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三日后。

    “东西都备好了？”沈妩一边看着账本，一边问道。作为一个财迷，自从沈妩知道母亲是扬州首富之女，自己祖母临终前又留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她心中便做起了打算。

    这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自己小库房里的东西全部登记造册，并且按照现在的市价估算了价格写在每个物件之后。母亲去世后一直是祖母带她，之前她的一概家私都由秦嬷嬷代为管着。所幸秦嬷嬷是自己人，见三小姐要看各处庄子、店铺、田亩的账册便一一拿了过来，还悉心教授她如何管帐。

    连翘和桑儿两个大丫鬟也发现自家小姐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姿态了，未来肯定能做好哪一处高门的当家主母，她们两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姑娘，已经全准备妥当了。”连翘回道，随即为沈娆束好了广袖。

    沈娆于是去了伙房，见到早在那里候着的王管事家的。

    王管事的婆娘就在沈府的伙房当差，平日里专给各房做糕点，沈娆觉得王嬷嬷做的点心似江南茶点般精致。一次便细细询问过她，才得知这王管事家的祖籍苏州，所以做得都是江南的糕点，母亲生前也十分喜爱。后面又听她提起自己母亲原先经常会到膳房亲自做一种叫海棠糕的点心。她便让王管事家的教她，这一日正是约好了沈娆要亲自学着下厨。

    忙活了一下午，一共做了三炉海棠糕，连翘和桑儿两个都要被撑傻了。每次小姐蒸好糕点后，便会自己尝一尝，可是做的人往往尝不出味，就让连翘她们两个试吃。这个海棠糕都是粳米做的食物，一次用一两只便好，吃太多了难免胃里胀得慌。

    两个人叫苦不迭，吃到最后连嚼也没嚼便说好吃。沈娆当这是真心的夸赞，便让人将剩下的摆盘要给沈太师端去。沈娆她当然没有忘记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讨好父亲。

    做了两三个时辰的海棠糕，一转眼就到了黄昏。沈太师回府时，沈娆早就在正厅前候着了。

    沈太师换下朝服后，走到正厅，看着自己平日里顽劣非常的小女儿便问道，“何事？”

    “爹爹安好。”沈娆很少这样喊他，小的时候她见沈伦还经常爹爹、爹爹的喊，父亲二字那时候倒不常说，后面自她渐渐懂事后，知道母亲备受冷落，便一直唤他父亲大人。

    要么就是时常出去惹事，自己要罚她也是一声不吭的受着。沈太师听着这久违的称呼略有些出神。待他发觉后，沈娆已经喊了他好几声爹爹了。

    沈伦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在太师椅中坐下，见女儿拿来一个食盒，他疑惑了。

    “爹爹，我今天做了海棠糕，您尝尝。”沈娆献宝似地将一盘糕点端了出来。

    看着那盘海棠糕，沈伦的思绪又飘远了。他记得姜氏很喜欢吃这些江南糕点，也会做海棠糕。

    那年，她进门没几个月，一日也是似今日这般在他下朝后端了一盘海棠糕让他品尝。她说这是她老家的食物，每当海棠花盛开的时候，姑娘们便会亲自下厨做给心仪的男子。

    他还记得当时她那染上红霞的双颊，有着新妇的羞涩和暗暗的欢喜。他更记得，当时自己对她说不喜甜食便转身去了书房。之后，她……

    沈伦再低头时，发现女儿的海棠糕已经递到了他的嘴边。他素来威严惯了，老大沈长风的性格与他酷似，在他的教导下，大女儿也是端庄守礼，偏就沈招慕和沈娆这两兄妹带着反骨，与他好像天生不和一般。不过娆儿这几日看来，也是懂事了不少。

    他刚才看到糕点时，便想说自己不嗜甜。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了姜氏。沈伦接过了那糕点，吃了小一口。

