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th返程
沢田纲吉心乱如麻。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在杀了人后, 还能若无其事的、开开心心的、毫无罪恶感和负担的跟朋友们一起享用午餐。直到偶然间遇到了死者尸体的时候, 才终于迟钝地清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这不意味着, 他开始愧疚和懊悔了。
沢田纲吉想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自己对杀了一个人这件事现在也是无动于衷的。
是因为对方是恶人吗所以他将恶人和尸生人挂了等号是吗但尸生人不是人类, 那个会用电气的陌生年轻男人却是。纲吉有些不懂并混淆对生命的定义和判断了。他的心在怦怦地狂跳, 跳得如此剧烈, 以至他屏住了呼吸, 下意识间连气都不喘了。
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纲吉想, 那他就会被电死在杜萨拉迪餐厅的洗手间, 恐怕狱寺同学也难逃一劫。可是, 纲吉又微弱无力地想, 当那个金色的闪电河童对方具象化的精神体被他抓到并拽进他的精神世界时, 他就已经完胜了,本可以不将事情做的那么决绝的。
都是因为那时的他心里滋长着一种阴郁的情绪。
是他想要吞噬掉更多的力量, 填饱自己总是空虚辘辘的精神。所以,他没有一点儿犹豫和纠结, 也不再思虑后果他选择了当时最不折磨自己的做法,痛痛快快地直面了自己的欲念。
你的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承认你的不可耻。
说出你的更不可耻。
reborn曾说过的话,邦邦作响在他脑袋里。
憋在闷塞胸膛里的呜咽和呻吟差点直冲出来,纲吉低垂着脑袋。他一早就知道, 如果放任自己的话会受不了, 会觉得恶心感到心惊肉跳, 不断折磨自己所以为什么他那个时候要这么做他是直面自己的了,然后他杀了人,还吃掉了对方的灵魂。
他是恶魔。
他没有心。
但吸血鬼本就没有心跳,一直都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地臆想,想象自己的心脏也像其他人一样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着罢了。抬手,掌心抚在胸口,那里是一片无边的冰冷。
沢田纲吉突然感到难过。
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犯下了罪恶。实际上,虽然他正在不断用人性中的理智和善良来责备自己,但他本心却仍然没有半分悔过,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现在的灵魂,完完全全裂开成了两瓣。但是,麻木不仁又冷酷地那半灵魂也会感到难过,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的。沢田纲吉在为这件事难过,悲伤到深感憾恨。
“十代目”回身一瞥间,忽然发现了他的十代目神情不对劲的狱寺隼人站起身,脱离了正在专心埋葬麻雀的女孩子们,向他走了过去。
他们都举着伞,狱寺比他的十代目要高,所以靠近过去后,反倒没有在稍远些的地方蹲着扬脸看十代目时那样,能将沢田纲吉看得那么清楚。隔着歪歪半斜的伞面,隔着嘈嘈急雨打在伞面的落珠和朦胧水雾,狱寺隼人并无法像平常那样切肤接近到他的十代目。
不知道为什么,有史以来第一次,此时此刻的狱寺隼人突然觉得自己跟他的十代目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他如何坚定地伫立,张望在两个世界相接的边线,尝试迈过去如果沢田纲吉拒绝,狱寺就永远无法越过去,走向他所在的那半边世界。
狱寺为此感到疲倦和语塞,他似乎总在也只能说“十代目怎么了吗”
就像现在这样。
纲吉对狱寺的无力毫不知情。他望着那具尸体的脸许久,久到医务人员发现了白色尸布被风吹开来,抬手将它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尸体,并随手关上了救护车车厢的大门。
“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收回了目光,纲吉转过身,对身侧一直执拗盯着自己狱寺轻轻说。
“我们走吧,狱寺同学。”
沢田纲吉曾听母亲说“当负担完全缺失,任何生灵都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
也曾被教诲“没有比同情心更重的了。哪怕我们自身的痛苦,也比不上同别人一起感受的痛苦沉重。为了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痛苦会随着想象而加剧,在千百次的回荡反射中越来越重。”
这些他都没有用心地记一下,不以为然地觉得与自己永久无关。所以他现在,在前往车站的每一步都轻得毫无感知,所以他一点也没有痛苦。
他只是有些心情不好。但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没有刚从杜萨拉迪餐厅出来时那么高涨了。女孩子们是因为那只可怜的麻雀,狱寺隼人是因为沢田纲吉。因此,他们各自撑着伞,彼此间皆无言语,只听得到鞋子踩水和下雨的哗哗声。
