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诗会之日。
是日一早,沈娆就被连翘和桑儿从床上拉起,开始梳洗打扮。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由三个侍衣丫鬟架起,要给她穿衬裙。
待沈娆清醒了几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惊了。
这是谁?!沈妩吗?
她转头看向桑儿,桑儿连忙道,“姑娘,这衣裳是夏嬷嬷送来的。”夏嬷嬷是先沈夫人夏氏带来的,乃是府中老人,她的品味自然是随了长姐那一挂。
看着镜中自己雍容华贵的妆容,沈娆觉得她不是去参加诗会而是要进宫觐见皇后。
“快给我换了。”她很快脱下了那紫红的褙子。
沈娆觉得自己还是没睡醒,那不如再咪会儿,反正还早呢。她索性闭上了眼,任由他们摆弄。
桑儿看着自家小姐娇花似的脸蛋,不禁心想:姑娘本就国色天香,今日诗会才子墨客云集,姑娘若能遇得良人,两情相悦,佳偶天成,岂不美哉?老太君和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的。
于是桑儿照着沈娆平日会客的打扮,又在妆容上稍加凸显了她的娇媚之态,衣裙上也挑了件最能衬托身段的款式。
就在沈娆半睡半醒之间,她已被人扶着走到了全身铜镜之前。
这又是什么装扮?!
沈娆自知这副身子和脸蛋长得十分勾人,平日里梳妆、沐浴时没少自我欣赏。
可今日是去参加一文艺活动,打扮成这样是什么意思?想要她去gou引谁?这两个丫头,平日一个比一个机灵,怎么关键时刻尽掉链子。
看着小姐那不喜的神情,连翘小声问道,“姑娘,我再给您换一件?”
沈娆不答,于是连翘去箱笼处查看还有什么合适的衣裳。
“三小姐,二少爷已在院内等候多时。他说车马已经备好,还请您快些。”外院婆子的声音忽然在帘外响起。
沈娆瞧了眼屋内的滴漏,知道自己的确有些迟了,随即从一旁的侍女手中直接拿过帏帽,一边走出内室。
“小姐,小姐……您等等我。”桑儿见自家姑娘连斗篷都没系好就要匆匆出门。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沈招慕其实已在院中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看见自己妹妹终于出来,他一脸无奈道。
沈娆的起床气还没处发呢,立马给了他一个眼刀子,就自行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后,沈府一行人到了京郊。
诗会每年都在京郊的丹水之滨举办,不远处即是邙山。山青水秀,天朗气清,其间又有曲水流觞,兰亭抚琴,处处都透着诗情雅意。
他们到的时候,诗会早已开始。下了马车,沈招慕让小厮去栓马,自己一人走在前头,沈娆带着两个丫鬟和秦嬷嬷跟在后头,一双眼睛透过薄纱,顾盼生辉。
只见不远处有三四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就手中书卷上的某一处争辩得异常激烈,唾沫横飞。
这样看着倒不像是文人了,反而有市场里老妈子们抢菜的架势。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又见有两位年岁颇大的白发老翁在……在吵架?!
两人虽已上了年纪,但骂人的功夫丝毫不减,手指头都差点戳到对方的鼻子了,还在争论不休。等走了很远,她仍听见两人在互相问候各自的母亲。
真是有辱斯文……
另外,前面路边上还有一束发男子正向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子作揖行礼。沈娆走过时,听到他在做自我介绍,还顺便邀请女子同去赏花。
大周的风气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这难道不是公然约*?
果然如丫鬟们所说,这京郊诗会说不定就是一挂羊头卖狗肉的活动。听名字倒是文雅,正儿八经的,实际上竟然搞得像万人相亲会一样,怎么什么人都有?
等她快到丹水岸边时,却再也走不过去了。前头乌泱泱的一群人,隐约中有几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从那人群中间传来。
“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
“孔兄此言差矣。唐太宗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皇将臣民百姓比作万物之源,而普天下的百姓皆是劳动之人,难道皆为小人乎?若无小人之劳力,君子何以显德?”
“赵兄,古人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本就有等级之差,祖宗法度之根本也说到……”
“荀子有云,君子生非异也。既然如此,君子也是万民之中芸芸众生……”
发现有热闹可以看,沈娆使劲地踮起脚尖,远远地见到席间有两三名男子站立其中,先是侃侃而谈,而后言辞激烈,互不相让。甚至还没等对方说完,自己便开始发表观点。前头人头攒动,看来都是在围观这群儒生。
“那个孔立人是庄大儒的门生,真是博学多才啊。”
“我看那赵与之也不错,听说还是前朝皇室后裔。”
“是嘛?那旁边身着黑褐长袍的又是何人?”
沈娆津津有味地听着身边几位姑娘在八卦,压根没注意到她和二哥已被人群冲散。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沈招慕早就不见踪影,她焦急地向四下看去,想让连翘去寻,但是这里人多眼杂……
秦嬷嬷又年事已高,她只好让嬷嬷回车马处等候,再嘱咐两个丫鬟跟紧自己。反正这诗会只在丹水沿岸数里之地,既然如此,要不自己一边逛逛,再一边找二哥?
