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时代先锋沈女士

    城西, 贡院。

    “大人,此刻夜已深。下官在堂中给您收拾了一间厢房。不若请大人移步, 稍事歇息片刻?”裴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长官,轻声询问道。

    现下虽然已过戌时, 但京城贡院中依旧灯火通明。只见那院中几乎每隔几步路就悬挂有灯笼或是点上了火烛。

    从衡鉴堂向外望去,左右两侧一排排号间则更是被一盏盏油灯点缀的异常明亮, 在黑夜中凸显得纵横交错,安静有序。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要是自己现在能睡上一觉,那就再美好不过了!

    可是顶顶头上司还坐在边上呢,他又哪里敢休息?就是稍微眯一下眼, 都怕得要死。裴照一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一边在心里歪歪道。

    顾禹同听闻, 也微微侧首看向了身旁的下属。

    “额……大人,其实那也就是往常考官们轮休的监舍,下官保证绝无任何铺张华丽的陈设!”

    “大人您日理万机,小的们只想让您晚上好好歇一歇, 不要那么操劳。真的……真的没有其他半点意思啊!”

    裴照见领导一个深沉凝重的眼神看向自己,忽地一下就立马站了起来,然后开始激动地解释道。那一整套动作差点儿就要掏心掏肺, 指天发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唉……这回他可真不敢有别的意思了。

    半个月前, 顾大人曾来了一次贡院,当时他满心满眼地以为自己准备得很是充分,甚至他都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即将接受领导表扬的准备了。但是没想到大人的一句重修, 就让自己吓得半死。

    虽然顾首辅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嘱咐了他两句,可就单凭这两句话也能让自己浑身一震。

    原来他平日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大人全都看在眼里,不轻易说不代表不知晓。这不,上回的事实际上不就是对自己的敲打和警告吗?

    前几日,他因为担心修墙之事触怒了大人,所以蹬蹬蹬地带了许多礼品与“土特产”前去顾府拜会,但是一连跑了几趟都被婉拒。

    这回终于逮着机会,大人再次驾临贡院,那自己更要好好地表现了。

    他原本想的是在厢房中备点好酒好菜还有好礼什么的,但是转念一想,现下还正值大考的非常时机。

    倘若自己搞的十分特殊化,反而会让对手抓住把柄,也使大人下不来台,故而自己所幸也清正廉洁一回,先不意思意思,看看大人的意思,再想别的意思。

    “不必。”

    “监考了多日,你们也辛苦。今晚我与杨大人在这儿,除了轮值的考官外,其他人都先行回舍间休息罢。”

    顾禹同见下属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便知他这回应该是没再搞什么花头了,于是摆了摆手道。

    要知道大周的会试需连考三场,每场三日,日日通宵达旦,考生们一旦进了号间,再出来便是三日之后,而今日便是会试的第三场,也是举子们在贡院中的最后一夜。

    虽然科举场上一直都在吸收前人的经验,但是舞弊之案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其中最为关键的往往就是这考试的最后一晚,因为明日一早便是鸣鼓收卷,一锤定音之时。

    这也是顾禹同今夜特来坐镇的原因之一,其实今晚理应同行的还有一人。

    会试主考有主裁、副裁两位考官,顾禹同今年只任副裁,这主裁另有其人,但因主考官临时身子抱恙,故而他才连夜请了牛、杨两位次辅一并前来。

    “大人,重州太守派人递了信来。”

    就在夜半三更,几位阁老还守在衡鉴堂中督考的时候,齐铎突然匆匆地随着几位翰林院监官一道从外帘那儿走来。

    他快步绕到上首的男子身后,然后在那人跟前小声附耳道。

    顾禹同闻言,眯了眯眼。

    会试科考乃是举国要事,这种时候任何可能影响考生公平的举动都会被人无限放大,而此时却有人……

    “那名送信之人眼下还等在府中,他说有万分紧急之要事,一定要同大人亲口禀报。”

