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冯玉琬花了心思,宋昱琮差人送信到赵府,必是不知温良良已经嫁人的消息。此事若让冯玉璇等人知晓,难免人多口杂,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终究希望她能有个好点的归宿。
宋昱琮在京中势力将起,便急匆匆赶到金陵城接温良良,这份情谊十分难得。且不说当年庆安帝与温弘文只是口头约定,便是真的下了旨意,此去经年,宋昱琮也完全没有再认温良良的必要。
温良良摸了摸锦被,反手握住冯玉琬的手,故意引开话题,“这被面好是好,只是旧了些,我那边新裁了几件好料,明日给你送过来。”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舍不得姑爷,所以没走?”
冯玉琬圆圆的眼睛里,充满着某种笃定却又自相矛盾的渴望,她抓住温良良的手,又问了一次,“难道你真的对绍祯起了心思?”
温良良拂开她的手,起身站在桌前,一边翻看柜子里的换季衣裳,一边扭头嘟起嘴来,“母亲说的什么胡话?”
顾绍祯倚在墙上,绯红的衫子映得他比往日都要精神许多,冯玉琬提到自己的时候,他竟有了一些可耻的期待。他的手藏在袖中,眸中燃起的亮光却在温良良答话的时候,渐渐淡了下去,本是虚妄,不该存念。
“你将那件锗色对襟春衫拿给我,一会儿姑爷来了,我不好这样素着。”冯玉琬指了指柜子左侧,又叹了口气,很是惋惜道。
“绍祯那孩子哪哪都好,只是身子太弱了,将来你们二人若是圆房,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消。女人,总要有个孩子才好安心。”
温良良双颊通红,一跺脚,抿唇来到她跟前,将衫子往床上一扔,又羞又气,“母亲愈说愈没理了,也不怕被人听到臊得的慌。”
冯玉琬往后靠了靠,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不由悲天悯人起来,“咱们温家,本是京城权贵。你祖父三朝帝师,你父亲又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若当初早些为你定下婚事,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今日也不必委屈你。
若不是我无用,万万不会容你姨母那般操持。顾家虽说衣食无忧,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绍祯身子又不好,将来我如何到九泉之下见你的父亲。
你为何不与他私奔了事,便是留我一人在你姨母家又能如何?!”
她压低了嗓音抱怨,又举起拳头咚咚的砸着软床,温良良蹙着眉,心中难免发堵。
对于母亲这种人,若是抛开身份来说,她是最看不上的。
冯玉琬身娇体弱,没有主见,又喜欢怨天尤人,反复无常。对待生活亦是得过且过,不分是非,好似一滩软泥,任由他人揉捏。
正是因为冯玉琬处事拖泥带水,所以早些年冯玉璇和夫家得了不少温家的好处,在外行商多次借太傅之名虚张声势,温家倒了,那些便利没了,赵家每况愈下,生意也渐渐不景气起来。
温良良走上前去,一边替她揉摁肩膀一边宽慰,“好了,母亲,但凡你说这些话有用,我也不会拦你。适可而止,莫要徒增烦恼。”
她坐在冯玉琬身后,轻轻敲打她干瘪的后背,冯玉琬仿佛受了委屈一般,转瞬间便湿了眼眶,把身子往旁边一扭,似在与温良良赌气。
“是我不好,我过得不如意,又拖累了你,母亲对不起你。便是这般,难道我连抱怨都不成吗,难道我不能对着女儿说些体己话吗?”