诗会之日,除了文人墨客、儒生才子纷纷聚首,另外因女眷、百姓、官宦、权贵乃至皇亲国戚皆可参与,近几年已经成为了京城著名景点。
小贩们更是嗅到了商机,早在前几日便有人开始在丹水沿岸摆摊设点。茶竂、酒肆、货摊鳞次栉比,卖烧饼的、卖包子的,还有那卖书、卖草鞋、卖胭脂水粉的,沈娆一路走来卖什么的都有,简直堪比小商品市场。
作为贪吃之人,她一看见冰粉摊就走不动道。“我们去前面坐坐。”
“可是小姐,咱们还没找着二少爷呢。”连翘还是比较谨慎。
“吃完了才有力气找。二哥多大人了,不会走丢的。”她都数月没吃过冰粉了,还好早早地将嬷嬷遣走了,要不然她老人家又要说东说西,不让吃。
吸溜着凉凉的冰粉伴着甜甜的红糖,沈娆心里也甜滋滋的。今日天气好,风景也美,就当秋游来了。
对岸,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顾府的小厮正往茶碗中添水。
“老,老......老爷,太医嘱咐您要多喝热水。”
大宝也不知道,老爷今日为何会来这诗会。自从医官来看诊后,老爷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些。从前几日起,便有好几位朝中大人和门生们相继来府上拜访,老爷都将人拒之门外,一概不见。怎地今日突然有兴致出门?
大宝虽然也是府里下人,但不像阿元那样日日随侍老爷。他小时候得了重病,家中无钱医治,便将他扔在了平西侯府门前。幸而府中的二少爷外出时遇见,救了他之后就将他安置在身边,而当年的二少爷如今也成了顾太傅。
因为病症,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他也自知没那个福气能往老爷跟前凑,所以一直在前院干些粗活。
本来今日自是阿元陪同老爷,可是没想到阿元昨日突然病了,一晚上跑了十几趟茅厕,到今早也没好。老爷就嘱咐阿元去医馆瞧病,带着他和齐侍卫出来。
可是就算他再傻,他也知道生病了就要好好在家休息。怎地今早临出门时,阿元悄悄告诉他,让他将老爷多留在外头些时辰,尽量不要太早回来。他真是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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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冰粉,三人继续沿着河边往前走。这里的花样简直比前头的还多,沈娆看着路两旁的杂耍艺人还有杂货担子、投壶摊子,顿时玩性大发。
正四处瞧着,无意中,她瞥见了杨树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其实那简直连个摊子都算不上,只见一位白胡子老者摇着羽扇坐在一马扎上,旁边立了块牌子:袁氏看相,一次八两。
算个命要八两?打劫吗?一般的先生算一卦也就五文,若是说准了且帮主家消了难,才得几两谢银。这老头,哄抬物价啊。
但越是价高,他人就会越好奇。沈娆本已走过了那排杨树,可是仍旧被好奇心拉了回来,难道真的是位世外高人?
那玄衣老者见妙龄女郎去而复返,不禁笑问,“姑娘,我看你面色红润,身姿轻盈,近日定有红鸾星动。”
沈娆还没说话呢,而自己带着帏帽,他怎地知道自己要不要看相?自己的脸色又是如何?
不等桑儿上前,沈娆便开口道,“先生怎知我面相如何?”
老翁用手中的羽扇指着身旁的那块木牌说道,“袁某看相,观人即可。”说罢,又一脸笑眯眯地看着沈娆。
可沈娆却觉着这个眼神甚是wei.suo。妈呀,这怕不是个老se.狼吧?还观人……
你怎么不直接说是看身材?还好穿着斗篷,沈娆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嗯,还算遮得严实。都怪桑儿那鬼丫头给她穿得什么罗裙,那腰箍得她都要喘不上气了……
“先生怎知我问的是姻缘?”沈娆还是很好奇。
“姑娘,八两银子需先付我。袁某已为姑娘看了面相。”老翁向离他最近的连翘伸了伸手。
“你!岂有此理!我们家小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给看上相了,还张口就要八两……你这是讹人!”桑儿本就个性率真,这下直接和老翁理论了起来。
“姑娘去而又返,止步老夫摊前,岂非想要看相?袁某的牌匾上早已写明,一次八两。明码实价,岂是欺客?何况观人而相,乃是袁某家传绝学,老夫已用家学为姑娘测了面相,姑娘岂能不与我银子?”
这贪财老头的意思是说,她做了别人生意又不给钱咯?
真真是狡辩,但是周遭人来人往,这样要是吵起来,自己与之前看见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真是有辱斯文……算了,有理说不清。于是,沈娆只能示意连翘给他八两银子。
钱虽给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果真有人敢讹钱讹到她头上来了。
沈娆是谁?她的外祖家可是世代商贾,如果没有两下子又怎能成为江南巨富?商人的精明在她身上仿佛是天生的。
算命就要八两是吧?行,那就把我想知道的都算一算,要不然真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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