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盘里,一条皮焦肚肥的黄鱼口吐莲花,金色鱼身被浇上一层澄澈的汤汁,润白的鱼肚饱满肥硕,肚内裹着满满的蟹粉,周身完整未损。盖子提起,便见热气腾腾,香满膳厅。
顾绍祯暗暗用中指抹掉脖颈渗出的汗,强忍住喉间的不适,将目光移到旁边的玉盘。
温良良满意的放好盖子,十指纤纤,挑了两旁的玉扣,侧脸弯起眉眼,玉扣松落,湘妃竹编织的顶盖顺势滑了下来,露出一尾未去鳞片的鲥鱼。
“公子,鲥鱼娇贵,离水便死,故而渔夫取江中水一路小心运至采薇馆,趁鱼鲜活之时,以绍兴花雕煨兑去腥,入锅蒸上片刻,鳞片下的油脂便会融进鱼肉,嫩而不老,香而不腻。
四月鲥鱼,最是鲜美,你闻闻。”
她用手作扇,轻轻拂动空气,那抹至纯的鱼香霎时滚进顾绍祯的鼻孔,他的右手藏于桌下,指甲刮出一条条纹路,却依旧淡定自若的点点头。
温良良睨了一眼,接着合上玉扣,将手启了临着的盘子,盘边点了一支九瓣辛夷,色白微碧,盘中卧着一条金色鳜鱼,鱼肉被片成层层碧波,灌了汤汁自上而下靡靡荡漾,宛若鲜活。
“公子,辛夷花开,春江水暖,江鲜胜多。
身至金陵,这道鳜鱼不吃不可。师傅刀工灵巧,自肚皮去掉鱼骨,滚上一层蛋黄,炸至酥脆,将调好的酱汁淋到鱼身,既保留了鱼的原香,又能尝到独一无二的酱香。”
顾绍祯垂着眼皮,后脊的疹子定然起了。他瞥了眼手腕,皙白的皮肤泛起嫣红,他将衣袖往下一拉,掩住之后,忽然抬眉笑了笑。
温良良尚未察觉,又去探身介绍,冷不防腰间一紧,一收,顾绍祯将她往后一拉,一按,温良良便稳稳地落在他怀里,贴着冰凉的膝盖两人几乎没有缝隙。
侍候的丫鬟面面相觑,彼此交换过眼神后,几乎肯定,只消阿芜姑娘一声令下,这位公子便会被抬着扔出采薇馆。
她们激动着,甚至开始摩拳擦掌,暗戳戳渴望那热闹场景的到来。
温良良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探出的手捏着新菜的盖子,她挣了一下,顾绍祯旁若无人的收她入怀,将棱角分明的下巴摩挲着她纤巧的肩膀,慢慢放上之后,哑着声音开口。
“嗯,继续。”
温良良知他有意使坏,便低了声音,斥道,“松手。”
顾绍祯握紧她的细腰,手指略微一动,温良良便立时红了脸,一边拿手握住他胳膊往外拽,一边赶忙看向侍菜的丫鬟,她们仿佛约好一般,垂着脑袋快要扎到地缝里。
温良良知道,她们一定都看到了。
“不松。”
简单固执的两个字,那人说的天经地义,有恃无恐。
“顾绍祯,你有病。”她红着脸,将声音放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清,便是有病二字,说的也如同情人间的骂语,没有半点威慑。
“嗯,我有病,否则当初也不会劳烦夫人为我冲喜。”
他的下巴往下压了压,胳膊圈的更紧了一些,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身上的痒。
“你真是无耻之尤。”温良良索性放弃了反抗,脚后跟往后一踩,顾绍祯闷哼一声,默默在鞋中以食指揉了揉被踩的拇指。
“从前你总说我高义薄云,乐善好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翻脸不认人。”
他故意将话引到旁处,温良良便念着他丰厚的补品药材,稍稍起了恻隐之心,可转念一想,银票药材悉数入了冯玉璇的腰包,气又不打一处来,蕴着怒气冷了脸。
“你说过,冲喜不过交易一场,我救活了你,你便该撒撒指缝漏些银子,左右那些东西没有进我私库,你若是想找人回报,本该去找赵家。”
顾绍祯心下觉得好笑,从桌下提起手掌,捏住温良良的下巴,用力一掐,那人便后仰着脖颈,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馨香柔软。
“岳母大人好糊弄,被自己姐姐算计,关我何事。”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救万物苍生,顾绍祯捏着她的下颌往左侧一转,逼得温良良与自己对视。
雾蒙蒙的眸中映射出涟涟水光,顾绍祯拿指肚擦了擦她眼下的湿润,别开眼睛。
“你惯会对着我示弱,便不能换个法子。”
他松开手,温良良起身捏着盖子放下,周遭目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奉菜的丫鬟想着,阿芜姑娘定是要喊人了。
温良良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屏住呼吸,悄悄在心里倒数。
“你们退下吧。”
许久不见动静,温良良清了清嗓子,又道。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那几个丫鬟转着眼珠咕噜了半天,遂心有不甘的离开,并顺从的带上门,一溜水的守在窗户外头,等候收拾。
顾绍祯叠起右腿,冷厉的眸子穿过面具,直勾勾的盯着温良良的白净柔荑,看她分开清蒸鲈鱼,夹了一箸鱼肉,俏生生的移到自己嘴边,往上一抬。
“公子,尝尝这味“桃花痴子”。”
每每春日桃花落后,鲈鱼鱼籽满腹,便是三岁孩童亦能信手捕捞,故而鲈鱼又名桃花痴子。
柔嫩香溢的鱼肉喂到嘴边,温良良的右手托在下方,目光潋滟狡黠,顾绍祯沉了呼吸,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双盈盈秋波,在温良良未来得及撤手前,忽然一把握住那只举箸的手,往唇边一拉。
鱼皮内卷着吞入嘴里,脂香膏肥,回味无穷。
温良良愣住,旋即从桌上取了茶水,堵到他嘴边,急道。
“疯子,快吐出来,不要命了。”
温良良只是恼他戏弄自己,便在认出的时候,想了法子激他。顾绍祯吃不得鱼,不管江鲜海鲜,但凡入肚,定会起一身疹子,麻痒无比。
顾绍祯探手一拽,从她前襟扯下巾帕,就着唇边擦了几下,遂放回桌上,哂笑道。
“也不知是谁特意为我备了一桌鱼鲜,我若不吃,岂不是不知好歹。”
他声调如常,阴冷乖戾,拇指划过嫣红的唇,最后按在那方帕子上。
“阿芜姑娘,接着来。”
他指了指剩下那道菜,不动神色的将手捂在发痒的大腿上。
温良良心一横,娇俏的双颊泛起一丝热意,她走上前去,一把掀开盖子,却在瞬间涨红了脸。
“怎的不继续....”
顾绍祯见她顿住,不由顺势看了过去,精致玉盘里盛放着细滑如绢的西施乳,鱼白仿若流动的酪浆,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
河豚于明前最为爽滑可口,尤其是白子。
这一盘垫在紫苏叶上的烧白子,润透滑腻,曲折盘绕,宛若堆起的宝塔,分量很是硕大。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几分尴尬的静谧,两人彼此抠着掌心,任由白子蒸腾着热气,半晌,温良良反应过来,将盖子重新盖好后,故作镇定的说道。
“这是豆腐脑,别看了。”
顾绍祯哼了一声,没反驳她,只是浑身越来越痒,竟然渐渐有些呼吸急促,胸闷憋滞起来。
临昏倒前,他一把拽住温良良的衣领,脑袋咣当一声撞在桌沿,含糊道,“夫人,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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