    “所以,您看……”

    那名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听闻之后,只是轻抚了两下手中的茶盖,始终没有说话。

    --

    沈府,颐风堂。

    就在其他主试官依旧恪尽职守地等在贡院里苦苦地熬着通宵的时候,这边的主裁大人还在家中与自己的小女儿争吵不休。

    原本沈伦的确想着今日要去一趟西城,可是自打他今早进了衙门之后,便感觉心慌气短,胸口乏闷,就好像有块大石头时刻压在自己身上一样。

    于是他早早就告了假,连眼下最为重要的科考一事也全权交给了死对头去办。

    唉……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

    已经歇了几个时辰,但这心口还是难受得紧,不过也可能是前两个月在漠北挨的那次伤病又犯了。

    罢了,罢了……明日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罢。儿女债还不清呐……

    只见他一边收拾着案几上的书册,一边正要去穿鞋袜,准备往内室走去。

    这时,颐风堂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打雷刮风似的动静。

    “爹爹,爹爹!”

    “王叔,您让开!我要见爹爹!”

    其实这也是沈娆自从上回被人看着回到菡萏居后,第一次过来找父亲。

    她原本还想着回去再从长计议,好给二姐多争取一些时间。可是没想到不到几日的功夫,秦嬷嬷就悄悄告诉自己,二姐马上要被父亲送去别庄了。

    “小姐……现下已经三更天了,老爷早就歇下了。”

    “您有什么事,不若明天再说?”

    “老爷今日身体不适,您就让他好好……”王管事见小姐一上来就火急火燎的,似要硬闯,于是只好拦下了她。

    唉……老爷这次从北边回来之后,本就身体不好,这几日又被二小姐气得不清,这一下整个人看起来都老了好几岁。

    眼下就连三小姐也要上来闹脾气,这可叫人怎么吃得消啊。

    “可是王叔,姐姐明日就要被送走了。我实在没法子了,您就让我见见爹爹吧?”

    “爹爹!娆儿真的有要事求见!”沈娆一边带着哭腔的大声囔道。

    “咳咳……春生啊,让三小姐进来罢。”也许是屋内的人也听见了此刻的动静,待女子在院中喊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个老迈又沉重的声音徐徐从房中传来。

    “爹爹,您不要送姐姐去别院好不好?”

    “二姐姐她会死的……”

    “爹爹,您为何要那么狠心啊……”

    沈娆一见到父亲,就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身穿一袭白衣,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

    说实话,她真的不清楚父亲这次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

    前日在得知姐姐即将被送出府后,她便趁着父亲去弘政殿加班的功夫,偷偷溜去灵筠轩看了二姐。

    自己本还以为父亲只是说说,毕竟二姐姐现在身子很不好,父亲断然不会在这时候给姐姐喂药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父亲的狠心,等自己去到灵筠轩的时候,二姐姐已经如同一个破布偶般瘫在床上,整个人似乎只剩一口气吊着。

    虽然那周遭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但自己始终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再看看二姐面色惨白的像张纸一样,她都能想象到那是多么痛苦啊。

    前面几日他们一直严加看管着两个院子,所以自己无论想了什么法子都难以出去。后面也许是二姐已经落胎,手下的那些护院婆子们也就不太管了,于是她就在灵筠轩陪了两日。

    在二姐断断续续地诉说下,沈娆这下才明白,原来他们二人乃是真心相爱,而姐姐先前的病为何会好得那样快,这也全赖于这位“姐夫”的开导和陪伴。

    早在去年,姐姐两度去庄子养病时,他们就已经互诉衷肠,形影不离了,但是碍于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姐姐又知道父亲有意将自己许给杨郗为妻,所以这才在几番作用之下,私定终身……

    “爹爹,二姐她其实并没有错!您为何要如此责罚于他们?”

    沈娆见爹爹始终沉着一张脸,丝毫都不松口,便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于是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混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没有错?如此自甘堕落,她还叫没有错?!”

