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雪

    嘉庆二十七年,上京遇到百年最冷的冬天。

    寒风刺骨,大地冰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纵使是健壮的年轻人也不敢轻易走出家门。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和呼啸徘徊的刺骨寒风。

    云国最位高权重的臣子,不过而立之年的尚书谢知非,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就这么悄然无声,撒手人寰。

    沈墨茹知道这是他的结局,但还是流下了悲伤的眼泪……对不起,阿飘没办法流泪。她只是眼睛涩涩痛痛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我才不难过,这一切不过是虚的……”沈墨茹喃喃自语,捂住胸口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她疑惑又哀伤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谢知非,不解为何阿飘也会心痛。

    这个世界不过是她曾看过的一本小说——《被逼婚的尚书大人》。

    一场车祸后,她莫名其妙穿到这本书中,在这个世界做了七年的阿飘。七年里,她一直都是围绕在谢知非身边。不是她不想离开,是她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只要飘离他十丈之外,就会疼痛欲裂,浑身跟要炸了一般。

    故而沈墨茹只能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从庙宇走回朝堂,看着他为云国、为百姓呕心沥血,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云国最受百姓爱戴的人。当然,也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逼婚,最后被皇上赐婚,娶了李妙柔,一个京城内享誉贤名的女子。

    全云国的百姓都以为,谢知非与李妙柔的这段婚姻定是幸福美满的。一个少年得志,一个温柔贤惠,这样的结合怎能不羡煞旁人?但一直跟在谢知非身边的沈墨茹知道,在这段婚姻里,谢知非有多不幸福。

    他本是无权利欲望之人,一心向佛,为天下百姓却不得不困于这朝堂纷争之中。李妙柔则不然,她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温柔贤惠。相反的,她自私自利,贪慕虚荣,对身份地位名声有着强烈的渴望。

    谢知非淡泊名利,李妙柔爱慕虚荣,这样的组合怎么可能幸福?

    婚后,李妙柔不满谢知非明明位高权重,却从不愿意用权利为自己谋取私利,对他并无半分敬爱。

    两人看似天造地设一对,实则南辕北辙不合。

    沈墨茹不理解,像谢知非这么好的男人,李妙柔怎么舍得不对他好,怎么舍得不好好照料,怎么舍得让他英年早逝……

    那熟悉的撕心裂肺疼痛又来了,这种疼痛程度,她只在谢知非和李妙柔成亲那天体会过。

    谢知非大婚那天她好难过,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不想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忍着撕裂的疼痛一口气飘到很远很远,可锣鼓喧嚣鞭炮声却一直传来。

    她能如何逃?整个上京都在为他们的尚书大人大婚庆祝,但凡有点条件的人家,都在自家门口点上一串鞭炮。

    可以说这一日,京城内大街小巷都是一片红。

    抵不过那撕裂的疼痛,沈墨茹灰溜溜飘了回去。回去才知道,在酒过三巡后,谢知非竟然晕倒了,被急急忙忙拉来的大夫正在为他诊治。

    沈墨茹心急如焚,穿过众人,飘到婚床上,一脸紧张看着脸色苍白的谢知非。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些年谢知非有多辛苦。为公务废寝忘食,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沈墨茹一直担心他身体扛不住。

    劳累过度,体力透支,气虚体乏……沈墨茹不是很明白大夫的话,只是记住了那句,谢知非身体已经熬坏了,需要好生照料,细心调养。

    在众人离开后,李妙柔终于绷不住了,脸色要多难看又多难看。好好的新婚之夜变成这样,只怕明天全城人都知道她嫁了个不行的丈夫。一夜之间,她就要从全城小姐羡慕的对象沦落为嗤笑对象。

    真是可笑,可恨。

    李妙柔看着躺在床上盖着大红被褥脸色衬托的愈发惨白的谢知非,冷笑,两手紧紧拽住自己的大红喜服。

    沈墨茹跪坐在大红被褥上,看着李妙柔微微勾着嘴角,隐隐觉得不安。李妙柔绝不是轻易认输妥协的人。

    果不其然,婚后的日子,李妙柔米表面上对谢知非温柔体贴,谅解他忙碌,实际上毫不关心谢知非的衣食住行,更别提悉心照料。

    李妙柔把谢知非这个‘废物丈夫’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利用尚书夫人的身份,结交皇亲权贵,给李家铺了不少路,甚至让她那个纨绔兄长坐上了四品大员的位置。

    李妙柔做的隐蔽,谢知非因为愧疚,对李妙柔也较为包容。不,她家谢尚书待人一向那么宽容。

    沈墨茹知道,按书中的情节,李妙柔在谢知非走后,会被皇上封为正一品诰命夫人,一生享尽尊荣。

    你品,你细细品,虽然谢知非离开了人世,但李秒柔下半辈子都受益于他的福祉。

    真是不甘心,好想把这本书书的作者揪出来打一顿。沈墨茹愤愤捶床,当然作为阿飘她是捶不到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躯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是因为谢知非走了,所以她也要消失了吗?

