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吸血鬼纲吉君
作者/伽尔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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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伞……不见了。
拎着书包,已经将室内鞋换掉的沢田纲吉站在储物柜间(ロッカー)最外边,大家用来放置雨伞的架子前发呆。他清楚地记得,早上他是收了伞的,有好好的用伞面自带的绳扣束住伞骨,捆成细细一条后竖在伞架上的。可是现在,纲吉将储物柜间的所有置伞架都找了个遍,每一个置伞架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发现他的伞。重新绕回到原处的纲吉手指用力地拽着书包的带子,表情有些难堪有些慌张。
那是一把很有质感的黑伞,伞面极大,撑起来后足以将两个成年人的身形都罩住。天气无云晴朗的时候,纲吉喜欢带这把伞来学校。因为会有十足的安全感。就算偶尔不小心在走路时没握牢伞杆,不小心倾斜了伞面,也不必慌张担心日光闯入伞下。
怕光的沢田纲吉甚至会因此生出些许幸福感。
总之,这把伞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很喜欢。
但这把伞,现在不见了。
纲吉莫名生出些焦虑不安来。或许是谁借用拿走了?用完之后会还回来的吧!沢田纲吉将心底的不自禁漫出的惶然压住,尽量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今天也是个让人心情明媚的晴天,就算是在他们放学的下午三点半,炙亮的太阳也只是从头顶正上方稍稍倾了不到30度而已。
也是因为现在已经是深春,离夏天越来越近的缘故吧。
总之,今天不像雨天那样会出现被误拿走伞的情况。
虽然对纲吉来说,下雨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将鞋子重新换回室内鞋,纲吉抱着书包回教室。他的伞上有仔细贴上他的姓名和班级,是纲吉从小学就养成的习惯。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他还是想去教室看看,会不会他的伞已经被还到教室了。这是一种完全没有道理的侥幸,沢田纲吉自己也很清楚。
教室里现在只留有今天的值日生还在。纲吉是除了值日生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所以对他的返回,正在为阳台植物浇水的笹川京子露出了细微的惊讶表情。
“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沢田同学?”女孩的声音温柔又体贴。
“不……”被主动搭话了的纲吉慌张摇头,脸颊和耳壳倏地染上浅淡的霞红。揪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更用力更紧张地绞住,“……那个,我的伞……”想要多说两句,沢田纲吉却绝望的发现自己因为心跳太快而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羞赧。
因为面对的是自己偷偷喜欢很久的女孩啊。
尽管笹川京子并不知情。
作为并盛国中的「女神」,对笹川京子怀有爱慕之情的男孩子实在太多了,她不可能全部知晓的。喜欢她的优秀男生不计其数,并盛町最废柴的沢田纲吉确实没有什么可出彩之处。
温柔微笑的女孩子端着花壶,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并不嫌弃他连一句话都没办法好好传达出来的笨拙。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等自己的纲吉立即又开始紧张自责,顾不上不好意思道:“那个、是伞,伞不见了……大概是被哪位同学误拿了,我在教室里等一等。”
“呃……笹川同学不用管我,发现拿错后,对方肯定会送回来的。”
沢田纲吉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笹川京子自然也不可能相信他所说的。温柔的女孩子轻轻皱了下眉,“怎么会拿错呢?是不是被谁不小心放到别的地方了呀?”