    “爹爹，怎么样啊？”沈娆十分期待地看着父亲。

    “尚可，你今日可是有事？”他知道沈娆平时招猫逗狗的没一时歇着，这时这么殷勤，定是有事要求他，说罢便放下了只咬了一口的糕点。

    “没事就不能来给爹爹请安了？”沈娆看着那海棠糕心里有一丝丝的失落，表面却还言笑晏晏的。她又更加殷勤地给沈伦锤起了肩来。

    沈太师享受着小女儿少有的伺候，却觉得沈娆最近肯定有事，只是她不说，他便等着看她何时会开口。

    捶完肩膀又捶腿的，沈娆吭哧吭哧地忙活了半个时辰，之后沈太师说自己要去书房了，便将她赶了回来。

    沈娆想着自己怎么地也比昨天更进步了一点吧，至少父女关系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加深。可是父亲看着自己辛苦做的海棠糕，只是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心情难免有些失落。

    晚饭后，沈娆去了花园散步消食，没想到在池子边竟见到了长姐。可是沈妩的目光虚浮，两眼下似有淡淡的乌青，便是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她两颊的惨白。沈娆心中惊愕，姐姐这是怎么了？

    沈妩终于看到了她，招手让她在旁边一同坐下，姐妹俩看着池中倒影着的一轮圆月默默无言。沈娆觉得长姐不太对劲，但她不敢多问。沈妩想着自己本想一个人来花园静静，没想到还是被人打扰。

    “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沈娆还是开口问道。

    “无，只是近日睡不好。”沈妩心不在焉地说道，继续看着那一洼池水。

    “如此，姐姐要好好注意身体，我怕是在这里打扰了姐姐的雅兴，妹妹先走一步。”沈娆说罢就要告退，自己还是趁早溜了为好，今晚的沈妩简直比二姐还更显病色啊。

    沈娆回去之后，刚要睡下，不料二哥沈招慕又溜了进来。她以为他今日是来还自己望远镜的，但只见沈招慕两手空空。

    “三妹今天这么早就睡了？”沈招慕倚在门柱上随口问道。

    见他丝毫没有要还东西的意思，沈娆也不想和他废话。“是啊，二哥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听她这么说，沈招慕顿时觉得无趣。“你上次的那些个古董宝贝呢？”沈招慕想到她上回一本正经地拿着根玉势，一边跟自己吹嘘这玩意有多么的价值连城。

    “卖了，最近手头紧，急着用银子。”沈娆想他怕是还想从自己这里坑东西，立马撒了个谎，这假话真是张嘴就来。

    “你娘的那些产业进项都不少，你最近是要做什么大买卖？”沈招慕知道自己妹妹是个小富婆，对于她卖古董的事是一点也不信。

    “嗯，我要新开一间铺子。”真是撒谎容易，圆谎难啊。沈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她现在困了，先把二哥赶走了再说。

    “你想开铺子？”沈招慕顿时来了精神，原本他今天的心情很是郁闷，其实他早上刚与沈太师争执了一番。

    清早，沈太师要去上早朝时，见沈招慕也正要出府。纳闷儿子大清早的干什么去，沈太师不免对他盘问了一通，后面更是引经据典地劝他要上进读书，不要再和些市井纨绔混在一起。沈招慕一边应着，一边拔腿就跑，溜的飞快，气得沈太师在轿中连声叹气。

    沈招慕一想到今早老爷子骂的神情激动，言语激昂的，便玩也玩得不尽兴了。想到自己又傻又娇的三妹妹，便想找她聊聊天，谁料她睡得倒快。

    沈招慕见沈娆闭上眼睛似是已昏昏入睡的模样，愣是又把她给摇醒了。“你先别睡，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江南来的贩子，说是想找些门路在京城做生意。不如，咱们与他谈谈？”

    瞧把他给激动的啊，原来二哥也是如此爱财之人。沈娆稍睁开了眼睛，看着沈招慕在自己面前双手连带比划着的兴奋劲。

    “二哥，我还完全想好呢。”沈娆泼了盆冷水。

    “还想什么，你不是多的是地契，房契吗？要倒腾出一间铺子来有何难，关键是看做什么生意。我这里就有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跟你说啊……”沈招慕依旧精神十足，他觉得自己整日被父亲嫌弃无用，如今听到妹妹说要做买卖，终于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用武之地。

    可沈娆却不买账，她下午做点心做累了，又听得二哥在这无边无际的夸夸其谈。她登时更加昏昏欲睡，眼睛听着听着就又合上了。

    “三妹，你听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成不成？若是成，你我三七分利如何？”沈招慕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沈娆已经睡着了。

