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除夕之夜

    北风吹雪四更初, 嘉瑞天教及岁除。

    是日正值腊月三十, 这也是景祐十八年的最后一日。

    京城里家家户户不论贫富贵贱,都在家门口挂起了彩灯,贴上了春联。迎春纳福, 除旧迎新。

    今年岁末的战乱虽未殃及京畿,但十指连心, 山河同体,百姓们都无比期盼着来年开春能有个好兆头, 国家祥和安宁, 日子丰收富足。

    --

    沈府。

    “来来来, 让我来贴。”沈娆见府里的小厮正往正厅的垂花门上贴门神,于是立马便喊住来人,想自己亲自动手。

    她接过那两张色彩浓艳的剪纸年画, 小心翼翼地拿江米糊一点点地沾到了雕花漆木门上。

    只见那画上除了神荼、郁垒两位民间常供奉的神灵大将, 还饰有爵鹿、蝠喜等喜庆图案,取得自然是福禄寿喜等吉祥如意的意思。

    “天灵灵,地灵灵。两位老哥保佑保佑,家宅康宁, 喜气盈门。廿三那日,小女已经跪求过灶王爷爷了。”

    “还请诸位神仙大佬保佑小女怎么吃都不胖,美貌更胜往昔!还有来年不要再被爹爹骂了,小可爱不再随地大小便,如意阁生意兴隆,客似云来……”祀门之后, 沈娆遂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在心中默念起来。

    这时只听自己身后的奴仆一个个都高喊着吉祥话,他们正向刚刚走进正堂的家主请安问好。

    “老爷,安好。”

    “老爷,吉祥。”

    “老爷,大吉大利。”

    “老爷,万事如意。”

    ……

    “哈哈哈……好。”

    “好,好好……”

    “爹爹!爹爹心想事成,步步高升,龙马精神,康泰安顺,年年有余!”沈娆转头就瞧见父亲正从廊下大步走来,于是她也立马嘴甜地喊了起来。

    “哈哈哈……爹爹也祝娆儿芳容永驻,身康体健。其实只要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好好的,爹爹也就算心想事成了。”只见沈太师一脸精神矍铄,容光满面地说道。

    如今自己虽然已到暮年,早不及当年勇,宦海之中沉沉浮浮,岁月流年起起落落。但是好在儿女双全,身体健旺,家族兴盛,皇恩犹在,如此想来自己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眼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但唯一牵挂的,放不下的还是儿女们。

    不过长子年后便将娶亲,幺儿嘛也终于晓得迷途知返,再过几月便要大考了。而妩儿即将入宫,婕儿的身子这半年来也好了泰半,还有娆儿也快及笄……

    等余下三个子女的婚事都定下之后,那自己真的就再无遗憾,今后只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他这一辈子……若论仕途,三公之首,位极人臣,若论功绩,佐佑帝王,桃李天下,若论姻缘,曾遇佳人,红颜相惜。血脉香火有子孙延续,寿终之时有人摔盆送终,此生足矣,此生足矣啊。

    “谢谢爹爹!爹爹,等会晚膳就开了。要不您先歇歇?娆儿给您斟茶。”沈娆一边笑着扶沈太师在上首坐下,一边赶紧招呼下人奉茶。

    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团花织金交领长袄,底下是条同色的如意百褶月裙。正红的衣裳有人穿得妩媚,有人穿得娇俏,也有人穿得老气横秋,而这身鲜红衣裙穿在沈娆身上却更显女子纯真窈窕,丽质绰约。

    “汪汪汪……”只见在她脚边那只亦步亦趋的卷毛小狗同样也穿着特制的大红福字小袄,憨态可掬,乖巧讨喜。

    不一会儿,沈妩、沈婕和沈招慕几人也都陆续来向沈太师请安行礼。现下的颐风堂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今夜守岁,我特意带了叶子牌来,到时候哥哥姐姐们可要多给我准备些压岁钱咯。”

    这可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撒欢闹腾的日子,她又怎会轻易错过?所以自己早就想好了诸多花样,只等今晚大显身手。

    “哟……听妹妹这么说,看来是胜券在握,稳赚不赔啊。不过到时候万一输惨了,你可别哭鼻子!”沈婕听闻遂开始揶揄道。

    “才不会呢!小妹我今年财神爷附体,姐姐们只管把荷包装满了。不赢你们个百八十两,我都不好意思出这个门。”沈娆十分自信地拍着胸脯道。

    “三妹眼下说的是信心满满,不要等待会儿几杯热酒下肚,一下子就分不着东西南北了。还推牌九……咱们几个推你回菡萏居还差不多。”只听沈妩也拿她开起了玩笑。

    “大姐姐竟也晓得油嘴滑舌了!先说好了,到时候姐姐若是不够输便拿绣活来抵。”

    “比起银子这些俗物来,姐姐的活计可不是一般的宝贝。等我有空再拿去外头卖了,那时看太子姐夫吃不吃醋?”

