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娆醉酒回府后, 又在自己院子里闹腾了一阵。这么大的动静若是放在平常, 那自然会惊动沈太师。可现下这时候,就连沈伦也顾不上管教她了。
因为他自从昨个早朝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府, 就连晚边也是宿在衙门里。其实自北疆起了战事,自己像今日这样就早已成常态。
半个月前, 景祐帝下旨增兵当阳。常言道,兵马未动, 粮草先行。更何况如今乃是十万大军的调动, 当中的军需筹备更是任务急, 担子重,而沈太师正好就被皇上分配去了统筹军马、粮草一事。
他这几日会同太仆寺和司农寺二司的官员,可谓是夙兴夜寐, 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压根就不清楚府里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正是辰时正刻。
沈太师在府里派来小厮的伺候下匆匆用了早膳,换了朝服,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从文华殿往宣政殿赶。
唉……自己都一把老骨头了, 还是停不下来。瞧瞧……这一到紧要关头,还得他来坐镇。
皇上当初不也说了吗?唯有太师办事,他才放心。
沈伦一边感叹着自己的劳碌命,一边大步朝光化门走去。过了光化门,再出重华门,便是平日里文武百官朝会的宣政殿了。
欸……等等, 前面那个不是顾禹同吗?
呵呵,每次上朝他都挺早的。怎地今日和自己一样,开始踩点上朝了?
沈伦身为景祐帝的授业恩师,官居一品,并且在朝中资历颇深,所以他向来都是踩点上班。
反正圣上压轴,自己只要不迟到就好,来那么早干嘛?老年人觉多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两人每回到的时点都不同,故而数十年来沈太师和顾太傅二人从未在上朝的路上遇见过,今个还是头一遭。
看着前面那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沈伦始终与他保持着两丈之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太傅安好。”
“陈大人安。”
“顾侯,早啊”
“英国公。”
“顾阁老。”
“顾大人安好。”
……
此时正值上朝的高峰期,前头一直陆陆续续有官员过来向顾禹同行礼问好。
平日里沈伦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事,毕竟自己告假那会儿多的是人上门问候,但现在他却有些踌躇了。
因为原本自己还与那姓顾的相隔了一些距离,可眼下被他们这套拜来拜去的一折腾,搞得二人几乎就要站到前后脚了。
这可怎么办?
自己要是再迈一步那便与顾禹同肩并肩了……如此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
但他要是停下来的话,那就显得更奇怪了,而且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没看见大家都正往大殿赶吗。
就在沈伦打算往前小小地迈一小碎步时,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太师安好。”
“呵呵呵……郭将军早啊。”
“太师近日辛苦。”
“还好,还好……为圣上分忧,乃老夫职责所在。”
“对了,郭将军。圣上命我等协助前线军粮、马匹之供给。这其中的卫所仓储,老夫恰有一事不明。”
“郭将军先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想来对营卫之事应该十分熟悉,还请将军不吝赐教。”郭怀这一声刚好化解了沈伦此时的尴尬,所以他逮着来人便热情地搭话起来。
“太师客气了。下官自当知无不言。”郭怀乃一武将,说话中气十足。这声音一大,周遭的人自然全听见了。
顾禹同亦然。当他知道沈太师一直走在自己身后时,他遂停下了步子,稍微侧了侧身,打算同来人简单地问候一声。
可沈伦就好像没见着边上人似的,他正与郭怀同行,二人相谈甚欢,马上就从身边无视地走了过去。
顾禹同:……
哼……顾禹同,你我的账,老夫还没同你算呢!
你们当真以为老夫如此爱岗敬业?我这其实是无可奈何……
自从皇上没再听我这个沈老夫子上课以来,就越来越放飞自我,心思也越发地难以揣摩。这次也不知道是哪个瓜娃子在他面前进了谗言,居然要老夫去协理军队后勤一事。
这种事摆明了是吃力不讨好,稍有差错便要脑袋搬家。且不说事情紧急,十日之日便要筹备妥当。再说这战事瞬息万变,自己说句不怕砍头的话。
若是此战败北,那他们后方做得再好也不会得一句好,只有挨骂吃板子的份。所以这事听起来是天家倚重自己,但实际上完全就是门苦差事!
更何况不论是太仆寺、苑马寺,还是司农寺,这明明都是六部的衙门。既然是六部的事,那不都是内阁的事?只要是内阁的事,那不都是他顾禹同的事?
现在你顾禹同倒好,一打战了真正的实事全都撇得一干二净,然后没事三天两头就跑去政德殿门口站着,摆得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那么忧心国家大事,你倒是干活啊。屁事不干,天天就晓得装.b!