纲吉摇头,脸红彤彤的小声说:“置伞架那里都找过了,没有的。”他本来就肤色比雪还要苍白,现在脸红的模样像是起了烧,好在他站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使得笹川看不清他的肤色。
“这样呀。那……”笹川京子突然想到沢田纲吉的情况,随即又道:“等我做完值日后,帮沢田同学也在别的地方找找看吧。今天没有下雨,就算是误拿借用,也应该还在学校。”
其实纲吉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去除了教学楼之外的地方找伞的身体条件。主要原因就是,沢田纲吉严重惧光,皮肤不能被太阳光直接照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晴天也打伞来上学,永远都坐在教室最偏僻背光位置的缘故。
他的情况在班里甚至全校都不是秘密,在入学的时候,妈妈就拿着医院开具的病历向校方说明了他的特殊情况;开学第一天的早上班会,班主任老师就向全班同学公开了这一点,要求大家多多照顾他的不便。此后,纲吉被免除了一切室外教学活动。纲吉感谢学校和老师的特别体贴的,但在某种方面,他也因为这些特别体贴而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就算笹川京子已经足够委婉温柔,但被心仪的女孩提到这一缺陷,纲吉还是会万分尴尬和羞耻:“不用!笹川同学,真的不用了!”纲吉拼命摇头拒绝。
就算没有伞,他也可以等到天黑再回家的。
“可是……”笹川京子看着沢田纲吉少有的,坚决拒绝的样子也踌躇起来。温柔的她自来尊重他人的选择,但她又觉得沢田同学确实是需要帮助的。
虽然已经同班快一年了,但笹川京子和沢田纲吉并不相熟。实际上,班上很少有人与沢田纲吉相熟的,换句话来说,沢田纲吉在一年A班没有一个朋友。
刚入学分完班,第一次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在让他们一一站起来向全班自我介绍;轮到沢田纲吉时,班主任非常严肃认真的嘱咐他们:“沢田君有特别严重的日光性皮炎,不能被日光直接照射到皮肤,大家在平常多照顾一些哦。”那是笹川京子对沢田纲吉的第一印象,回家后她有询问妈妈什么是‘日光性皮炎’,得到了令她似懂非懂的解释。
更直观让笹川京子认知清楚到「沢田君有特别严重的日光性皮炎」意味着什么,是在她刚升入国中一年级的第一周的周五,全校大扫除的那个下午,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负责打扫没有日照的走廊的沢田同学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将清洁工具收起带回教室时,被没有认真工作反倒打闹起来的男生们撞到,无意间将他从没有日照的地方一下推搡到了窗边。教室本就不大,为了大扫除,大家将桌椅全部堆到了教室最后,留出方便打扫的大片空地。
穿着长袖长裤制服的沢田纲吉闯入充沛的日光不过几秒,他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部便瞬间冒出了大片诡异的如陈疮般灰败,密密麻麻的斑屑,空气里还飘出皮肤烧焦的味道。
就连沢田纲吉本人在当时也没反应过来。
最先发现这一情况并被吓到失声尖叫的,是站在沢田纲吉旁边的负责擦玻璃的女生。之后,所有人才惊愕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个离得近的男生们在那一刻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要做些什么来帮助对方,当即脱下外套将日光里似乎要‘灰飞烟灭’的沢田纲吉蒙住,带离日照地。
再之后,老师们也来了。
笹川京子不知道被人群层层包围住的沢田纲吉究竟怎么样了,但她看到有离得很近的,大概看到外套下沢田同学模样的女孩子被吓的捂住嘴,泫然欲泣的害怕的脸。沢田同学很快被送去医院,周末结束后的周一,也请了病假。班主任在第二周的班会上又再郑重不过的重复强调,沢田君是绝对不能被日光照到的这件事。而再见到沢田纲吉时,已经是第三周的周一了。
不止笹川京子,这件事给一年A班所有学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心里阴影)。所以对待沢田纲吉的伞丢了的这件事,笹川京子格外慎重。她认为沢田纲吉在这件事是需要帮助的,但沢田纲吉本人却一点也不想要被帮助的样子……是因为不是朋友的缘故吗?
