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知道谢知非回到上京后, 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他听说后来卓修也亲上战场督军, 便立刻诏谢知非回京。也不知道最后二人见过没。父皇临死前告诉他的那个秘密,可不能让谢知非知道。
明明谢知非在边疆的时候, 恨不得他立刻回上京。人真回到上京了, 他却不安了。
真是搞笑,他贵为天子,竟然会因一个臣子恐慌不安?越想越恼羞成怒, 越怒越觉得喘不过气,最后又猛咳嗽起来, 最后甚至咳出了血。
满室的内侍官和宫女吓得脸色铁青, 有的普通跪下, 有的奔去叫御医。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不安, 这几个月,皇上的身子怎么越来越差了?
御医来到, 立刻施针缓解。喝下一碗汤药后,姬凌的咳嗽总算止住了。
咳嗽一止住, 姬凌又恼怒,责备御医医术不精,把他身子越看越差。
御医们权夺慌的脸色发青,也不敢辩驳, 只得苦口婆心规劝他, 少操劳,多休息。
姬凌噎住,这段日子, 他确实有些纵欲了。自从皇后怀孕后,他就很不安,希望后宫其他妃嫔也能快快怀上身孕。
但这次咳血真吓到他了,看来还是得悠着点,不能太贪恋这鱼水之欢了。
怕死的姬凌这日是奏章也不看了,喝完药后早早歇下。但这一觉睡的不好,第二天面见谢知非的时候,脸色惨白。
谢知非行礼请安后的第一句便是让他勿过担心战事,保重龙体。
姬凌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先是派他一介文官去战场,接着干出强押沈墨茹进宫的事,眼见战事就要胜利,又忽然把这立了大功的人召回,他还这样关心自己,真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也许是这些日子生病了的缘故,他开始回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谢知非还很小,父皇刚把他接进宫。他不爱说话,每天都很乖的跟着自己读书、射箭、骑马。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总是很顺从地替自己做了,从来没朝自己发过脾气。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太子,谢知非理应怕自己。
对,那时候他天真的以为谢知非这么顺从,是因为怕自己。
直到后来两人都长大了许多,他越渐发觉,谢知非不是怕,相反的,他是无惧。所以才无所谓自己让他做什么,无所谓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而自己,竟渐渐有些怕他,怕他看透一切却又无所畏惧。
谢知非把这几个月以来边境的情况仔仔细细跟姬凌汇报,包括有许多次,敌军偷袭,他们是如何九死一生,听得姬凌一惊一颤,忽然对谢知非能回来感动不已。
“你们都是云国的功臣。”姬凌眼红,心情有些澎湃。
“不敢居功。”谢知非微微弯下身子谢恩,再挺直胸膛时,脸却忽然沉了下来,冷冷道:“只是,臣前脚踏上征途,皇上后脚做了什么?竟然扣押臣的家眷。”
姬凌心漏跳了半拍,想过谢知非知道自己扣押沈墨茹的事会不高兴,可完全没想到,他刚回来就如此直白质问自己。完全措手不及。
“放肆,谢知非,你胡说八道什么?朕不过是担心沈墨茹一人不安全,才让皇后接她进宫。”姬凌一心虚就声音大,气急败坏狡辩,最后还很宽宏大量道:“朕看在你才为国拼命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言下之意,我都不计较了,你休得再提,这事就这么过去。
但谢知非哪肯,冷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离姬凌又近了些,一字一句道:“皇上,臣曾跟你说过,不要动沈墨茹。”
谢知非越往前倾,姬凌不自觉往后靠,后背冷汗直流。
“谢知非,你太放肆了。朕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地上的百姓莫不是朕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朕真让她进宫,又如何?”
“如何?”谢知非咬牙切齿。接到杨康宁的书信,知道阿茹曾经历过这一遭后,谢知非心痛如绞,积压了几个月的怒火,这一刻再也压抑不住,在这时候,他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皇上可知臣这次在战场上见到了谁?”
姬凌心中很不安,弱弱问:“谁?”
“卓修!”
这名字一出来,姬凌那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但谢知非接下来那句话,更是让他的心坠入谷底。
“他曾亲自来劝臣……投降。”
姬凌胸腔因为害怕剧烈震动着,昨夜服药才压下去的咳嗽这会又犯了,一边捂住胸口猛烈咳嗽,一边大骂谢知非。
“大胆谢知非,你竟然敢降敌!”
“臣降敌了吗?”谢知非嗤笑,“不论是臣,还是臣的父兄,都不可能降敌。谢家做到这份上了,皇上还不信吗?”