温良良胸口发闷,每每见了她,说不了几句话,便会胡搅蛮缠起来,她吁了口气,暖着性子说道,“是我不好,那您接着说,我听着。一会儿顾绍祯可就来了,你若是收不住,可别怨我。”
冯玉琬立刻止了泪,睁大眼睛握着她的手指,忍不住笑道,“到底姑爷是个心肠好的。”
温良良有些想不明白,父亲出自书香门第,学识渊博,而母亲无论从何角度来看,都不是执掌中馈的最佳人选。说到底,冯玉琬骨子里与冯玉璇是相似的,只不过因为生活顺遂,便没了那些市井气而已。
“母亲,有句话我必须要与你说明白。”温良良收敛了颜色,神情变得严肃许多,冯玉琬点头,仔细擦了把泪,示意她接着说。
“我想离开,不是因为喜欢那人,而是迫切想要离开这摊死水一般的沼泽,我把所有希望寄予在他身上,盼望他拉我走出泥泞。那夜他没去,我为自己哭了一场,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
母亲,若我那夜真的走了,便是大错特错。与人私奔,与他而言,我是何种身份?不管哪种,都不是女儿想要的。”
冯玉琬听进心里,跟着附和,“母亲明白,你与他从前即便再好,也只是聊得来罢了,八岁的孩子,哪里会是真的喜欢。”
“母亲,我们离京多年,便是他重新站到我面前,恐怕也彼此难以辨认。我的事情,你不必再行筹谋,只消安稳的养好身子,别让我担心,便是对我天大的庇护了。”
“知道了,知道了,哎...姑爷怎的还没过来,你去看看!”冯玉琬探着身子往门外瞅,顺手推了温良良一把,她促狭了一句,便听话的走了出去。
顾绍祯听见响动,将头侧过去,对上那人吃惊的眸子,忽然眯起眼睛笑的莫名所以,绯红色的春衫勾勒出精瘦颀长的身形,他站直了身子,双臂垂在两侧,脑袋微微一歪,低声道。
“岳母大人深谋远虑,有些话却是糊涂的。”
声音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温良良上前一步,“你来了多久,我母亲怎就糊涂了。”
顾绍祯迎面而上,顺势牵过她的手掌,十指交握,红唇凑到她耳边,淡声道,“我虽是个病秧子,那方面,却是吃得消的。”
说罢,往前用力一带,温良良便满脸通红的跟他一同迈了进去。
从赵家出来,已经是申时一刻了。
赵源携妻冯玉璇及女儿赵阮清,一路将两人送至府门前,卑躬屈膝,话里话外都带着刻意的讨好,便是冯玉璇,也与晨时在顾府撒泼耍浑截然不同,此刻笑容满面,朗朗道着各种场面好话。
顾绍祯扭过身子,望了眼温良良,淡淡的说道,“过来。”
说罢,便用手捏住那柔软的掌心,将她扯到自己跟前,面不改色的与赵家三人道别离开。
彭吉远远看见她们,便赶忙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小厮去给顾绍祯送披风。今日他穿的单薄,一袭绯红色春衫倒是利落通透,少不得受凉得病。
最怕倒春寒,彭吉搓着手吩咐备好的马车等在后院,心想,大约要夜里赶路了。
温良良接过披风,熟练地打开,踮起脚尖对着顾绍祯,那人身姿笔直,一双星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低下头,快些。”
“不冷。”
顾绍祯说完,便将手一背,径直往府门走去。
温良良把披风挂在胳膊上,三两步追着他小声说道,“今日的事情,多谢你周旋。”
冯玉琬拉着顾绍祯唠叨了许久,便是从旁站着的温良良,都觉得有些烦躁不堪,难为顾绍祯一直微凛着唇角,时而点头,时而嗯几声。
今日赵家之所以盛情款待,也是因为顾绍祯送去的丰厚贺礼,琳琅满目的匣子堆在前厅,只开了一个便乐的冯玉璇喜不自胜,哪里还记得晨时受的冷眼。
顾绍祯瞥了她一眼,低笑道,“你拿什么谢?”
温良良戛然而止,抱着披风与他隔着半丈的距离,顾绍祯哼了一声,脚步未停。
“我知道我没什么可以谢你的,相处了这样久,我还是望你他日珍重,少生怨念。你这样的病,这样的性情,若能时常抄写佛经,宽几待人,很快便能痊愈。”
她行走在顾绍祯身旁,那人叹了声,背靠在廊柱上停下,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温良良,狭长的眸子如氤氲雾气,他微微一动,温良良便往后挪了几步。
探出的手指虚在半空,顾绍祯抿唇敛了笑意,上前一步,将手指落在温良良肩头,替她摘下那一瓣雪白的杏花,故意惹她。
“你有东西可以谢我。”
温良良蹙眉挑起眼皮,顾绍祯顺势捏住她的下颌,轻轻一抬,“便是你自己了。”
话音刚落,不待温良良反应过来,顾绍祯便一甩衣袖,先行走下廊去,庭院中那抹绯红形单影只,他摆了摆手,一道劲风吹起,将袍子撩成炫灿的形状,温良良心跳顿了一顿,她知道,两人从此便再无勾连了。
顾府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往日虽然肃静,却能看见人来人往的身影。温良良从东偏院出来,迎上一水皎洁月色,她手里拿着彭吉留下的银票还有房契,慢慢踱步到那棵杏树下,将东西放回了原处掩藏。
日出三竿,温良良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看了顾府大院一眼,随即上了锁,回到了赵家。
大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仆妇,交头接耳的彼此说着趣事,看见她来,齐齐噤声打量。温良良抱着包袱,甫一进门,便看见院里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喧哗的景象。
她有些诧异,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提防旁边窜出一个人,火急火燎的只顾往外跑,一头撞到温良良右边肩膀,那人哎吆一声,连连后退砰的一下坐在地上。
“春烟,你跑什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