱和稀泥的态度便稍稍强硬了起来。
顾淮卿听从顾绍祯的建议,全力支持三皇子宋昱琮上位,此举深合庆安帝的心思,加上群臣附和,宋昱琮便立时成为诸多皇子之中,最为得宠的一个。顾家也跟着得了不少封赏,生了一子一女的苏郁竟然被封了诰命。
顾绍祯暗暗捶了下床头,面上愈发阴郁起来。
房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咳嗽声,像是捂在被子里,不愿让人发觉一般。顾绍祯转过身子,侧耳噤声,那边却忽然没了动静,他吁了口气,复又将手压在耳朵上,嘴角因为想到了温良良,不觉微微翘了起来。
庆安十三年,朝堂因为储君位悬,曾引起许多风波。彼时太子亲舅权势滔天,寻了过错想要处置呼声极高的三皇子宋昱琮。满朝文武,只有温太傅据理力争,倾尽所有气力保全宋昱琮的性命。
庆安帝最初的帝位坐的实在窝囊,皇后及其亲弟声音将一拔高,他便把手缩回袖子里,一副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的态度,似鹌鹑一样任人宰割。
温太傅与其子温弘文自此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短短数日,便以怂恿皇子谋权的罪名,将温府上下所有男丁斩杀殆尽,女眷或圈或卖。温良良随同母亲一路颠沛流离,投奔了金陵姨母家。
温太傅三朝帝师,温弘文更是庆安帝的陪读,如此情谊,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委实叫人感慨。
顾绍祯拿手沿着嘴角细细一抹,指肚染了一丝黑黄的药渍,他拾起床头的帕子,三两下擦净起身,趿上鞋子,往房间东面的那扇木门走了过去。
他与温良良住在同一个房间,因着体弱,需要人照料,又怕过了病气给她,便在前厅隔开一道门,一人分住一间房。
顾绍祯如今就站在门前,手举在半空中,心里拿定了主意。他便是回京,自然要带着温良良一起的。
他叩了两声,便径直推门而入,凉风习习,迎面溜进白皙的脖颈,春日的风,对顾绍祯来说,还是寒凉了一些。
温良良蒙着脑袋躺在床上,见他进门也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她咬着下唇,嗓子又疼又干,胸腔如同被人割裂,每喘一口气,疼的摧心剖肝。
她从未试过这般绝望,那日她回姨母家,母亲悄悄将宋昱琮的书信转交给她,得知他即将奔赴金陵带自己回京,只觉喜出望外,满怀憧憬。仿佛于昏暗无境的边缘看到了一丝丝的光亮,母亲虽未表态,却是盼着她幸福的。
这一桩荒唐的冲喜把戏,也只是姨母为了钱财做的丧心良的勾当。
眼下希望破灭,温良良满腹身心悲痛欲绝,本就微弱的金光霎时被灰霾淹没,她总要好好哭一场,为自己几经坎坷的命运,为不知前程的将来。
顾绍祯走到窗前,垂首睥睨着檐下的花枝,朝露漙漙,在墨绿色的长叶上蠕动了分毫,映着晨晖折射出斑斓的光芒。他想着,哭够了,许多事情自然而然便能释怀,于是轻轻合上窗户,掩着嘴角咳了几声。
他拎起袍尾,挨着圆桌坐下,兀自取出瓷瓶里的碧螺春,夹到黑釉碗内。抬眼扫了一圈,发现窗边立着的炉子上,水壶咕噜着热气,撞得盖子砰砰作响。
滚烫的热水沿着黑釉茶碗缓缓滑动,卷曲的叶芽随着水的冲击如同睡醒的美人,宽衣拂袖,曼妙舒展。沁人的香气扑鼻而入,茶汤瞬时银澄莹绿。
他凑上嘴,轻轻抿了一口,鲜爽甘甜,余光瞟了床上那人一眼,温良良蒙了被子的身体颤抖了几次,如同扯着顾绍祯心里的一根弦,叫他莫名跟着颤了几颤。
“你睡够了没?巳时一刻了,那堆衣裳没补完,我着急穿。”他淡淡地开口,又捏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将茶叶撇掉,扭过身子,食指叩在桌面。
温良良瓮声瓮气应了一句,便再未开口。
顾绍祯某根神经突的跳了起来,他站起身子,缓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冷冷催促,“我今日便要穿,你若再不起来,耽误了我用...”
