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围场。
尽管距离兵部侍郎遭遇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营地里依然充斥着紧张氛围。
禁军侍卫严谨地在四处放哨巡逻, 齐整地脚步声在营帐外掠过, 即使已至深夜, 围场四周的火把依然高高举着, 各府各世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夜不能寐。
唯有圣上的那座明黄帐篷早早歇了灯,即便御卫巡逻也都放轻了脚步声, 不敢惊扰。
虞优半夜被外头“抓刺客”的惊叫声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衣坐到桌边饮茶。
没一会儿郝光远也到了他的帐里, 因为屏退了下人,是以聊天时也没个遮拦:“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好的一个夏猎闹刺客, 既不是刺杀圣上也不是刺杀皇子公主, 没事挑了个最胆小的兵部老儿。”
郝光远说着也给自己沏了杯茶, 嘲弄地笑了声,继续道:“那兵部老儿也忒会闹腾, 就手上被人划了屁点大的伤痕, 鬼嚷嚷了一整夜, 连御医都说是他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虞优对兵部老头没什么印象, 不过白日跟兵部家的公子倒是闹了些不愉快,那赵谋刚从边境历练回京不久,年轻气旺,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二爷在京城的名声,还挑他当软柿子欺。
然而参加夏猎中十成里有九成的达官贵人平日都受风满楼照拂,要知道这年头做官不好贪油水,遇事需钱财了都是找他帮忙在中间行方便,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临安城最有钱的虞二爷几乎已经成了大家不必多说就会严格遵守的黄金律令。
是以白日他还没吭声,那赵谋就已经在狩猎过程中被各家使足了绊子,听说狼狈至极。
那赵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运气衰,后来大约是被好友告知了,这才知道是无意间对他的嘲讽招致了祸患。但这小子也是个硬气的主,又狠狠到他面前挑衅了句什么“老子绝不怕你”,连他听了都不知道是该钦佩对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同情对方的天真不谙世事……
就是瞧不出能生出这么个桀骜儿子的兵部老儿会是个受点伤就大惊小怪的浮夸性子。
这时篷外传来争执声响。
兵部老儿:“你们别拦我,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去禀明陛下!”
众臣心累劝说:“陈大人,公公都说陛下已经歇了,既然人无事,还是明日再报吧。”
“不行!那刺客如此大胆,趁夏猎期间都动到我陈某身上来了,亏得我陈某命大,才侥幸逃开一死!一定要禀明陛下,深究不可!”
众臣头疼,不约而同觉得是陈大人想太多。在夏猎这种时候刺杀,古往今来的史例中基本都是针对皇室成员,能刺杀他这个兵部侍郎,八成是私人恩怨。现下因为这个私人恩怨已经扰得整个营地不安生了,还要叨扰入眠的陛下,不是当众触龙须是什么。
听外头大臣还在极力劝说,郝光远啧啧叹道:“今夜怕是不让人睡喽。”
虞优仰靠在软榻上,只觉得眼皮已经垂到肚子上,颓丧道:“本少爷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想不开,让自己沦落到这种鬼地方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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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殿下的营帐前,因为有暗夜十六骑层层守卫,宣称谁人不见,是以发生那么大的事后,还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打扰摄政王的清静。
帐中明烛摇曳,姜九黎坐在书案前别有兴致的练着书法。华服在身,玉冠束发,像是从未歇下过一般。
半晌,清风进帐,低声禀告道:“殿下,薄爷回来了。”
姜九黎将毛笔搁回笔架上:“让他进来。”
不消一会儿,清风便领着一个蓝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冷白寡淡的面容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稍显生气,薄易不疾不徐地抱手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怎么说也是从小一并长大的玩伴,即便一方去了边境七年,但对彼此的熟悉了解还是深刻到骨子里去了的。
所以姜九黎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薄易抬手时右臂的僵硬不自然,修眉轻蹙,道:“受伤了?”
薄易不加掩饰,颔首应声:“嗯。”
边上的清风听了这话都有些惊疑、不敢置信,要知道薄爷和自家殿下武艺不相上下,哪怕是放到江湖中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能敌手。
接着便听自家殿下肃声问道:“怎么回事。”
薄易轻描淡写:“遇到个老熟人,在边境那几年曾在战场上碰过几次,担心被认出来,就没敢用全力。”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问道:“晚上跟你交手的有几人?”