这倒是令纲吉拥有了许多时间来理清思绪。
笹川和三浦时不时会有细碎的交谈,十代目在沉默中出神。
返程的路走得沉闷,狱寺隼人本想点支烟,但被风吹得斜打在身上和脸上的雨实在扰人,弄得他身上一片冰凉潮湿的。于是,狱寺隼人干脆打消了这念头。
因为十代目现在看起来是不想要被打扰的样子,狱寺便没凑过去,主动与他搭话,热络气氛。也是因为狱寺自己也有些烦躁和闷气。
无事可做,无聊的狱寺隼人干脆心里复盘今天的战斗。
与其说是战斗,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十代目遭受了攻击,连帮助他都做不到的,废物无比的被他护在了身后。这便成为了紧压在狱寺隼人的可怕重负,搅得他心绪不宁。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了缘故,双手塞在裤兜里的狱寺狠狠偏过了头,咬紧了下唇。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说要成为十代目的左右手呢
狱寺隼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严格。尤其在事关沢田纲吉的方面,他鞭笞自己更是毫不留情,时常在心中将自己自贬到尘土里,会无限重复自己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错误,然后将自己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哪怕他今后永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手腕上被石箭洞穿的伤口在隐隐作痛,狱寺隼人将疼痛全数忍下。
十代目在陷入他所未知但隐隐感到恐怖的境地,再清醒之后似乎就忘记了这件事。这并不是狱寺隼人在指责或抱怨他所认定首领的忘性,他反倒觉得这样才好。狱寺隼人并不想要再看到十代目愁眉锁眼的焦急了。狱寺隼人还是更喜欢看到十代目笑起来的样子。
受痛的手腕已经蜷成了扭曲古怪的样子,但搁着衣物,谁也看不到。而且伤口没有流血,只是一阵阵涌出直刺脑仁的剧痛,狱寺隼人心平气和地挨着,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异样。
又转了一个路口,现在只要再过两条街就能到车站了。
想到马上就能坐上车,回到并盛,狱寺觉得心里倏然轻松和平静了许多,就连呼吸也松快了许多。是因为并盛町有reborn先生坐镇的缘故,狱寺隼人很信任并尊敬世界第一杀手。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在女孩子们的后面,比沢田纲吉还要落后半身的狱寺隼人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是坡跟的玛丽珍鞋落地时,会发出的好听的哒哒声。狱寺隼人听得出来,因为他曾经很喜欢的一个姐姐,或者说他的亲生母亲生前很喜欢穿这样的鞋子。
鞋跟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相触,清脆的像是竖琴被拨弄了琴弦。
穿着这样鞋子的女性路人以一种静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方式走在狱寺隼人身后。聪明好用的脑袋里已经塞满了乱糟糟情绪的狱寺隼人没有理会,任由这种熟悉哒哒哒的脚步声跟在身后。脚步声和雨声融在一起,交织成一种优美的旋律,狱寺甚至觉得有些好听。
一直到现在脚下这条路的尽头,他们又拐了一个路口的时候,狱寺隼人被红色的指示灯堵在了路口,暂停了脚步,才不经意地回头,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身后的女人。
是一位撑着白底印有细碎樱色小花洋伞的,穿着黑色及膝连衣裙和黑色细带玛丽珍鞋的女人。个子不高,大概只到他的下颌,但是因为撑着伞,所以看不到面容。
这本就是不足未提的一眼,狱寺的目光匆忙扫过便收回了。
然而似乎察觉到了狱寺的打量,沉默站在雨里,漂亮伞下的女人稍稍扬起了些伞面,露出了温柔娴静的美丽脸庞,与狱寺隼人如出一辙,但更要清澈柔和的绿眼睛染着朦胧的笑意和茫然,落在了狱寺隼人的身上。
这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是狱寺隼人所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她不仅有着比宝石还要漂亮的绿眼睛,美目盼兮,还有一头柔顺如瀑的及腰银发。
狱寺隼人撑着伞,维持着回望的姿态,一动不动。
路口对面的交通指示灯从红色跳成了绿色,人行道上重新开始人头涌动起来。沢田纲吉和女孩子们撑着伞,朝路对面走去,只有狱寺隼人还停留在原地。
他已经无法再前行了。
因为银发绿眸的美丽女子独霸了他的目光,将其他人留下的痕迹一扫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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