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初一,平日里沈府的少爷小姐们在各自院内用饭便可,但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年节之时,沈府众人总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沈娆当然也是记得的,所以这也是她想早早从当铺脱身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却被那人缠住了,这位容公子第一次见时从那话语之中,她觉得应是位人淡如菊的翩翩公子。可是,今日再相逢,怎地这人好生聒噪。
这也怪她自己。今晚需在正厅用饭,沈家本就注重长幼尊卑,在沈太师的严加教导下,众人起居饮食等日常更甚于家规礼教。现下已经申时三刻,她还要回去菡萏居梳洗打扮一番,时间已是十分紧迫。
“姑娘…”连翘也注意到了太师府的正门,怕是老爷已经发现了。
府中正门当然不是天天随便就开的,除非承接圣旨、贵客将至、大办筵席等重要场合和时刻。一般沈太师上下朝时为了方便也是从侧门坐轿进出的。
“没事,今日我们就借客人的东风。”说完沈娆领着连翘大喇喇地朝那沈府正门走去。大门洞开,门前又未见禁军开道,皇家仪仗,那肯定不是官家要找她爹咯,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没事就老下个圣旨什么的。说不定是有宾客上门,今日刚好家宴,本就会准备得丰盛些。
沈娆想着既然是贵客上门,那父亲肯定会在正厅颐风堂中,府中一众人等大多也会在一旁等候。这个时候的正门自然是松懈的,疏于防备的,人少的,可以趁机混进来的。
当然,能从大门走谁愿意费那劳什子劲去爬什么墙,她又不是沈招慕,整日偷鸡摸狗的。何况走正门还省了她好些时间呢,简直天助我也,她心中默念道。
于是,沈娆大摇大摆地就进来了。期间连个小厮也没看见,本以为自己还要花点银钱打发打发,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一路走来,府上的家丁泰半都不见,廊上远远瞧着有几个侍女也是行色匆匆,沈娆发现她们行礼时的神情还带点惶恐和不安。
今日家中到底是来了哪位贵客,怎地大家看起来都战战兢兢的?难道是比父亲还大的官?还是天家微服私访?沈娆一边想着,一边手泼着浴盆里的水。
“姑娘,您快好了吗?时辰不早了。”连翘在外间问道。
“唔……你把那香粉拿来,多给我扑一扑。”许是姑娘家心性作怪,感觉有外人要来家中做客便越想好好地打扮一番。
“姑娘已经够美了。”连翘帮她簪完了最后一朵芙蓉花,看着镜中的小姐还在试耳坠子,她怕小姐去正厅迟了赶忙说道。
奇怪了,桑儿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偷懒了,自打回来后就没见着她,本来这描眉梳鬓一事向来是桑儿负责的。
“不急,父亲大人没有那么早回来,哪次吃饭不是等了许久。”沈娆这性子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别人越是急着催她,她越是慢吞吞。
之前沈长风说过她一回,她便以君子处变不惊为由怼了回去。父亲不是要她像姐姐一样,处处行事都需有大家闺秀之态么。那好啊,她要是忙手忙脚的,将来嫁到婆家,别人定会说她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沈娆总算是慢悠悠地走到了颐风堂。
“你还知道回来?”沈娆才刚跨过正堂的第一个门槛,沈太师的声音就不怒自威地传来,而身后慢她几步的连翘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娆抬眼一瞧,好家伙,这阵仗跟府衙里升堂似的。颐风堂左右各站着两排低着头的府中护卫,中间是一溜的家丁小厮,一个个腿抖的跟筛糠似的跪在那里,看模样有几个似乎是她院子里的。
沈娆刚刚被父亲那声怒吼给镇住了,这下反应过来:自己出府之事是败露了。
之前父亲曾三令五申地禁止她出府,前段时间在东安门逮着她的时候,自己是又罚跪又抄书的,这回……
那时我才刚刚穿来,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莫名其妙地家暴了,这回我怎么可能乖乖就范?沈娆在心里快速地寻思着如何才能逃过体罚。
要不任打任罚,慷慨就义算了?不不……不,就沈太师那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论,越是老实,她的小命便越早交代进去。
“私自出府,欺下瞒上;指使婢女,里应外合,撒谎隐瞒。为父告诫过你多次,你却屡教不改,刁蛮任性,不孝不睦。”沈太师说罢又使劲地拍了下他面前的桌子,震得那一双碗筷都晃了几下。
这时沈娆才注意到,原来大家都已经到了,连菜也上齐了,就等着她了。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父亲身边的那些人:大哥沈长风背着手,面无表情,二哥沈招慕此时也是一张面瘫脸,但那神情似是有点习以为常了,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长姐和二姐都低着头,看不清任何神情。而父亲身边还跪着一个绿衣侍婢,那背影不是桑儿是谁?
