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甲戌年的会试即将开考前的几日, 辛苦在北境奔波了两个月之久的紫金光禄大夫沈伦终于归京了。
一般来说使臣回朝, 天子还需设宴相迎,但一则因为此次乃是战败和谈,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二则近日朝中实在事忙,于是景祐帝便将为太师接风洗尘的筵席设在了半月之后。
其实沈伦今日巳时不到就已领着随行众人一路风尘仆仆地进了京都广渠门, 可他却是足足忙到了夜半时分,才最终回的府。
“老爷, 您回来了!”伴着街上的打更声, 王管事正领着两名老仆毕恭毕敬地站在府门前。他一手提着灯笼, 一手颤颤巍巍地抹着眼泪。
太好了,老爷总算是回来了!
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先是三小姐差点被毒蜂蜇去了半条命, 再是大小姐冷冷清清地就出嫁了, 之后又是二小姐犯病。唉,不过只要老爷回来了便好,便好……
“春生啊,辛苦你了。府里近日没生什么乱子罢?”
“对了, 那两丫头呢?都还好罢?”沈伦也是许久未见到自己的这位老伙计了,现下他拍着王管事的肩,一边道。
“额……除了老奴信上同您说的那些,其他一切都好。”
“老爷,我让后厨给您温了粥。待会儿您先喝两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再用些粥和小菜。水我也早早地给您备上了……”王管事在接过了老爷的斗篷后, 便赶忙将人迎进了正堂。
原先老爷在信上知会自己的是,使团明日才会进京。可没想到,临到晚边时他突然又接到了衙门上传来的口信,说是老爷今晚便会回府。
要知道他们三小姐盼着老爷回来,可是盼望了许久。尤其是小姐那时还不能下床,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屋里喊着爹爹,爹爹……
唉……饶是他听了都有些心疼。可是不知怎地,老爷却在信上特意说了,要自己暂且不要告诉两位姑娘。
若是三小姐晓得老爷眼下已经回府的消息,那估计早就高兴坏了。现在这样,多多少少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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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禹同这小子这些时日又在搞什么鬼?怎地他何时与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只见那圈椅上的男子此刻正举着一盏茶碗迟迟未动,他眼眸深沉,似在细想些什么。
今日沈伦本以为自己只是进宫向皇上简要禀报一下即可,毕竟有关北元之事,他早在半路上就向天家递了奏折,详细禀明过。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入昭阳门便差点儿出不来了。
随着顾禹同那帮子人在那儿可劲儿巴巴地讲啊,自己听下来却是有的忙活了。
今年的这个春日,什么会试,恩科,春种,新税的,全都一股脑儿地赶上了。
再说这现下的会试恩科,沈伦有一点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姓顾的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怎地平白无故地会向圣上推荐他沈氏子弟?
虽说这恩科乃是天家额外开恩,特榜取士,可是参与恩科会试的人选往往还需臣子们举荐。但是自己就搞不懂了,这顾禹同的门下也算为数不少,怎地他还会举荐起别人的门生来?
当时圣上传给了自己一份折子,只见那上头拟的是将入春闱的恩科考生们的名单。可是他乍得一瞧,这单子上除了以往需分给那些功勋豪贵之家的名额,其余泰半都是他们吴兴一派的贡生。
这真是让人大吃一惊,难道他是在向自己示好?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没事能向自己示什么好?!
不对,不对…..老夫得好好想想,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阴谋……
正当沈伦捋着胡子,绞尽脑汁之时,只听那颐风堂外,赫然传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嗓音。
“爹爹!”
沈娆刚打算入睡,便听见有下人们来报说老爷回来了。当时她还以为这是在诓自己呢,因为爹爹明明就派人传了信来,说他明日才会进城。怎可能今晚就回府了?
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王管事那边的冬来也递了消息过来,倘若三小姐还未睡下,便可去正堂一趟。这下子她才想着,果真是爹爹回来了。
沈娆一边喊着,一边朝圈椅上的男子飞奔而来。
“爹爹,我可想死你了!”
“您有没有想娆儿呐?您都瘦了……”此时,沈娆正一把搂着父亲的脖颈,亲昵地撒着娇道。
“好好好,爹爹也甚为思念你们。”沈伦见小女儿这么晚了还过来,一张老脸也表现得甚是欣慰。
但他没说几句,遂又恢复成了往常那个一板正经的模样。
“你先坐好来,女孩子家家的……”
“你都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切不可失礼。”
“哦……”沈娆嘟着一张嘴,开始漫不经心地应道。
接下来她又陪着沈太师一起用了晚膳,父女二人在席间相谈甚欢,他们聊了许多有关北境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
直到最后,两人说着说着,又再次扯到了沈招慕的话题上……
“那爹爹在道上碰见二哥了吗?”