“七个,全部都是秦人的身手。陈决此番夏猎为了在陛下面前邀赏,把这些人都佯成侍卫带在身边了,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蠢。”
姜九黎点头:“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
“嗯。”薄易顿了顿,又提醒道,“陈决背后的人还没引出来,别太早把他这条线断掉。”
姜九黎懒洋洋:“知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急性子。”
薄易笑了笑,没跟他继续争辩。
跟急性子没关系,这人打小厌世看不惯那些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瞎蹦跶,这陈决的性子也是难能可贵的正中他下怀,能忍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九黎又转而对清风道:“清风,送薄爷回去,这两日你便乔装在他身边护人周全。”
清风恭敬领命:“是。”
说着引人往外走:“薄爷请。”
薄易回了自己营帐,没一会儿清风就把暗夜十六骑中医术最精湛的若雨领了过来。
虽说是十六骑中的上游,但横竖看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满脸未脱的稚气。
若雨将装了基础用药的医袋放到桌上,一板一眼地请示道:“大人,让属下看看您的伤处。”
薄易依言褪下外衣,将里衬的袖子敛到上臂。因为时间匆忙,回来后只把夜行衣换下,手臂上的伤口不曾处理,还是呈原先的样貌包扎。
若雨看着薄爷胳膊处明显姑娘家裙裳纹路的绑带,不符年纪的深沉了一下,想着癖好是个人的自由,他也不好发表什么观点。
将沁了血的布带解开,发现皮肉的附近已经发黑并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愣了愣,道:“大人,您中了炽殒之毒。”
薄易并不感到惊讶:“嗯。”
若雨不敢耽误地从医袋中取了针灸帮人引毒,过程中没忍住感叹道:“炽殒之毒按理一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但大人这药膏刚好抑制了毒性……幸好现在毒素蔓延的范围不大,否则怕是要断臂削骨才能除清余毒。”
薄易眼底平静无痕,掩在袖袍下的左手静静摩挲着冰凉的瓷瓶瓶身。
若雨把毒素除清,又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收拾医袋时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爆棚的求知欲,惴惴又激动地问道:“大人,您先前用的药膏还有多余的么,可否送属下一点?”
担心对方不答应,他还特意用指缝比划了下距离,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宏图伟业:“您也知道目前炽殒之毒尚未研制出真正的解药,中毒之人除了在一定时间内将毒素引出,别无他法。但您的药膏显然有克制的特性!您只要送属下一点拿去研究,属下保证一定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来!”
说着觉得不够有保障,又抛出了其他诱人的条件:“您要是不愿意送,属下用买的也成啊,我药库里的那些毒药、补药,您随便挑,只要能赏我一点粉末就成!”
薄易神色淡淡,袖袍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瓷瓶,再自然不过地陈述道:“已经用完了。”
“……”若雨一腔热血泼了冷水,小脸垮了垮,格外忧郁。
末了又不死心道:“那您的药是从何人之处得来?”
清风看薄爷神色出游,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怕人会恼,连忙按了小老弟的脑袋,讪笑着让人早点休息,便双手缚着小老弟退出营帐。
营帐彻底静了下来,薄易将手中握了许久的瓷瓶放回了桌案上。
看了眼若雨帮他解下来的布条,还搭在托盘里并未收走,红白的纹理,带着暗色的血迹。
当时夜色看不清楚,现下见了,确实值当她说的那个价位。
轻笑了一下,掀开桌上小锦盒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块白色方糖来,含嘴里化开。
想起方才若雨的问题,沉吟少许。
何人呢。
许久不见的故人吧。
若雨被清风连拖带抱地拽出营帐时,两胳膊两腿还在空中各种扑腾晃荡。
不依不挠地大闹道:“风哥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没得到大人回答呢。实在不行我把空药瓶子讨过来闻闻气味也行,虽然没办法研究出所有成分,但花上十天半个月尝试,总能取得点进展!我可是……”
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被清风慢悠悠地接过:“我可是励志要当第一神医的男人。”
他说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瓜:“你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就成天男人长男人短的。”
若雨平生最恨有人因为岁数问题瞧不起他,恨不得分分钟跟人来场生死决斗。
指尖银针一亮,簌簌朝清风飞去。
清风机敏地旋了身,在银针力道削弱后悄然接过。
正笑嘻嘻地想要逗小老弟两句,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营帐后有道黑影掠过,视线一眯,借势将指尖的银针朝那个方向飞去。
若雨也意识到不对劲,没敢再胡闹,连忙和清风一同追了上去,然而营帐后空空如也,什么人影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暗叫糟糕。
薄爷受伤是一等机密,是以带若雨进营帐时都是悄悄潜进去的,然而方才那出一闹,两人都忘了这事儿,不仅光明正大的出来,还生怕旁人不知道的在门口大打了一架……
一盏茶后。
清风和若雨你推我打地挤进了摄政王殿下的营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交代了个遍,还不忘互相推卸责任。
末了互瞪对方一眼,非常没骨气地跪求主子帮忙想办法。
姜九黎失笑了一下,习惯了云淡风轻的样子,置之度外道:“还能怎么办,去求你们薄爷不杀之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我写主人公栏了,请大家高举“生姜”(沈姜)大旗~~~站其他股的也别失望,如果你们够倔强,或许可以来个双结局番外???反正每个人的故事都会完好进展的,请大家继续爱我们的二爷、易哥还有段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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