笹川京子莫名失落了一下。
“好吧。”拗不过沢田纲吉本人的意志,从不强人所难,本性再温柔善良不过的笹川京子道:“如果沢田同学需要帮助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她说的郑重无比,认真的眸光熠熠。
“嗯……”沢田纲吉狠狠点头,“我会的,谢谢你,笹川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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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在角落座位上的沢田纲吉翻出书包里的作业和课本,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佯作投入完成作业的样子。其实他对课业一点也不感冒,平常上课大多也是躲在书本后面偷偷睡觉,练习本上只有零零散散几道基础题会做。但为了让笹川同学不必担心他,以及为了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营造出几分认真努力对待学业的上进,纲吉还是忍住无聊,低头做起了题目。
效果似乎还不错,原本会时不时向他投来欲言又止的,关怀目光的笹川同学似乎慢慢放心,确定他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后,注意力再度转移到值日的琐碎事情上去。
没过多久,便成了沢田纲吉时不时偷偷去看笹川京子了。
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笹川京子,沢田纲吉可能已经决定休学不念了。
沢田纲吉对学习没有兴趣,甚至在学习上还有些迟钝,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努力学习,但因为体质原因,他在白日昏昏欲睡,就算晚上将书温习的很好,考试的时候没能好好的将学会的东西写到卷子上。最终,依然拿着比以前吊车尾好一点的,倒数第十的成绩。而在能够让人忽略学业上不足,提升人气魅力的体育方面,不能进行室外活动的沢田纲吉没有朋友,少有能轮到他们班在室内上体育课的时候,沢田纲吉自然也只能是坐在一边的替补的替补。
即使他运动神经还算不错,因身体原因,纲吉也不会去做会招来麻烦的事情。比如,加入在室内进行的运动部。纲吉不想再因为他体质的缘故发生什么意外了,这些意外对他来说其实并没什么,但却会给他的妈妈带去很大的负担。纲吉不愿意妈妈因为他那么辛苦。
所以性格在班上足以称得上孤僻,学习又不好,运动也不出色的沢田纲吉被喊作「废柴」也不奇怪。他就像是一块生长在并盛不能见光的湿冷黑暗里的苔藓,除了他那罕见的日光性病症外,再无其他能引起别人关注之处。这样的他,如果待在家里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吧?
妈妈不必每天担忧他是否会在学校发生什么意外;没有朋友,就连老师也不怎么喜欢他,反倒因为他成绩太差而拖后腿,又体质特殊而不得不多些留心照顾的学校里,大家也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感到沮丧……这些都进一步促使在学校没能获得什么的纲吉想要休学。
但最终,没能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因为想要和笹川京子成为朋友的念头。哪怕只是一起上下学,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沢田纲吉卑微的这样想。连与笹川京子单独相处,机会再好不过的现在,他都无法鼓足勇气同京子多说几句话,沢田纲吉的废柴人生可以称得上是怂到极致了。
眼看着笹川京子已经快做完值日了,坐立不安的沢田纲吉攥紧拳,默默吞咽了无数次口水后,终于打算主动同笹川搭话。他脑子里构想了无数种方式,张口前还在焦虑的思考到底哪一种才合适,究竟哪一种才最好——“那个……笹……”
“沢田同学,我去倒一下垃圾哦。”笹川京子温柔的声音止住了沢田纲吉的选择,“如果你要走的话,记得把教室门带上。”
“嗯、嗯!好的!”沢田纲吉连忙点头应到。
目送京子拎着系好的垃圾袋,离开后,他这才颓败的趴在桌子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怂爆了的沢田纲吉发出一声悲鸣,双手将自己本来就蓬松的褐发弄的更乱糟糟了。
“噗,在做什么啊,沢田。”
因为过度沉溺在唾弃自我的消极世界,导致没注意到有人回到教室的纲吉在听到对方带笑打趣的声音后,连忙坐起身,这才发现是同班,邻桌的山本武。
“……山本君……”
跟废柴的他不同,山本是截然相反的校内人气学生。虽然是一年级,但已经是棒球部的正选候补,就连后援会都成立了。纲吉常能在教室外看到那些来偷偷看山本,或者给他送爱心便当的女孩子们,除了同级生外,甚至还有二三年级的学姐们。
纲吉认为,黑发短俏,相貌帅气,脸上又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山本同学确实值得被大家喜欢。就连班上的男生们,对应当被看作公敌的山本同学也十分亲厚熟络。
山本武人缘超级好!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
纲吉也同样是愿意和山本做朋友的,他们时常因为考试不合格而参加周末的留校补习;刚入学的时候,他不小心被同学推搡到阳光下,也是山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用外套帮他隔绝了日光,将他送上救护车的。
至少在沢田纲吉这里,对山本武的好感与对笹川的好感是不差上下的。
“沢田,你有见到笹川吗?”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好后,弯腰放到班内收纳架的山本扬声问:“我们今天一起做值日的,笹川负责室内的打扫。她现在怎么没在啊?”