你给老夫等着,待会儿就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沈伦往顾禹同边上走过时,也刚好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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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今日不是大朝会,故而并非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会位列。此时景祐帝正捧着一个手炉,倚坐在龙椅上。
“诸位爱卿,朕已决意派灵州、冀州守军援兵河套,快速制敌。”景祐帝说罢,又朝座下看了一眼。只见诸位大臣都在窃窃私语,唯有站在前头的几个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中灵、冀二州发兵各五万,有此十万大军压境,如此朕就不信还不能夺回武阳。”
“陛下圣明。”
“陛下睿智。”
“陛下英明神武。我大周铁骑所向披靡,十万兵士倾巢而出,想来鞑靼人必定闻风丧胆,弃甲而逃。”
“陛下此战必胜,臣以为要不了多久,大周不仅能光复武阳,就是打下狼山也未尝不可。”
……
景祐帝话才说了一半,下首的一群马屁精听闻圣上发话便开始站不住了,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接话道。
景祐帝闻言龙颜大悦,但自己还没讲完呢。他摆了摆手,示意夸夸群们稍候再继续。
“冀州的五万兵马,朕已经遣了冀州总兵李得胜前去当阳支援。但是关于这灵州军的总兵人选……朕还是想听听诸位爱卿的想法。”
众臣一听,顿时哗然。
灵州背靠西北,正好夹在当阳和凉州之间,那里向来都是威远将军梁振的地盘。
可是梁振年事已高,而且他就两个儿子,小儿子梁飞虎二十年前为了救当今圣上,早已命丧大漠。大儿子梁成龙去年因为箭伤复发,人也没了。而梁老将军的大孙子今年不过才十三、四岁,所以梁家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此,这领兵的人物自然不可能从他家出……
但是灵州边上不就是凉州了吗?那凉州乃是镇北将军顾禹洲坐镇。现在战事皆集中于当阳一郡,顾禹洲驻地的西北境一向严防死守。他作战又以稳准狠出名,至今未有败绩。
更何况这顾将军还是梁振的孙女婿,灵州军说到底还不是梁家军?他们不是听老爷子的,就是听孙姑爷的,一般外人也轻易使唤不动啊。
这样看来平西侯便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可是他们都能想到这一层,皇上又如何想不到呢?皇上既然明知这些,还会在今日早朝上问到领将的人选,想来是无意派平西侯出征。
那如果不是顾禹洲,还能选谁?
景祐帝一边轻敲着椅背,一边微笑地看着一众大臣。
“陛下,臣以为骁骑将军郑允成可堪大用。”这时第一个出列的乃是凌国公恩郯。他与英国公一样出身开国功勋世家,也是一名沙场老将。
既然皇上不想让顾侯去,那权衡利弊之后,他觉得小郑将军应该能担此大任。
郑允成是先前战死的都指挥使郑万成的亲弟弟。恰好他正在颖阳境内押赴粮草,颖阳距离当阳也就数百里之遥,并且弑兄之仇,不共戴天。小郑将军血气方刚,如此更能奋勇抗敌。
“禀圣上,小郑将军虽然年少英勇,但始终缺乏大战经验。臣以为做个参将还行,为主将,不可。”这时候英国公张雱也站了出来。
景祐帝眼下已经进入到了闭目养神的阶段。反正还没有等到自己想听的人名,急什么?
见天家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殿上的一帮臣子遂围绕着年轻有为与老当益壮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炷香过后……
“陛下,平西侯顾禹洲镇守凉州,西北一线自景祐十年起便再未有过战事。而且顾将军之前屡退北元,如此臣以为顾将军乃是此次领兵的不二人选。”前几日刚在政德殿门口与高都督吵了一架的左都御史王赞又站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都不说话了。
王大人,您可真不愧是言官呐!果然不怕死,什么都敢说……
虽然大家都知道此战派顾将军出征才是上上策,但皇上现今都这么问了。这明摆着就是不打算那什么……你还说出来,真真是不合群,小心我们孤立你噢!
此时上首的景祐帝听闻也抬了抬眼,但他仍旧未有表示。
“陛下,臣附议。”兵部左侍郎冯真见有人起头,也开始为自己的老上司说话。
论战术、论谋略、论经验,只要是带兵打战,他们顾将军哪点比任何人差?