“我记得二哥给我留信时,正是您启程的后一日。”
沈娆觉得倘若沈招慕真是往北边去了,那么他们二人应该十之八.九能遇上,所以这时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父亲。
只听上座的沈太师却是冷哼了一声,便兀地搁下了碗筷。
那个不孝子……沈伦一回想起,那日他与自己在雁门关外说的那些,以及之后的种种,便依旧十分恼怒。
“并未遇上。你二哥屡次三番忤逆尊长,如今甚至离家出走,实乃不孝不睦。从今往后,你便当没有这个兄长。”男子看着面前一只天青色的茶盏,然后平静地开口道。
什么?父亲居然没有见到二哥!
那二哥究竟往哪里去了?
其实在此期间,她也尝试过给二哥写信。可是无奈,她连沈招慕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走的都没有一丝头绪。
但自己多以为,二哥说得好好的要去抗元,便会往北边去。可没想到,前后脚才出发的父子也没能遇上。
这可怎么办才好?二哥一个人在外边不会又被骗了罢?
唉……他这人实际就是心眼太实诚了。先前支的那五千两,也不知够不够他花?
如此,他当初怎地不干脆多带些银票?沈娆一边咬着唇,一边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沈伦瞧见女儿一脸的担忧之色,便在心中更是开始痛骂起那个不孝子。
哼!连娆儿这些丫头们都晓得为父兄担心,但那个混账又做了些什么。
“你大可不必替他担忧。为父不管他在外头如何,既然他已一声不吭地走了。那老夫只当他是死在了外头,以后也再不是我沈家的人。”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休息罢。待为父稍有空暇,还有一事需知会你。”说罢,沈伦便下了逐客令。
沈娆其实还想再具体问问,可是她见父亲已是一脸疲色,遂行了大礼,从颐风堂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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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相看?!”
她没有想到,等自己过了两日再来颐风堂请安时,父亲居然会抛出一个如此劲爆的话题。
这,这……也忒快了吧?她还是个宝宝呢,怎地就要去和人相亲了?!而且那接着下来岂不是马上就要成婚生子了?
于是沈娆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道,“爹爹,人……人家还小呢!再说了,您总说长幼有序,那就……就算要那什么,不也是先替二姐姐相看吗?”
“婕儿这段时日应是旧疾反复,为父已经去瞧过了,并无大碍。”
“再说你二姐的夫婿,老夫自然也在替她相看,你姑且管好你自己。”沈伦撇了撇手中的茶汤,又瞧了眼小女儿那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才悠悠地开口道。
自己的幺女原先不是个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性子吗?怎地何时开始,会如此为他人着想了?
前几日她就张口闭口地二哥哥,二哥哥的念叨个不停,现下又是凡事请二姐姐先。嗯……的确也算是长大了,懂事了些。
只见上首的男子朝杯缘吹了吹,然后轻轻地押了一口茶。
可是这些他又怎会不省得?婕儿自幼身子骨不行,这会子又犯了春疾。那与人相看之事,还需再延后些时日。
既然如此,不如先将三女儿的事儿给办了。
她们二人的性子又是完全不同的。自己看来看去,总觉得婕儿与那大学士杨郗甚配。
不过杨郗虽然人品与才学俱佳,可总归是顾党的人。如此要攻略下他来,还是需要些时日,所以正好,那便先撮合了郭统领与娆儿。
娆儿天性开朗,活泼机灵,整日里皮得不行,郭怀这孩子踏实稳重,心眼实诚,二人很是互补。
有道是,观人于忽微。郭怀虽是一名武将,看上去大老粗一个,但是从去年那场宫宴来看,他心细如发,心思沉稳,日后自然能容下娆儿的调皮捣蛋,撒娇撒野。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老夫看人向来不错,郭将军年少有为,器宇轩昂,为人坦诚,有勇有谋,与你甚是相配。”沈伦看着那头正在举着一幅画像仔细打量的沈娆,一边说道。
“是月廿八是个好日子。为父派人请了忠毅伯府的吴大娘子来,也就是你的表姑妈。”
“届时,她会陪着你一同去隆符寺上香,而郭将军那日也会过去京郊,故而……”
“到时候,你好好相看相看。”沈伦看了女儿一眼,随即又抛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沈娆:exo ???
这是相亲吗?这简直叫定亲还差不多!
什么相看相看……按照爹爹现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将自己许配给这郭什么怀的了!
年少有为,器宇轩昂,有勇有谋……好家伙,她还从没听爹爹如此夸过谁呢?
倘若真有这么好,爹爹你为何不自己嫁?!左右是你看上的,又不是我……
真是的……可她怎么瞅了半天,只能在那画像上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死胖子?!
沈娆:……
“爹爹,我……”她撅着一张小嘴,还想再试图婉拒一下。
“此事已定。郭统领是个好人,你且见见罢。”沈伦说罢,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那一声不轻不重,但是无意间已经透露出了他坚定的表态。
于是,沈娆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春日里头的阳光正好,只见一名活泼俏丽的女子此刻正立在那天井的一旁。
她的手中举着一幅男子的画像,在那阳光下头正好生地瞧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岳父大人,康康我!我也器宇轩昂!!!
沈太师:哼,老夫怕你过两年就要半身不遂了。
顾大人/沈作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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