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娆坐在亭中甚是无聊。正当她还在东张西望时, 忽然见下头的水榭中走出了两三名贵女。其人皆妆容精致, 衣着华美。凉亭立于假山之上，假山傍湖而建，而水榭就在湖边。
此时, 几位官家小姐见四下无人便大胆地讨论起来。
“诶，你们刚才见到陈平郡主了吗？”一紫裳女子先开口道。
“陈平郡主？怎么她都来了？她不是应该在蜀地吗？”她的同伴很是惊讶。
“你这都哪年的消息了？咱们这郡主啊……前年就与郡马和离了。听说年初的时候为了照顾德昌大长公主, 特意千里迢迢地来了京城。”另一女子嘀咕道。
“哟，那大长公主和她隔了多少层亲缘？哪用得着她费心……顶多也就是一堂侄孙女。”另外两人都在嗔笑。
“可不是嘛。姐姐以为她回来京城是为何？我看八成是放不下某位心上人……”
“瑾妹妹这话意有所指啊。据我所知, 郡主的原夫君也是才高八斗, 文采斐然。听说还是陈王的得意部下。”
“呵呵呵……区区一个藩王的门客, 哪有首辅大人位高权重，封侯拜相。”
“可太傅最近也不顺呐。不过刚好一个和离再嫁，一个孤家寡人……谁说的准？”
“我倒不这么认为。太傅当年就婉拒了陈王, 明显就是看不上她, 那么多年了还巴巴地往上凑……”最左边的女子鄙夷道。
“咦？听罗妹妹的意思，也是心仪太傅喽？这也难怪，我娘说顾大人当年金榜题名，走马游街时, 不知多少女子为之倾慕。”那紫裳姑娘开始打趣道。
“姐姐快别说笑了，顾阁老和我爹同岁，这……这都差辈分了！”被调笑的女子一时间就羞红了脸。
……
水榭边的三人有说有笑地慢慢走远了。
沈娆这几个月除了上回的李府花宴，就再未与其它贵女有所交集，她自然不清楚圈中这些明里暗里的八卦，可眼下却无意中吃了一个大瓜。她正打算好好消化一下, 就见二姐在不远处朝她挥帕。
二人会师后遂返回去寻沈妩。方才女官已来园中传话，皇后娘娘及各宫主子随后就到。于是她一边走，一边意犹未尽地向二姐打听起八卦。
原来这陈平郡主就是陈王之女，陈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德昌大长公主又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陈平郡主与大长公主之间的确隔了亲疏好几层关系。
传言顾阁老还是刑部侍郎的时候，陈王就有意嫁女与他，但后面被顾太后知晓。顾太后认为只是一个郡主并配不上他们顾家人，便想直接撮合侄儿与先帝的十七公主。许是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郡主当年就火速下嫁给了陈王的一个幕僚，常居封地。
可顾首辅和宜公主最终也未成亲，就在顾太后准备下懿旨的时候，宜公主突然染疾薨逝，没过几个月太后也崩了。之后不少王公贵族都想与太傅结亲，顾大人均以才华不显，功业未成，难以相托之类的理由拒绝了。
但有人说，顾首辅正是因为身居高位，权柄在握才多年不婚。试想顾氏二人手中非但握有朝廷四分之一的兵马，还有财库和票拟之权，这相当于是坐拥了大周的半壁江山。
门阀世家当中，无论首辅娶谁，那都是再多一臂助力。高处不胜寒，皇上又并非昏君，岂能眼看臣子如此坐大？
所以首辅大人这招才叫高明，来者皆拒一方面能让皇上放心，另一方面又一碗水端平了，哪家都不得罪。
而陈平郡主婚后与夫君一直感情不合，二人也没有子嗣，最后不到七年就和离了。之后便有了她进京服侍姑祖母一说。
妈呀，这信息量可真大。没想到一个老头子也有这么多绯闻。再反观自己爹爹，同样都是中老年，怎么她家老爷子除了打孩子就是打孩子？单调无趣……看看别人的业余生活多么丰富，多么精彩。
等三姐妹聚首后，皇后及各位娘娘也到了。众女齐声叩拜，恭请皇后娘娘千秋。一巡大礼之后，沈娆她们依旧站定等候中宫问话。
贵女们个个都低着头，但她还是能看见周围之人的细微动作。也不知道站在她右边的是谁家女儿，瞧那鞋面，她的双腿好像一直在发抖。
沈娆又瞥向了她右前方的女子，只见那人的鬓角已经微微出汗，头也低得不能再低。再看看自己的两位姐姐，一个攥着手帕，另一个握住绢扇……
就在她要收回眼神时，只听坐在金椅上的贵人开口道，“沈姑娘，本宫听闻你冰雪聪明，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真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沈娆一听这话，想着魏皇后应该是在夸长姐。于是，她依旧站定一动不动。
须臾后她见一旁的长姐还未出列，不禁疑惑了起来。难道娘娘是在夸她？聪明嘛，她倒是承认。倾国倾城嘛，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名……
此时上首的魏皇后又清咳了一声。无人回应确实尴尬，可是万一回错了岂不是更尴尬？沈娆又稍微侧头看向了长姐，示意她快些上前。但沈妩纹丝不动，全然面无表情。
“沈娆姑娘，皇后娘娘说你呢。怎么还不上前回话？”凤舆一侧的女官高声道。
