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虽然个个噤若寒蝉,但私底下的眼神交流却是极其丰富。此时站在末排的几位官吏之中,就有了悉悉嗦嗦的小动作。
诶,有好戏看了。只见一位身着五品白鹇补服的年青官吏略微挑了挑眉。
是啊,今年这大戏简直一出接一出。旁边一青袍男子同样用眼神答话道。
就今天这事儿,你说谁能赢?先前那位官吏又动了动。
不好说……他的同僚撇了下嘴。
这样,我出五两银子押杨阁老。起头的男子从朝服袖口中伸出了右手,悄悄地比了个五字。
嗯……五两就五两,我还是信顾首辅。另外一位思考了片刻后,朝刚刚出列的刑部侍郎的方向看去。
“陛下,请听臣一言。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始自尧舜。上古明君皆……”殿中大概沉寂了有一刻钟之久,同为内阁阁臣的华盖殿大学士杨郗缓缓站了出来。
虽然两位杨阁老同为本家,但杨郗可是顾首辅的铁杆粉丝。从年纪上来说,他也十分年轻,三十三岁的年纪就得以进入内阁,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顾禹同很是看重他,要不是顾大人还未成亲生子,两人又年岁相当,朝中人等都要怀疑这杨郗是否是顾首辅的私生子了。
可是这另一位杨阁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资历更深的杨次辅给打断了。“杨大人,凡事需要均平,天家国事更需仔细考量,慎之又慎。既无万无一失之策,那不若遵循祖制,至少还有旧法可依。”
“杨阁老,刚才言及追责一事。这不正是责在源头?若在官吏考察之时,发现其罪,就能减少更大的损失。如此,岂非益处?此外,杨阁老发问此谁之责,你我同为阁臣,如若是内阁的过失,我等皆应请辞以谢天下。”刑部尚书兼大学士申昶反驳道。
顾禹同从刑部调任后,就一手提拔了申昶,此人也是顾首辅的众多粉丝之一。
“行了。”见还有臣子想要站出来,景祐帝发话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被那杨老头冷不丁的一通马屁给拍晕乎了。后来他算是听出来,原来他是想趁顾禹同不在,暗中放箭。这个杨善清最近还挺长本事的,要训话自然也是皇帝来训。何时轮到他了?这天下究竟是姓慕容还是姓杨?
“李爱卿,你是吏部尚书,这事你来说说。”景祐帝直接点名了李勘。
“皇上乃圣明之君。这……这吏治革新一事有利有弊,臣认为当谨慎行事。但历年来,吏部的考校皆严守法度,未曾徇私。无论新法旧制,臣皆悉听圣裁,不敢有怠。”李勘被叫道之后,一下就沁出了冷汗。
一边是顾党,一边是沈太师和杨阁老,这两边都不好站队。何况,顾首辅已告病多日,皇上没有任何表示,太子也没去看望,还让杨善清领了内阁的事,难道风向要变了?
但他可不能轻易表态,这要万一押错了呢?还是四平八稳的好。
景祐帝听完,只觉得李勘是个扶不上墙的草包。这庸才要不是留着还有用,早就第一个被革了。
“如此,便按杨阁老的意思。吏治一事暂缓。”语毕,他摆手示意退朝。
下朝后,沈长风刚好走在先前下注的那两人后头。
“诶诶诶,五两银子快拿来。”小吏兴奋地说道。
“先……先给你二两。我媳妇儿看得紧,一下子没那么多。”身边的同僚为难了起来。
“嘿,没钱你du什么du?”年轻男子开始不满道。
“我哪里知道顾大人也会败?”另外那人脸上也没有了好颜色。
“愿赌服输,你婆娘什么时候给你月钱,你就什么时候还我。”
“行吧……不过那要等到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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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初秋艳阳高照,但顾府的门前却比以往更加萧肃。
“咳咳咳……”顾府的主屋内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这声音里还带着湿啰音,时缓时急,叫人听着十分忧心。
而眼下最忧心的莫过于顾禹同的长随阿元了。“老爷,您怎么样了?我再去请郎中来。”
他们老爷的病情这几日是时好时坏。前两日老爷见天气大好,还在园中执笔挥墨,他见着也很是欣喜,觉得大概已是无虞。可自昨晚开始,老爷的咳疾又加重了,折腾了大半宿也没好好休息。
阿元心想,之前请的那郎中多半是个庸医。什么只是普通的风寒,老爷这病都快有□□日了,每天一帖帖的汤药下去也不见好,现在反而愈加严重。不行……他得再去请位大夫来,老爷素来身体强健,眼下却躺在床上连半条命都要咳没了。
“不必。”顾禹同声带嘶哑。
“可是老爷你都这样了,那赤脚大夫定是没替您好好看诊。”阿元认为先前的郎中要么是医术不精,诊不出真正的病症,要么就是故意来害他们家老爷的。
“无大碍。”榻上之人艰难地开口道,随即又闭目养神。
阿元一听只好连声应下,再轻手轻脚地带了门出去。老爷昨晚就没怎么阖过眼,现下也不好再打扰他休息。
正当阿元在廊下偷摸着抹泪时,侍卫齐铎走近道,“大人如何?”