他原本早就想说了,可是自己现下在兵部尚书丁酉下面做事。丁大人对于顾家人本就有偏见,自己在朝中这两年也看懂了许多蝇营狗苟,所以有些时候不得不低头。
但事关军政大事,他必须为边疆百姓和国家安危着想。再说了自己此前跟着顾将军那么多年,想都不用想,将军这回肯定也想派兵出战,痛击北狄。
“陛下,顾将军身经百战,曾在肃州边陲以少胜多,击退鞑靼。臣之所想与王大人一致,此战应着顾将军领兵。”华盖殿大学士杨郗也拱手附议道。
呵呵,可以啊……现在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了。
是,若论用兵,顾禹洲的确乃一卓越的将才。但是坏就坏在他太会用兵了!
但凡跟了他的兵,那基本上只有他才能调遣得动。什么灵州军、冀州军,只要他顾禹同领了人去,那此战之后便都成顾家军了。
哼……他蹲在西北那个凉旮沓地已经有二十万大军了,如此还想怎么样?
虽然说梁振与他有亲,但梁家的忠心自己还是清楚的。灵州只要有梁家在,那些灵州守军便只会认梁家人为首。
其实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但眼下还能怎么办?都怪他的好父皇啊……
军阀割据,势力愈强,朝廷想要集权,慕容氏的江山想要坐稳,这些能不解决吗?所以派谁去,也绝不能派顾禹洲去!
朕就不信了,大周人才辈出,这天下难道就只有靠他们顾氏才能守住?
景祐帝虽然一直都未发话,但此刻他的脸冷若冰霜。其实下头的臣子们只要稍微一抬眼,便能瞧见他们的皇上正嘟着个嘴,满脸写着不高兴三字。
这时站在右侧武官之首的高率恰巧就发现了圣上的不悦。
于是他立马瞅准时机,进言道,“启禀陛下。有句古话说,举贤不避亲。臣便斗胆推荐臣弟都指挥同知高密。”
高密?景祐帝听了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这个高密虽然刚任同知才两年,但从下面的奏呈来看,活干得也算不错。而且他先前便在北路军中历练,也同鞑靼人有过几次交手。
高率举荐他弟弟的确有点裙带关系的意味,但朝廷值此用人之际,这也不是不可以。嗯……不错,可以考虑。
高率见圣上正在若有所思,看来天家还是有所考量。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事没准真能成。
呵,要不是族中就他这个庶出的弟弟还算可以,自己再怎么样也不想推荐他啊……
但高都督的话音刚落,立刻殿中就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陛下,若是高同知与顾将军之间择一,臣以为顾将军更为适合。”这下英国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国家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先前那两万兵马居然没几日就全折进去了,想来此次战事凶险异常。鞑靼人来势汹汹,如若不是经验十足的老将,恐怕难以应对。
高密和顾禹洲?不用说那肯定选顾禹洲啊!
唉……说起来顾禹洲这小子自己也有三年多未见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曾教他耍枪的老东西了。
张雱说完后,后头的一排武将便依次站了出来。新一轮火花四溅的朝堂辩论赛又开始了……
“顾将军可以,高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些。”
“你算老几啊?你一个四品官,也敢对自己的上司随意品头论足了?”
“方大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带兵将领,下官们只是各抒己见。总而言之,这三人当中还是顾侯最为合适。”
“高大人早年就在北大营历练过,后来历经五军都督府、北路军等营所。此战又在河套,自然是派高大人出征更为妥当。”
“依你所言,顾将军堂堂一西北汉子到了河套还会水土不服,不能应战了不成?”
……
“好了。”景祐帝等殿下之人叽里呱啦地都发言了一圈后,终于出声暂停了此次朝议。
“这事朕还想听听顾卿有何见解?”他话锋一转,又笑眯眯地看向了今日一直都还未言语的顾禹同。
既然高率都推荐他弟弟了,顾禹洲又是你亲哥,这事你不得发表些意见?
这时朝中众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首辅大人身上。
对呀!太傅今早怎地一句话都未说?
只见那被点到之人神情肃然,他略微抬了抬下颌,便拿起笏板又往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关于当阳之战,臣有异议。”
此言一出,所有大臣皆神色大变。
有异议?
景祐帝听闻也是大吃一惊。
按照自己原来的料想,顾禹同大概率应该会说什么事关家兄,不好发声,回避表决等等乱七八糟的,反正就是不表态之类的话。
但现下他说有异议,这又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可怜巴巴):岳父大人干嘛那么嫌弃我?
沈太师(义正言辞):打住!少在这里攀亲戚,谁是你岳父大人?!
沈太师:你小子,哦……不对,你个死老头子都多大岁数了?别想着来占我家便宜!
顾大人(委屈巴巴,小声比比):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顾大人(一把搂着沈娆):可娆儿是我夫人啊!
沈太师(掏起鸡毛掸子):!!!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滴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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