    “你这混丫头又开姐姐玩笑!真真是讨打!”

    “哎呦……这大过年的,两位姐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今后定要同姐夫们告状……”

    “还姐夫?指不定哪日我就能先瞧见妹夫呢!”

    “哎呦……别,姐姐们别挠了!我怕痒……”

    “哈哈哈……认输认输,我投降!”

    ……

    此时的颐风堂内是一阵欢声笑语。

    待小厮将府门前的爆.竹点燃之后,随着噼里啪啦一通震天的响声骤起,沈府的年夜饭也在一片喧嚣热闹中开席了。

    屠苏酒,馈春盘……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

    顾府。

    此时与太师府仅有两坊之隔的太傅府内却依旧清冷寂静。府中上下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但是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老爷,正堂已经收拾妥了,正等您开席呢。”阿元正恭敬地站在偏厅门口,小声朝里头喊话道。

    今日乃是除夕,但是老侯爷和老夫人早已不在,故而遵照往年惯例,年节之日,先敬考妣。申时正刻,正德堂里就摆起了香桌供品,之后由老爷向慈父慈母上香祭奠,拜谒尊亲。

    其实一般的习俗往往是在正月初一,新春的头一日前往族中祠堂家庙拜祭先祖便可,但是老爷给府里定下的规矩是但凡年节皆需祭祀。

    所以这日他们便在家中先行小祭,待到明早还要去平西侯府的顾氏祠堂行祭礼,那才是真正的祭祖大典。

    现下正堂的小祭已毕,方才自己和大宝两个已经全都打扫妥当了,后厨预备的辞岁酒业已上桌,这下自己才好来偏厅请老爷前去。

    屋内的男子闻声后,遂放下了手中的《寒山游记》。他正了正衣冠,起身准备往正厅走去。

    只见正德堂中央那张四方的八仙桌上除了摆着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这些叫法喜庆的年节菜品之外,其中最最打眼的还要属桌上的四副白玉碗筷了。

    那四副碗筷分别各列其中一席,正好占据着桌子的四角,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就好像军队中列队的兵士一般。乌黑的楠木衬托着亮白的瓷玉,这白与黑的对照一时之间仿佛更加乍眼突兀。

    顾禹同瞧了一眼那方桌后并未直接坐下,而是稍稍侧首看向了一边的长随。

    “额……老爷,那个……芳嬷嬷上旬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得好。小的廿十那日就派人去侯府请了,但嬷嬷说她病体未愈,不便叨扰主子,等好了之后再来向您请安问候。”阿元顿了顿才说道。

    “那…...”男子听闻之后,便接着问道。

    但他才刚开口,阿元就立马答话道,“小的已经请懿仁堂的大夫去侯府看过了,大夫说只是普通的伤寒,老人家年纪大了才会好的慢些。”

    听他如此说罢,那人才微微颔首。

    “开席罢。”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最上首的那双碗筷道。

    “是。”随后阿元和大宝二人便站去了一旁,伺候起老爷用膳来。

    今晚顾府的年夜饭里头正好有道炙子烤肉,所以眼下两人才有机会在老爷用膳时伺候着。这要搁往常老爷肯定又是什么都自己动手……

    阿元一边烤着肉,一边往桌上那三副丝毫未动的碗筷瞥去,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老爷这是何苦呢?何况将军近日在信中骂得又是那么得狠,他和老爷之间恐怕已生了嫌隙……偏偏皇上前几日还将将军召回京城,那不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可是他们老爷倒好。这不……将军一家子都还没回京呢,这吃饭的家伙什儿都已经全摆上了!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不过就是看起来有些瘆得慌……

    年年老爷都是一个人过年,怎地今年自己却感觉这顾府里外都格外凄凉?