阿元连忙用袖口去揩眼,一边摇了摇头。
齐铎见状也是默然。前两日他呈上奏报,大人看过之后神色依旧如往常一般淡然。但随后杨阁老独掌内阁,不仅当廷驳了大人的奏折,天家还暂缓了诸项革新政令,现在朝廷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而坊间则不知何时出了一首民谣: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顾指的就是宰辅大人,茕茕白兔暗喻顾首辅如今的处境,就好像弃妇出走,孤苦如兔,而后两句表面上是规劝故人应当念旧,实则以旧故代指老臣,以新衣比喻主张革新的官员。
其中寓意昭然若揭:朝堂之上已经变天,革新一党成了弃子,官家更属意守中的老臣。
他在想,大人是否是因为这些事,所以才会病情加重?而一边的阿元依旧还在那念叨着黑心大夫医术不精,误人子弟,害人性.命……
次日,一早。
阿元想着老爷一般辰时便起身,遂端着煎好的药汤在门外候着。
可是已过了两刻钟,屋内仍旧没有动静。他手中的瓷碗都已经凉透了,为何老爷还未起?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他又等了片刻,但心中觉得有些忐忑,便轻叩了两声,“老爷,您起了吗?”
房中没有任何回应。他凑过耳朵到门缝处仔细地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实在有些古怪,平日里不论上朝、旬假,老爷都起得十分早,从未见如此晚过。
“老爷,我进来服侍您用药。”阿元又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
见到房中景象他不觉大惊,旋即喊了人进来。
近一个时辰后,一位医官随着府内侍卫匆匆赶来。
原是齐铎拿了太傅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前来。
其实像顾首辅这样品阶的臣属及家眷自然可以动用太医来看诊。太医院的大夫们分为两种,一种专门为天家及后宫主子们服务,称之为御医,另一种便是为王公贵族,高官重臣看病的太医。但毕竟是天家官职,所以请脉的流程也十分繁琐,层层批复后,一般怎么地也需两三日才能等到太医上门。
“这位医官看着眼生,院判大人呢?”阿元拉过齐铎,悄悄地问道。
“我快马赶去,告知首辅大人有重疾,请他们即刻派太医来诊治。可是太医院的人都互相推诿。”齐铎也觉得太医院甚是欺人。虽说规矩如此,但若要放到一个月前,就是正四品院使也会巴巴地上杆子过来。
那些人告诉他,院使和院判大人都不在,没有上头命令无法前来。最后他在回来路上,碰巧遇见这位医官看诊归来,才将人请了来。
阿元一听,在旁边叫骂道,“这要叫顾将军知道,非撕了那群小人不可。”
太傅府的耳目一向灵通,他也听到有人在说沈太师和顾首辅相继病倒,但皇上态度天差地别。近日又几乎叫停了所有新政之事,似是天家有意发难。
还有更离谱的说法是,皇上如今倚重沈、杨二人,朝廷已在暗中搜集了不少顾党的罪.证,马上就要借保守一派彻底铲除朝中革新势力。顾首辅不要说在家养病了,日后恐怕连项上人头都要不保。毕竟皇上的手腕,诗案那时候大家都是见过的,现在朝中人人自危,深怕与顾氏有所牵连。
“首辅大人的病乃是寒毒入体,气虚阳.衰所致。这寒症最要养精蓄锐。刚刚这位大人说顾首辅前两日还能下地走动,那大概是顾大人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其实还未痊愈,故而病情反复。”
“下官建议首辅大人还是好生休养,勿再吹着冷风,多加忌口,想必要不了几日便会好转。”那医官仔细地把过脉道。
“如此,有劳大人了。”
“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告知姓名,待首辅大人愈后,吾等必将携重礼去府上酬谢。”二人向医官作揖道。
“救死扶伤乃医者之责。两位大人不必言谢。”
阿元送太医出府,软磨硬泡之下终于问得恩人姓名。原是太医院的曹医士,单名一个安字,景祐十五年才入的太医院,现为正七品医士。
他依照曹太医说的,将巾子用凉水打湿不停地为老爷擦身,终于那吓人的高热降下来了许多。
真是菩.萨.保佑,老爷福大命大。还请菩.萨.再再显灵,让他们府上早日得一位贤惠的主母。这么多年,老爷身边连位知冷知热的娘子都没有,就算病了也都是他们这帮大老粗在照顾。若有夫人在,老爷估计也不会病得那么重。
阿元隔空对菩.萨.真人拜了又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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