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山花烂漫,草长莺飞。。
一队马车行驶在向西的山路上。
当中的一辆马车精致华丽,在车厢后部有独特的纹饰,表明是贵人专属,端地华盖绣帘,香风阵阵,就连拉车的马儿都高大神骏,气派非凡。
半山腰的小道上,小道姑清漪挑着两小桶山泉水,远远地望见,就搁下担子,手搭凉棚,细细地观瞧了一会儿。
等看清了马车样式,就仿佛被蜂儿蜇了似的,噌地跳起来,连担子和水桶都不要,一阵风似地顺着小道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大呼小叫起来。
这动静,引得马车中人掀开了帘子,正好瞧见半山腰上,一道青影如兔子般地蹿了出去。
“哧!”
车中人就不由得发出一声笑,神情嘲讽。
这是位三十来岁的贵妇人,容貌端丽,衣饰华贵,只是若细看的话,头上的金钗宝石不够鲜亮,身上的衣袍也该是洗过几水的。
“这跟猴子一样的咋咋呼呼的,可不就是闲云观里的小道姑了!”
贵妇人旁边的脚踏上,坐着个婆子,这婆子圆脸微胖,眉眼天生上弯,看打扮也是主人身边得力的那种,见主人发笑,也跟着附和。
“这估计是听了什么信儿,早就盼着咱们来接人呢!”
贵妇嘴角斜斜一撇,目光瞧着半山腰树丛中透出的一角飞檐,仿佛就瞧见了那个让她一向瞧不起的人物。
婆子也学着撇嘴,“可不是么,说起来,这位主儿,住在这西屏山的破道观里,也有好几年了吧,没人理,没人问的,这日子是熬得慌!如今可不是咸鱼翻身,飞上枝头了!”
贵妃眼中闪过怨愤和不甘,“他们姓王的当真是走了大运,祖坟里冒了青烟!”
前朝皇帝失德,丢了天下。
好几家豪强起兵造反,一时间五分天下,各家都差不太多。
倒是她的夫家由州卫家,兵强马壮,实力雄厚。
北原王家为了示好,将长女王瑛娘嫁给了卫家的庶子卫老六。两家算是成了姻亲,结成了盟友。
这位王瑛娘说起来还是北原王家家主王世绩的元配所生,要联姻怎么也该找个卫家的嫡子,但谁让王瑛娘是个有名的克夫寡妇,尴尬人呢?
嫁了两位,就死了两个男人。
而这位在王家的地位本来也不高,她的生母虽是元配,但只是小商户之女,身份太低,后头生父王世绩渐渐腾达,要娶高门杨氏之女,元配也只能让贤,出家为婆母祈福,女道士一当就是几十年。杨氏嫁过来,又给王世绩生了儿女,再加上后头侧室生的那些……这位长女可不就越发的不受待见!
所以说为了联姻,被打发嫁给同样不受宠的庶子卫老六并不奇怪。
后头卫老六战死,这位在卫家没啥存在感的媳妇倒是知情识趣,自请长居闲云道观。
那会儿全卫家上下估计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哦,终于这个克夫的晦气人能滚出府了!”
但谁也想不到啊!
风水轮流转,卫家一天不如一天,王家却眼看着要一统天下!
卫家的兵马越来越少,地盘年年萎缩,到现在只剩下了祖地由州。
而王家三路大军已经对由州形成了合围之势。
两万残兵对上十几万常胜大军,傻子也知道结果如何。
打是打不过的,可不就只能降了?
但降也有不同的降法……为了卫家能多保点体面,多留点老本,身为当家夫人的郑氏,也只好带着心腹,放下架子,亲自上西屏山来请这位主儿。
“夫人,虽则那位六夫人实在是晦气无用得很,可如今形势不同了,她亲爹眼看着就要当上皇帝,她再不成体统,怕是一个长公主跑不了,夫人可千万要忍着……还得好生笼络才是!想想大公子,二娘子!”
乔婆子也是替自家主子叫屈。
你说这世上的事,它怎么就那么寸呢?
明明是团烂泥一样的主儿,光嫁人就嫁了三回,还连克了三个男人,长得一般,又不会来事儿,人情世故通不晓得,好坏话都听不利索……
偏偏她就跟着王家飞升,眼瞅着马上就能当长公主!
而自家的主子呢,名门贵女,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卫家嫡长子,成亲后生儿育女,打理庶务,样样能干,就再挑不出半点不好来,是由州有名的贤惠夫人……本以为将来卫家前程不可限量,夫人也能当个娘娘,却没想到,外头的爷们不给力,兵败如山倒……还得夫人亲自放了身段,讨好王瑛娘!