    她不舍得,努力让自己再看清谢知非一点,想好好记住这个在这七年的日日夜夜里安抚了她无数孤寂的温柔男子。

    在整个身体变透明前,沈墨茹鼓起勇气,做了一件她想过无数次事——俯下身,轻轻在谢知非已经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自己的唇。

    一瞬间,电光火石,沈墨茹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漩涡中。

    漫天的电光火石,刺到她睁不开眼,连带着最后作为阿飘的意识也被卷走了……

    沈墨茹再次有意识时,第一感觉便是好冷、好痛。

    好冷?沈墨茹忽然打了个激灵,做了七年阿飘,她从来都不会觉得冷。如今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觉得那么冷?冷到牙齿都在打颤。

    沈墨茹艰难地伸了伸手,立刻嘶叫了声……真实的触感吓到她马上睁开眼,四周很昏暗,但仍能判断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身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软软的,冰冰的,洁白的,真实的积雪……

    沈墨茹再次抬手搓了搓,冰的,湿的。

    她的手能摸到东西,她的躯体是真实的!

    沈墨茹很是诧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墨茹迫切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恨不得立刻爬起来把四周探个究竟,但才爬起来就又扑通倒下。

    她的腿给冻麻了。

    沈墨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揉着自己麻痹的双腿,眼睛则没停下,四处打量。

    她身处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凹,不远处明显有雪崩过的痕迹。沈墨茹打了个冷颤,真是悬啊,差一点就被雪埋了。

    只是这地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沈墨茹眯了眯眼,心跳不受控制加快。

    感觉腿能动了,沈墨茹艰难站起身,并捡了根树枝作为依仗,总算可以慢慢挪动脚步。走了几丈远,看清眼前所景,沈墨茹笑了。

    难怪她觉得此处如此熟悉,不远处就是觉善寺,谢知非住了两年的寺庙,她曾在这里飘过几个月。

    眼看天色太阳快下山了,虽然目前她仍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明白她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个温暖的落脚地方,不然熬不过这一夜。

    沈墨茹拖着快冻僵惫的身体,艰难走过过那盘曲的山路,终于来到觉善寺脚下。看着那蜿蜒不见尽头的百级阶梯,沈墨茹苦笑,终于也知道做阿飘有阿飘的好了。

    这不堪的身体,百级阶梯现在对她来说可真是个大难题。可她没有畏惧,撑着一步一步往上走,只是走了不到一半她就摔了个狗吃屎。

    都到这里,爬也得爬上去啊。

    沈墨茹咬咬牙,撑着一口气一下一下匍匐前进,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身体压过的痕迹。积雪湿透了她的衣裳,指尖冻到没了知觉,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透着寒气。

    冷,真太冷了,她敢肯定,她的身体没有一处是暖的,现在的她就是一个移动的冰棍人,再不暖和起来,只怕要成为永久的冰冻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沈墨茹终于爬到觉善寺大门口,费劲最后一口力气,用身躯狠狠撞向铜制的大门,两手虚弱无力拍打着。

    也不知道有没人听到,她真的尽力了。

    沈墨茹背靠着觉善寺大门,缓缓坐下,意识也开始慢慢飘远。

    就在她眼睛快要闭上之时,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身着青褐色长衫的男子轻轻探了身子出来,见到快晕厥的沈墨茹,大吃了一惊。

    “阿茹……”

    男子温柔的声音让快失去意识的沈墨茹睁开眼,见到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沈墨茹沉沉的眼眸忽然亮了。

    眼前这男子,不过刚过弱冠,身材消瘦欣长,面如冠玉,眉目清隽。虽然刚开始因为吃惊表情微怔,但在看到沈墨茹睁开眼后脸上很快挂上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像极了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直暖人心。

    年轻健康的谢知非啊,沈墨茹眼睛湿润了。做阿飘的最后两年,谢知非为国事操劳,失了健康,日渐消瘦,都让人忘了他曾经也是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一声阿茹,叫的可真好听。沈墨茹眨了眨眼睛,嘴角含笑,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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