锦被猛一下被踢开,温良良蓬头乱发,红着眼眶直直的瞪着顾绍祯,阴冷的眸子叫那人不觉心虚几分。她望着冷眼旁观的顾绍祯,愈看愈觉得他对自己很是不屑与鄙夷。
顾绍祯心下虽有些惊慌,面上却依旧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拇指掐着掌心,气定神闲道,“发什么疯?”
温良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晌忽然合上眼皮,再次睁开时,顾绍祯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片刻消失在平静无澜的眸色里。
他在笑,他在笑什么?笑自己可怜又可悲,还是笑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游刃有余?
顾绍祯被她盯得有些犯疑,他沉着脸,又补了一句,“起来缝衣裳。”
“我再也不会给你补衣裳!”温良良发狠的坐了起来,双手捏成拳头,横眉怒目的样子像只发疯的小兽,而顾绍祯就是她意图撕裂的对象,正一脸无辜的蹙眉凝视。
“你嘴唇干了,喝口茶润润。”他想着,温良良没有私奔成,心中有怨气,难免口不择言,他肚量不算大,却也容得下此刻的彪悍。
温良良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掌挥开顾绍祯递来的茶水,黑油茶碗砸在砖面上,立时摔得粉碎,渣片四溅。
顾绍祯脾气本就阴鸷古怪,被温良良一激,乖戾的眸中忽然泛起殷红的血丝,他的双臂垂在身侧,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瞬间森冷疏离起来。
“顾绍祯,你以为我喜欢伺候你?今日我同你索性摊开了说,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被锁在偏执的顾府,不喜欢同你虚与委蛇,你最好离我远点,我讨厌你!”
她头一回骂的这样尽兴,这样无所顾忌,在她心头那点光亮被彻底湮灭的时候,她总算得到一点慰藉,哪怕是因为骂人所得。
顾绍祯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用力咽了下去,笑道,“我没让你喜欢我,喜欢值几个钱,你是被你姨母卖过来的,你要记住,你若走了,你母亲便再无金银去采买山参鹿茸,她那副身子,没了这些东西吊着,也不知能活几日。”
这些话如同尖刀朝着温良良的心口猛地扎了过去,她凶神恶煞的抬手扇向顾绍祯,掌风擦着那人的脸颊急急落下,手腕被他钳制在掌中,顾绍祯用力一握,仿佛能听到骨头夹碎的声响。
他往前推搡着她,一路欺压,气势汹汹,温良良后腿靠在床上,着力不稳,整个人被他压倒在床。顾绍祯气息急促,猩红的眸中泛着盈盈水雾,皙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宛若擦了一层胭脂,两人互不示弱的彼此对视,温良良屈膝一顶,顾绍祯横起左腿将她压住,单手锁了温良良的双臂按到头顶。
浓烈的欲/望笼在眸间,喉咙上下滚了几次,温良良大义凛然的不避不闪,声音虽然干涩却依旧铿锵有力,“顾绍祯,你少吓唬我,我知道你有洁癖,不喜欢的东西绝不会碰!不管你这次怎样,我绝对不会妥协....”
顾绍祯猛的低头,衔住那喋喋不休的薄唇,喉间的腥甜之气渡到温良良舌尖。她先是愣住,顾绍祯得了空趁机附上,温良良反应过来,狠命的摇头抵抗,顾绍祯将她压得更紧,失去所有理智一般强行突围,温良良气急败坏的回咬在那唇上,顾绍祯吃疼,却并未松开。
直到温良良喘不过气,他才缓缓从唇上移开,右手甫一抬起,便见温良良红着眼眶,她视死如归的举起胳膊用力一抹,唇上的殷红嫩白之后又如蜜桃一般。
顾绍祯别开眼,胸口跳的有些猛烈,他清了清嗓子,口是心非道,“我最不喜别人自以为是,揣摩我的心思。”
温良良面红耳赤,又羞又气,啐了一口,骂道,“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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