郑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我自然晓得。”
这就是命啊!女人再强,终了还得看外头的爷们。
如今夫君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好好培养儿子吧。
为了孩子们,别说让她去讨好王瑛娘那个三嫁小寡妇了,就是让她去讨好由州城门口那个叫花婆子,她也得咬牙去啊!
“师父,师父,来了!来了!”
小道姑清漪一头冲进闲云观后院,嘴里不住地嚷嚷着。
王瑛娘正坐在小杌子上,守着个红泥小炉,手里拿着几根柴火准备朝炉子里塞,被小道姑这动静惊了一下,柴火都掉在了地上。
“你这丫头,毛毛糙糙,张张惶惶的,说话也是没头没尾,什么来了?猫来了?狗来了?强盗来了?要你去挑的山泉水呢?你又不是不晓得,做樱桃酱正等着用呢!往年做的还不是你这馋嘴丫头吃的最多!”
王瑛娘还没说话,从后院的厨房窗子里头,先探出了个半身,却是位四五十岁的婆子,枯干黑瘦,形容寡淡,唇薄似刀,张嘴就是滔滔不绝的数落。
小道姑缩了缩头,眼珠子转了转,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是看见卫家的马车来了!”
说着又欢快起来,“定是来求着要接师父回卫家的!”
“北原王家的兵马听说已经快要打到由州来了,由州拿下了,咱家祖师爷就要当皇上,师父那就是长公主,长公主啊!”
她师父当上长公主,那她岂不是成了长公主的弟子,跟着飞升了?
长公主的弟子,能在由州城横着走啦哈哈哈!
王瑛娘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拾着散落地上的柴火。
声音也是不紧不慢,“……清漪,去开门吧,客人来了。”
郑氏被心腹乔婆子扶着,矜持地下了马车,站定后向周遭打量一回。
但见这道观屋宇陈旧,院子窄小,原先的青瓦白墙看着灰扑扑的,也就是掩映在遍山的翠竹林间,还算勉强能看。
那个尴尬人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住就是五六年!
郑氏目光闪了闪,想到当初那人远嫁,苍促草就的婚礼,简慢寒酸的新房,满府上下明晃晃的鄙视……这心里就有些发虚。
然而想到她男人战败被抬回来,三个月了还在闭门养伤,原本神采飞扬的娇儿娇女现下惶惶不安,连府门都不敢随意出,她就把心一横,迈步向前。
站在大门前,乔婆子才伸出手去,那院门倒已经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小道姑。
一照面,乔婆子就认出了这丫头。
六年前,六太太嫁过来的时候,陪嫁号称是一万两,还有十来个下人。
这要是由州城里哪家富商嫁女,这个陪嫁倒是相当丰厚了,可六太太娘家是什么人家?
五分天下的北原王家啊!
还是嫡长女呢,就陪送这么些?
说是一万两,不值钱的布匹和样子货的摆设就折算了好几千,真正交给六太太的现银,估计最多也就三两千!
所以说,能怪卫家上下都瞧不上这位六太太吗?
而六太太带来那些人,就有几个是王家派来的细作,没两年就被卫家揪了出来,为了顾着两家联姻的面子,都悄悄地处置了,因此各房的太太都有得力的人可用,而六太太身边,那真是寒酸得不行。
到最后,能陪着六太太住到闲云观的,也就是一个丑得伤眼的贴身婆子,还有个满脸孩气的九岁傻丫头。
如今这傻丫头倒是长大了,看着个头不低,吃得还挺胖乎,就是还笑得傻不啦叽的。
“姑娘,六夫人可在么?劳烦通报一声,府里大夫人,亲自来拜会了。”
乔婆子的白胖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放在五六年前,这么个毛丫头,都站不到她这位管事妈妈的脸前来!如今她还得低声下气地来巴结!
清漪挺胸昂首,眼皮一抬,扫了眼面前的乔婆子,目光斜斜地落到不远处的郑氏身上。郑氏身边还站着四个丫头,两个婆子……至于男仆们则规规矩矩地站在百步开外。
郑氏这位卫家的当家夫人,以往那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啊?
现如今见了她这个开门的小丫头,居然也不得不咧开了嘴,冲着她点了点头,露出自以为和气实则怪异的笑容。
乔婆子似突然省过来,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个荷包,亲热地塞进小道姑的手心里。
“好久不见,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这个荷包给姑娘拿着玩。”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贿赂呀!
掂着手上的份量还挺重的,而且形状也不是铜板,最差该是银子……哈哈哈,有钱了!
小道姑两眼一亮,嘴角的弧度微弯,但很快就又矜持地撇下去。
“我师父喜静,不乐意瞧见许多人,卫大夫人若要拜会,就只带这位进来吧……”
哈哈哈,看到这些先前趾高气扬的老货们,憋得不行还强装笑脸的样子,她就想捂着肚子大笑一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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