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秋买完染料,便回了沈府。门边的两个侍卫如若无物地直视前方,看她像看一团空气似的。
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乐得自在,她怡然地扯扯嘴角,朝自己的上泉苑走去。
沈府本就不大,但世间的人总有这般可贵能力,将排挤者在不大的地方还能圈出一块更加狭窄偏隘的位置,以便眼不见为净。
不过这点也正好合她的心意。
将布袋往怀里拢了拢,先前不觉得重,现下背久了,再加上里头放了瓶瓶罐罐的染料,只觉得肩头一阵发酸。
还没走进院落,倒是有人先一步跑着迎了出来:“二姐!二姐!”
沈南飞高声呼着,前秒刚听到声儿,后秒就蹿到了她跟前,见她一副男装打扮也是习以为常,只顾问道:“二姐您去哪了,怎的过了这般久才回来。”
沈宴秋看到他笑了笑,眉眼轻软:“去集市买了点东西,找我何事。”
沈南飞扬着脑袋兴奋道:“今日我在学堂被夫子夸奖了,父亲特意赏了我一匹小红马,改明我带您一块去城外郊区踏青!”
沈宴秋没急着应答,带人一道往院子里走,寻思半天没能找到婉拒的借口,索性直接道:“不了,你还是找你阿姊一起去吧。”
沈南飞跟在她后头的脚步一滞,委屈叫道:“你也是我阿姊!”
沈宴秋听言叹了口气。
沈府有个沈南卿,那才是整个皇城里头最高贵的美人,也是沈家唯一承认的嫡女。
将怀里的布袋在院里的石桌上放下,有些脱力的手臂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才同人耐心开解道:“飞飞,你应当知道父亲不喜你与我处在一处。”
沈南飞倔着脸瞪她:“就你我二人,父亲绝对不会知道的!”
沈宴秋吃难地挠挠眉心,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南飞快速堵了她的话梢:“下月就是我的生辰了,此番就当做是我的生辰礼物!”
沈宴秋见他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无奈应下。
沈南飞眉眼顿时飞扬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当真是心性纯粹,脸上半点遮挡不住喜悦之情:“那我们说好了,届时我来找您,您可别寻病推托!”
沈宴秋失笑,她像是这般耍老赖的人么,在人孩子眼里竟无丝毫诚信可言,好声应道:“知道了。”
沈南飞得了允诺,开心得几乎原地飞起。看日头西斜,猛地想起正事来,“糟了,我从学堂回来忘记同母亲请安了,二姐,我先走一步,下回再来陪您。”
“去吧。”
沈宴秋目送走他,到一旁的石凳坐下,触了触茶案上的茶壶,壶身还算温热,想来是方沏不久的,于是拿了杯子倒上一杯。
那边心儿从院侧的小庖厨里出来,手上端着刚做好的点心,看到她惊喜地叫了声:“小姐您回来了呀。咦,小飞少爷呢,他好像找您有要紧事要说,刚还等在这儿呢。”
沈宴秋嘬了口清茶,口中的干渴缓解不少,缓声应道:“见过了,人刚走。”
心儿点点头,将原本给小飞少爷准备的点心在石桌上放下:“小姐您饿了就先吃点垫垫肚子,婆婆还有两个菜没炒完,过会儿就能开饭。”
“嗯。”沈宴秋捻了块糕点在唇间轻化,慵懒惬意地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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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很简单,两荤两素,一主二仆,围在桌前刚刚好。
沈宴秋今晚有些贪馋,喝完一碗青菜粥没忍住又要了一碗。
婆婆笑着帮她盛来,感叹道:“小姐那位好友送来的大米当真是奇特,看上去与寻常大米一般无二,但熬出来的粥又糯又软,竟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米都要香甜。”
心儿跟着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也不知这大米是哪儿产的,在粮铺里买不买的到,感觉比先前府里供应的还要好上许多。”
沈宴秋深有同感,琢磨着自己被养叼的胃哪天换了普通大米恐怕还会不习惯,于是道:“我下回问问。”
此事说来好笑,这位送米的好友其实是她的一位读者,在这之前她还真没见过有人送礼是送大米的。
不过这位读者最初也是她在所有读者中遇到最财大气粗的,一箱箱送来的均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她从段老板那儿搬来发现后几乎烫手,不知如何处置,隔了好几日方用信件联系上对方。