    就在他还在心里想着老爷何时能娶个夫人进门时,忽然听见那席间的男子缓缓张口道,“张管事想来也快回了,你去前头瞧瞧。若是回来了,便一起坐下吃罢。”

    “欸。不不……不,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小的们怎能和主子同桌吃饭?这怕是要坏了规矩。”阿元见老爷一有吩咐,随口就马上应下。待他反应过来时,才惊得发现老爷居然喊他们一同用膳。这可当真是德不配位,恐遭天谴呐。

    “先去看看罢。”顾禹同再次说道。

    原来在大周有一风俗,春节之际,人们拜年时往往不必进府门,送上名帖即代表见人。除了京城,其他各处贺岁也皆如此,这也称为 “飞帖”。

    到了腊月,各家各户的门前都会贴一红纸袋,上面写“接福”二字,意思即为承放飞帖之用。而大户人家中则更有讲究了,一般主人家当然不会亲自往亲朋府上送名帖,而是使佣仆持名刺代往之。

    有道是,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

    顾禹同身为宰执之臣,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那跑来顾府送名帖的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所以太傅府门前的接福袋往往每日都要收整一遍,而收的名帖多了,那要回的人自然也愈发多了。

    常言道,礼尚往来。何况这又是迎春纳福的喜事,所以首辅大人自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吝惜笔墨。而顾府上下的家丁这几日可就劳累了一番,基本上除了差使去各处送帖子的,那就是留在府里代笔的。

    除了十分交好的同僚和家族亲眷乃太傅亲笔手书外,那顾府的名帖大都是书童代为起笔。

    顾禹同又看了一眼上首的白玉酒樽后,遂慢慢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顷刻间便将盏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

    --

    凉州,凉州都护府。

    “霖儿!”

    “夫人?”

    “霖儿,爹爹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眼下虽然已是酉时时分,但是地处西北边塞的凉州依旧天光大亮,日头高悬。

    只是那天边好像总是蒙着一层细纱般,令人瞧着并不真切。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空气中夹杂着沙土朝人扑面而来,就连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数月不见雨水的戈壁旱地中好像不论走到何处都是一样的风景,黄沙漫天,皓日苍穹。

    这时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长须男子,正大步朝府内的花厅走来。

    那人一身玄色铠甲,头戴红缨盔,腰佩铜剑,气势雄健。

    他有着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又锐利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轮廓颇显冷傲与孤清。但此刻他那削薄的唇角上正大大地弯曲着一抹弧度,一下子便显露出了男子难以掩藏的喜悦与激动。

    来人沿着曲曲绕绕的都护府走了半程之后,才终于到了后院。

    这时一声脆生生的童音登时响起,“爹爹!”

    “诶!”顾禹洲一把便抱起了面前那个穿着粉袄的小人,长长的胡须马上就与女娃头上的两个小揪缠绕在了一块。

    “快让爹爹瞧瞧,我的小霖儿这些天有没有乖乖地在家等爹爹啊?”

    “有!霖儿每日除了做功课,打拳和小鱼儿玩,剩下的时候都在想爹爹!”

    “哦?”

    “嗯……玩小鱼的时候也会想一点点,还有阿娘教课业的时候也会想……”

    “哈哈哈……”

    ……

    顾禹洲一边陪女儿说着话,一边抱着她往里屋走去。

    眼下大周的官兵正在河套与鞑靼人苦战,西北之地虽还未有战事,但也不得不防。

    况且现在年关已至,北元历来诡计甚多,若是有人趁机偷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十日之前便领兵去了雁门关外巡视布防。

    越是这样的时节,越是不能掉以轻心,只有他们牢牢守住凉肃一界,朝廷才好集中精力全赴当阳之役,尽快收回武阳城。

    自己乃是行伍出身的大周男儿,国家有难,便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以命相搏,死生为国,如此才不负黎民,不负天下。

    “你娘呢?”他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抱上胡床后,便接着问道。

    “阿娘说今个天气好,那些杞子还得再晒晒呢。”那名叫做霖儿的女娃一把抓过床上的竹蜻蜓开始玩起来。

    晒杞子?

    今日乃是除夕,阖家吃团圆饭的日子。自己为了陪你们娘俩过节,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地从关外回来。还晒个狗屁的枸杞!夫君回来了也不在府外迎接一下,这个小娘们当真是欠收拾了……

    顾禹洲在心里默念了一通后,很快又抱起了床上的女娃,“走咯!咱们去找娘亲,好不好?”

    说罢,他又将头往女娃身上蹭了蹭,那络扎胡子硌得怀里的小人儿是咯咯地直发笑。

    正当父女二人要往后头走去时,只见一个士兵忽然从院门那处匆匆跑来。

    “将军,朝廷有钦差到。还请将军出府迎旨!”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放上来有些错乱,wording了一下,应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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