    “三妹，三妹……”沈招慕见沈娆又闭上眼了，以为她是像刚才一样装睡。于是，开始在她耳边轻轻喊她。

    “啊！来人，有贼！”沈娆顿时大呼道。她真的受不了自己睡觉时还有人在耳边像蚊子似的嗡嗡嗡，便任性了一把，大声喊道。

    这一喊，把桑儿、连翘还有院里的奴仆、家丁和婆子们都喊来了。但是小姐闺房，家丁不敢贸然闯入，先是两个贴身侍女闻声最快赶到。

    “小姐！你怎么样？”连翘和桑儿两个齐声道。就在她们冲进来的那一刻，沈招慕跳窗而走。

    “哦，无事了。大概是只野猫发春了在敲那窗户，我以为有贼人便喊了。”沈娆睁了睁惺忪的双眼，慢悠悠地说道。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桑儿一边说道，一边快速地朝窗户那边走去，要细细查看那一处。

    而连翘则在屋内四处地仔细检查。“怕是什么东西冲撞了姑娘，我们还是里里外外地瞧一遍才好。”

    沈娆见两个婢女如此忠心，不枉自己平日里疼她们，她表示很是欣慰。

    随后，沈太师也派了王管事和夏嬷嬷来了菡萏居查看，连翘告诉二位是只野猫□□，乱扒窗户才让小姐受了惊吓。二人于是留了十几个家丁在院内护卫，便折返要去回禀老爷。

    沈娆躺在床上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经她这么一闹，看来二哥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了。想来想去也闹腾了许久，今晚她便唤连翘与她一同睡。

    “连翘，你铺床干嘛？”沈娆看连翘在打着地铺问道。

    “回姑娘，奴婢在准备床铺，奴婢自是不能与姑娘睡在一处的。”连翘一向行为谨慎，做事稳妥，有她在自己十分放心。

    “你快别忙了，把你的被子带上来，今晚你就和我一块睡。”沈娆眼里没有这些个大礼、规矩，在她看来连翘和桑儿天天陪伴左右，自己早已视同姐妹。

    “小姐……”连翘为难地说道。

    “快上来，我都困死了，你我不说，有谁知道。”折腾良久之后，沈娆睡得自然香甜。

    今晚皎月当空，近午门的文渊阁灯火通明。

    “大人，这是礼部并光禄寺呈上的有关中秋宫宴的折子，另外这是内务府草拟的一份宴飨膳食单子，请大人过目。”一位身着四品文官常服的中年男子躬身轻轻地将两份公文递到了案几之上。

    “我稍候会看，这些折子明日送去各部。”那案桌后的人仍旧在灯下疾书，说话间也未曾停笔。

    那中年男子抱起了桌上另两摞厚厚的奏折，这下就连躬身也有点困难了。“大人，夜已深。近日要紧的折子您都已经批过了，那些个不如……”

    虽然他早知顾首辅行事作风十分严谨，但顾大人今日除了早朝还被陛下留下增开了午朝，皇上还将那宫宴之事全权交托下来，之后户部的人又与大人商谈了数个时辰。到了申时一刻，顾首辅才用了些点心，而后就在文渊阁忙到了现在。这就算是个神仙，也遭不住啊。但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位权臣宰辅依旧面如常色，神情淡然，好似清风朗月一般。

    “天家无小事，宫宴一事还需户部协理，此乃我分内之事。”说罢，顾禹同终于从一堆折子中抬起了头。“天色已晚，你先回罢。”

    “大人，这可使不得。”那堂中之人听闻后一惊，他虽与顾大人共事经年，顾大人勤于政务乃皇上的左膀右臂，日夜操劳已是常事。此时，自己虽想早些回去陪家中妻儿，但上峰依旧在衙门里忙着，他怎能先走。

    “回去罢，我知你幼子刚过满月，还未向你道贺。还是早些回去多陪陪令正与令郎。”

    那下官站立下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片刻钟后，他想向首辅大人行礼致谢，却见那人正在细读一份律令文书。于是他只能拱手朝堂上拜了拜，“下官告退。”

    月明星疏，乌鹊南飞。文渊阁内的火烛连宵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