    沈伦刚刚一言不发,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小女儿说的那些话,但是这下他听见女儿竟然如是说,则是立马暴跳如雷。

    “姐姐与那人真心相爱,您为何就不能成全他们呢?”

    “家道,门第,功名真就如此这般重要吗?!”

    沈娆本身就不是一个乖巧温婉之人,这时候既然父亲还是不同意,那她只好把自己想说的全都说出来。

    “呵……真心相爱?难道你这逆子也想造反不成?”

    “什么相爱,这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的话?!”

    这时沈伦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他狠狠地捏着手中茶盏的一角,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与自己女儿说话。

    “本来就是!我为什么不能说?”

    “既然姐姐已经找到了那个爱她,护她之人,那父亲为何不能放手?这天底下做父母的,难道不都希望子女能够幸福快乐吗?”

    “真的一定非要为了世家门阀,家族前途,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才叫尽孝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

    “二哥是这样,二姐也是这样,他们都是被爹爹逼走的!”

    “放肆!”

    随着男子的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一巴掌甩在了沈娆的脸上。

    顷刻间,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就被印下了一记血红的手印。

    那声响,饶是一直守在门外的王管事听了也是心惊肉跳。

    因为这一巴掌的用劲实在太大,沈娆这一下立马被他给扇倒在地。

    方才被父亲打的那一瞬间,她的脑中只是一阵嗡嗡作响,其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但这也丝毫不妨碍她继续发声。

    只见她慢慢地抬起了下颌,然后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再一字一字咬牙道,“爹爹,婚姻是自由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不自由,毋宁死。”

    “你……你这个逆子!”

    沈伦方才在意识到自己居然出手打了她后,心里还有一丝后悔。他原本想赶紧扶起幺女,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儿性子竟如此倔强,就是这样也丝毫不服软。

    之后,那房中只有一段长久的沉默。

    “老夫会等你二姐身子好一点后,再派人送她去庄子上,对外就说她旧疾反复,身体虚弱,这两年都需在别院休养。”

    “但是他们二人此生再无可能,这一点你不必再为他们求情,要怨就怨你二姐这辈子投错了胎!”

    父女二人在默然了许久后,终究还是沈伦先低下了头。

    “你也是我沈伦的女儿。为父自问从你们兄弟姊妹几个小时候起,就请了诸位先生大儒前来教导,可是如今……”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

    “如今,为父只告诫你一点。”

    “男女之间,若为情爱所困,终究难成大器。”

    “尤其是女子,你若当真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爱情,那么必会深受其扰。”

    “情情爱爱,皆乃虚无缥缈之物。人世间最残酷的,便是为你所不耻,所嗤之以鼻的事实!”

    “相貌,才学,家世,门第,权力,钱财……若无这些,又何来你们所谓的‘爱情’?”沈伦在说完这些之后,已是十分累倦。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虽然女儿已经气哄哄地走了,可是当他重新躺回榻上时,却是怎样都难以入睡。

    娆儿,原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女儿。

    她美丽,聪明,机灵,狡黠,却又不失天真烂漫,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好的一个女儿,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对他说出这些话来。

    自己也不知道,今晚的话她能听进去多少。

    如今,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妩儿已经嫁人,二女儿又…….最后只剩下一个娆儿,偏偏她是这般敢爱敢恨的性子。

    唉……但愿她的姻缘能如她所愿,自由平等,心中有爱。

    作者有话要说:某日,《大周日报》文娱版记者终于在城西贡院门口,堵到了众人为之八卦的顾大人。

    狗仔:顾爸爸,沈女士是不是很能干啊?能说说她除了赚钱之外,还有啥优点吗?

    顾大人:别的不会,顶嘴第一。

    吃瓜群众:yi.......

    顾大人:但是她说不过我。

    吃瓜群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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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wuli小天使【陈子芥】的营养液,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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