我？沈娆被点到后，顿时感觉有点懵。
“回娘娘。臣女愚钝，自知并没有娘娘说得那么好，故而方才不敢应下。有所怠慢，还请责罚。”沈娆一上前便直接跪地道。
“无碍，起来说话吧。”魏皇后的脸色依旧和蔼可亲。
沈娆应声而起。随后头顶传来了“扑哧”一声的轻笑，她抬头看去，只见魏瑶站在銮驾旁，正一脸得意。
怪不得皇后第一个喊我，原来是你在捣鬼。不错嘛，几个月不见，终于长进了。什么捧杀，挑拨离间都学得门清。沈娆笑着看向她。
承让。我是在姑母面前夸你来着，你不识好歹也就算了。我看你今日能有多张狂。魏瑶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沈姑娘不必自谦。初一的诗会，瑶儿也去了。李姑娘方才也同本宫说，你当初曾在李园七步成诗。”
“看来沈家的女儿的确多才多艺。今日恰逢中秋，不如你为本宫表演个才艺可好？”魏皇后微笑道。
“回娘娘的话。臣女学艺不精，不敢班门弄斧，更不敢在最尊贵的皇后娘娘面前卖弄。”沈娆直言道。
边上的魏瑶一听，觉得这姓沈的今日好像有些古怪。往常就属她最会蹦跶，屡屡大出风头。怎地刚才姑母问话时，她都怂得不敢承认
她什么时候也会谦虚？她正思考着，又听沈娆的声音响起。
“娘娘既知我与魏小姐交好。不如，我与魏姐姐一起献个节目，还请贵人们赏脸。”语毕，沈娆又笑吟吟地看向魏瑶，那眼神真叫一个姐妹情深。
想我出丑？来啊，一起呗。
沈娆，你故意的是吧？你就是想拖我下水！我是娘娘的亲侄女。不论好坏，娘娘自然都会夸我。你可真会占便宜。
皇后笑着应下后，便问她俩想表演什么节目。
“舞剑，还请魏姐姐为我伴奏。”沈娆答道。
这个回答真是出人意料，连魏瑶也着实吃了一惊，更不要说深居后宫的诸位娘娘们。
原先众人以为她今日要么跳个舞，要么弹个曲什么的。因为舞剑在尚文的大周甚是少见，更何况是女子舞剑。
怎么样？惊讶吧，震撼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沈娆扫过一众贵女的表情后，十分肯定地认为自己今日能够蒙混过关。
“喂，沈三。你当真会舞剑？”这二人现下正在一旁准备。魏瑶见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依旧深表怀疑。
“并不会。”沈娆束好袖口后便扬长而去，只剩下魏瑶一人还在目瞪口呆。
说实话，沈娆连剑鞘都没摸过。她的确五音不全，什么也不会。但如果她今日选的是闺中女子皆能的抚琴，舞曲之类，那定会大出洋相。
一个哆唻咪都没学过的人和名媛淑女去比音律，这不是傻吗？
可舞剑就不一样了，她没玩过，别人也不会。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那正好可以无限发挥。再说现在还有一个魏瑶，她若是舞得不好，定然是那厮弹得太差。
随着抚弦之声响起，沈娆开始挥舞着手中两柄未开刃的短剑。
起初她的模样还有些古怪，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琢磨出了一点意思，便又换了种步伐。她一边舞着还一边吟起了诗。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见注1)
一曲毕，沈娆终于停下。
太好了，总算不用再跳了。幸好她机灵，懂得随机应变。
之前她在街上偶然看到一家杀猪的也是这么比划的。真是好险……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进宫了，给一万两她都不来，这两下简直要把自己掏空！
这小蹄子绝对是存心的，她后面越跳越快，自己差点都要跟不上了。但是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丑，她刚刚还是十分卖力地在弹奏。姓沈的总算舞完了，魏瑶也假装淡定地慢慢起身。
“沈姑娘的剑舞十分独特，这首诗也立意高远，本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同时松了一口气的还有魏皇后。
其实她方才什么都没观赏到，那丫头唰唰唰地舞得飞快，剑也随着她忽近忽远。所以她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闪闪的短剑上了，生怕会戳到自己，哪还有空注意旁的东西。
台下的沈妩看着凤驾却忧心了起来。皇后娘娘第一个就点名了三妹，眼下她别出心裁的剑舞更是博得了娘娘的喜爱，看来中宫属意的是三妹。
可惜她为此次宫宴准备了许久，自己的才艺却无处施展……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唐·刘禹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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