“桑儿!”沈娆顾不得什么,大喊着想上前越过那群家丁。桑儿肯定被父亲罚了,自己一定要先救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敢这般撒野,定是身边的人不好好劝诫,反而怂恿惯纵造成的。”沈伦这时已经气极,他指着几尺外的沈娆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父亲。”
“住嘴,还敢狡辩!来人,将三小姐的两个丫鬟拖下去,笞二十,再拿到人牙子处发卖了。再有菡萏居和府内负责出入,巡逻,看管院墙的家丁、小厮和护卫都……”
沈娆瞪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笞、杖、徒、流、死是大周律法中的五刑,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父亲就要动用如此私刑,鞭责下人,驱赶家仆。而那桑儿、连翘与自己形影不离,在她心中不仅是侍婢,更是朋友、玩伴。
“慢着!”沈娆见王管事手下的护院要上前来拿人,她立马高声喊道。“父亲,即使我犯了死罪,也要容人辩解几句吧。”
“何况自古以来还有录囚复奏,天子秋审一说。”那沈伦一听,她为了包庇侍女,逃脱罪罚,居然还端出了那套“慎刑恤罚,以德服人”的主张。
真是个好女儿啊,老夫常常教诲你要读圣贤书,你就是这般读的圣贤书。他倒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说辞,“哼,如此便是为父不近人情,滥用酷刑了?好,好好……你倒是说。”
“父亲先答应我,之后要放过桑儿和连翘,她们二人还是我菡萏居的一等女使。还有那些下人们……”沈娆想着至少能谈条件,那大约就能保下她们,至于理由她还没想到,先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你还敢讨价还价起来,来人,还不动手!”沈伦听后大怒道。
“爹爹,不要!”沈娆一看情形不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了,她快速地绕过了堂下众人,飞奔着跪到桑儿身边,一把抱住了沈太师的大腿。
“爹爹,孩儿心里苦啊!”沈娆还没说完,那眼泪珠子就连成串的往下掉。也是了,这些日子看到母亲生前的书信和手札,她大致明白了一个深闺女人不得宠爱的生活是有多么艰难。
“娆儿自小就不得爹爹喜爱。母亲又去得早,所幸祖母将我养在身旁,教会了我一些道理。可是没想到祖母前些年也走了。”说罢,沈娆更是大哭起来, 后面断断续续地几乎听不清楚她在呜咽些什么。
“娆儿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顽劣不堪的借口。可是,娆儿心里想念母亲,想念祖母,舐犊之情,岂能忘却?”沈娆感觉到父亲想拨开她的手,立马抱得更紧了,也哭得更厉害了。不过她也没忘记嘴上说的,她继续大声道。
“娆儿平时想她们想得根本吃不下饭,读不进书。孩儿也想多亲近父亲,想告诉父亲这些,可是我自知愚钝,父亲在朝中政事繁忙,自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前几年,因娆儿还小做了许多傻事惹得姐姐们厌了,而两个哥哥又要读书考取功名,娆儿在家中谁也不敢打扰。我心中烦闷非常,看着菡萏居里的一切更是睹物思人。”
“所以因是无奈,孩儿才经常偷偷跑出去的。我知道,父亲不准娆儿出府是担心孩儿的安危,父亲的拳拳之心,女儿不胜感激。但孩儿在府外只是散散心,在附近逛了逛而已,并没有行为不端之举,更没有任何有辱家门之事。”
“爹爹!今日惹怒爹爹,孩儿罪该万死。但是爹地年事已长,是发不了脾气的人,还请爹爹多保重身体。私自出府,放纵婢女皆是我一人之责,请父亲大人惩罚我一人。按照祖宗家法该是如何便如何,沈娆一力承担,绝无怨怼之心。”
说罢沈娆也不哭了,此时她只是死死地抱住了沈太师的腿,谁也看不到她现下神情如何,而堂中众人皆震惊于刚刚那一幕沈娆的言语和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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