家破人亡,尸骨无存,还有比谢家更惨的吗?
姬凌的心跟打鼓一样,咽了咽口水,不是很敢与谢知非目光对视。
“……若是不信,朕怎会让你亲上战场,领兵打仗。”
“十八年前那一仗为何会败,皇上知道吗?”
姬凌打了个冷颤,眼中全是惊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不出话。
谢知非深吸了口气,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再谈起来,还是会让他沉重的呼吸都困难。这些年,他也会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当年那一战为何会战败?这个问题像根刺,一直扎在他心底深处,时不时犯疼。
那日敌国使者来谈和,向他传递了卓修想见他一面的意愿。
胜利在即,他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一想到十八年前那一战,父兄就是败在卓修手里。想了许久,谢知非终究还是抵不过这个怨念,应了卓修这个请求。
当年那一战,父兄和五万将士战死,而敌国这边,同样也损失惨重,卓修更是重伤瘫痪。谢知非见到他时,已是一个满头白发,坐在轮椅上的消瘦老人。
卓修一见到他,就在众人中认出他是谢大将军的儿子。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像父亲,谢知非多少有些不平静。福婶总说,他的性子和样貌,偏像夫人多些,而兄长,则偏像父亲。他也一直这么认为。但谁能想到,父亲一辈子的敌人,却在一见到他就说,他像父亲。
卓修要求和他单独谈,云国陪同前去的将士不同意,担心谢知非的安全。
他大笑,指着自己残破的身体,问:“老夫这样子,还伤害的了谢大人?”
众人不语,如今的卓修不是个残废的糟老头,若说伤害,确实不大可能。但谢知非太举足轻重了,他们不敢冒险。
卓修看着谢知非,抛出了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老夫想和你叙叙旧,谈谈十八年钱和谢将军的那一战。”
谢知非被诱惑了,这个压在他心底十八年的困惑,在今日也许可以解开,他无法拒绝,他甘愿冒险。
待帐中只剩下两人,卓修也没吊谢知非胃口,开门见山讲了十八年前那一战。
谢知非讲到这里的时候,姬凌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铁青。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此刻在谢知非严重,他已不是皇上。
“元帝八百里加急给我父兄送了一道秘旨,给他们传达了一道错误的军情,害我父兄和五万将士枉死。元帝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信了别人的谗言,中了卓修的离间计。然而元帝不敢认,让我父兄背上了战败的责任。”
“你、你污蔑先帝,谢知非,你、你胆大包天。”姬凌涨红了脸,大声叱喝,但这话说的却没半点自信。
“臣是否污蔑,皇上不是清清楚楚吗?临终前,先帝不是告诉皇上了吗?”谢知非红了眼,大喘着气努力平复那快失控的激动。
从卓修那知道当年战败的真相后,很多不解之谜也一下子明朗了。为何元帝对他的态度总是那么矛盾?因为他愧疚、害怕。
愧疚自己当年听信谗言,不信任父兄,下了那道错误的密旨,让五万将士枉死,云国差点灭国。所以他要对自己好,一方面是向世人展示他仁爱的胸怀,一方面也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虽然他的错误决定害死了谢将军和长子,但是待谢家的独苗呵护有加。但同时他有害怕,害怕谢知非知道当年的真相,会怨恨,会报仇。
所以自己优秀,他骄傲,同时又恐惧。骄傲的是,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在他身边教导长大的。恐惧的是,自己越有才能,以后报仇的能力就越强。
这种矛盾心理,长期折磨着元帝。但把他的矛盾推入巅峰的,是那一年祭祀,国师为了宽解元帝,跟他说枉死的灵魂如果执念很深,是有可能重新脱胎到血脉的后代,再续亲缘。
国师本是宽慰,元帝却恐惧到了极点。他害怕谢知非娶妻生子,害怕谢将军父子重新投胎到谢家。
“这一切的一切,先帝在临终前,不是都告诉皇上了吗?定还叮嘱皇上千万得防着臣。”谢知非一字一句,把姬家的遮羞布一块块扯掉。
姬凌面如死灰,无力辩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千秋墨雪、黑妹、木子三个小可爱给谢大人和阿茹灌溉营养液~a
明日双更,三十号更小肥章正文结局~~影子在码甜甜的番外,番外可以点播剧情哦,小可爱们有什么想看的情节或者有什么龙套角色想客串的?影子尽量满足,安排上~~这么好说话的作者哪里找呀,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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