纲吉一下子就懂了,山本应当是体贴笹川同学,包揽了室外全部的值日工作,现在才做完回来。
“笹川同学去倒垃圾了,等下就回来。”纲吉一边看着山本利索的整理物品,一边说。
“原来是这样。”几下就结束了手头工作的山本突然转过身,站在纲吉所在座位的对角线的另一端,望着他:“那你呢?沢田。你怎么还在学校……?”作为沢田纲吉的邻桌,山本武自然是知道沢田纲吉没有参加部活,是放课回家党。
“呃嗯……有点事情,今天要晚点回去。”
纲吉想了想,还是隐瞒了伞的事情。他跟山本没有那么熟,没有必要让对方为他担心。就算对方只是礼貌上的会多问几句关于他伞的问题,纲吉也不愿意麻烦对方。
虽然废柴又没有勇气,但沢田纲吉是完全明白,生而为人不要因为自己给别人带去太多麻烦这样的道理的。这也让沢田纲吉在人际交往上显得冷漠,实则只是废柴的他发自内心的笨拙的体贴。
然而在学校,没人会有兴趣去了解沢田纲吉的为人,所以他这一点至今没被任何人察觉,反倒因此才总是交不上朋友。大家本能的喜欢和厉害的人做朋友,废柴笨拙的纲吉缺少优势,还性格总是那么被动而冷漠……他能交得到朋友才怪。班里和他平时说话多的,大多是喜欢拿他开玩笑,变相也算是一种‘欺负’,但不至于那么刻薄的男生们。
“哦,好吧。”得到回应的山本漫不经心的点头,朝自己的座位,也就是纲吉旁边走过去。纲吉看着山本越来越近的高挑身影,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咦?”在自己座位上才刚坐下的山本忽然凑近过来。
“沢田,你脸好红,身体不舒服吗?”之前因为决定主动与笹川京子搭话而憋出的羞红还没褪去,在肤色比雪还要苍白的沢田纲吉脸上格外显眼。
“不是……”纲吉下意识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山本那落在他额头的上,有些亲昵过头的手掌热度给惊散了。
“好冰。”对沢田纲吉的体温,山本用了比「凉」更甚的形容。
没有人类的体温会低到用「冰」来修饰的,除非是……死人或死灵。
一直存在沢田纲吉心里的,非人类的那根弦蓦地绷紧。猛然抬手,将山本关心他而伸过来探测额头温度的右手挥开,纲吉慌张而戒备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将他们间的距离拉开。因为一直交不到朋友的缘故,所以沢田纲吉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来触碰他,感知他的体温。
因为身体缘故,没上过幼稚园,跳过了需要被照顾的一二年级,三年级才入学的沢田纲吉十分紧张,他害怕山本因此发现什么他一直以来拼命想要隐藏的;恐慌如果山本真的发现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关于自己是吸血鬼这件事,沢田纲吉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除了父母亲外的第三个人知道。短短几息,纲吉像是在接受灵魂的审判。
“哇啊,你的手也好冰啊。”毫无所觉的山本并没有察觉他的紧张,反倒又主动凑过去些,大方坦然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感知到了同样冰冷异常的温度。
“沢田,你是极寒体质吗?”山本想起女孩子常说那些话题,问道。
“……嗯。”纲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过激了。正常人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的存在啊!山本的逻辑才是正常人的逻辑。紧张消除了一些的纲吉试图让自己表情和声音都自然些,“但可能也是因为山本君的手掌太热的缘故,才觉得我体温低吧。”
“哈哈哈,也是。”山本露出帅气的笑容来,“我听女生们说,运动员一般都是实热体质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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