对方得知她不愿收下后也没强求,没过两日就差人到书坊把东西抬走了,不过转头又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大米。
段老板劝她既然是大米便收下,不要拂了对方的一番心意。
她无奈下给人回了封感谢信,谁知在这一来一往中,两人也因此事结下友谊,时常写信互通有无,渐渐地也便发展成了笔友,至今都在联系,算是一段奇缘。
晚饭后,婆婆和心儿一同收拾碗筷。
沈宴秋提了布袋,跟她们招呼了声“我去趟隔壁”,便捎上蜡烛朝里屋走去。
所谓的隔壁,其实就是柜门后通往的新别院。
这户人家年前举家搬迁去了江南,她买下后命人由里到外全部重整了一番,上月才竣工。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很少,连段老板她都不曾告诉,沈府里更是没有人能猜晓到这普普通通的上泉苑后会别有洞天。
树梢上红绳摇曳,伴着红烛的微光,依稀能辨认出花丛间的一条小道来。
沈宴秋推开一扇门,将墙边矮柜上的蜡烛一一点燃,这才照出屋子的全部景象。
将布袋扔到桌上,来到屏风后开始脱衣沐浴。
这室内人工温泉花了她黄金百两,泉水流动,四季温暖。
倒不是她赚钱后变得娇奢放纵,实在是有时候感觉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通过花钱买点痛快。
只有知道这世间还有无数荣华富贵等着她去享受,方能聚攒起继续活下去再干他几票的动力。
感受到温热的水沁入肌理,侵向四肢百骸,沈宴秋舒适地闭上眼靠在岩壁间。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是个代入感极强的人。初来乍到时,除了对未知世界的陌生和恐慌,她经常沉浸在原身残留的情绪中难以抽离。那时的她一度怀疑自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得抑郁症的穿越者。
后来稍稍克服了,她又开始思考起人生的意义,她是个看重羁绊的人,在这无牵无挂的世界,不知道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实在是婆婆和心儿哭惨了,她讨厌有人为了她寻死觅活,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消极都有种罪恶感,这才决定勉强打起精神,将日子过上一过。
婆婆和心儿都是衷心的奴仆,若哪天得知她们真正服侍的主子早已魂归西天,也不知会做何反应。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自己一个人活着已经够累了。重活一世,看上去像是赚来的,但她并不因此感到快乐,处在虚假的世界,让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生怕哪天醒来就是黄粱一梦,她只有不断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能让内心平稳下来,有种生命的真切感。
若不是遇到段老板,她恐怕到现在还是只浑浑噩噩、虚妄度日的咸鱼,不会选择重操旧业。噢,不,这么说有些不准确。前世的她是个漫画家,如今转行当上了小说家,两者在根本上属于不同的行当,算不上旧业,只不过讲述的还是那些男女情爱故事,换汤不换药,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沈宴秋在池里只泡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了,太久她怕自己会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随便拾了件白色单衫裹上,将窗户推开,晚风吹进,屋里的热气散开不少,这才回到书桌前,开始捣鼓今日从集市买来的染料。
在现代用惯了板绘,突然换回原始颜料多少有些不习惯。不过写书以来,书上所需的配图插画都是由她亲自绘制,长此以往,用的也上手起来。
白日里给段老板送了一期的书稿,下期的目前写了一半,今夜不太想动笔,索性打算画几幅画消遣打发时间。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她眸光微动,来到窗前,果不其然看到一只白色的鸽子沿着案台走来走去。
“大帝。”她亲近地唤了声,鸽子有灵性地朝她的方向踱了两步。
将鸽子抱到怀里在脚踝处摸了摸,不出所料找到一张信条。
展开一看,信上内容扑面而来的画面感:“太太,您的新书合本我抢到了!!!呜呜呜,我真是爱惨了您的签名!不过我小叔叔今天不知怎么了,晚间突然跑来给我布置了两篇小作文,我可能要等明天才能看里头的新番外了呜呜呜呜。”
传信来的是她的一位小友,年纪约莫十岁上下,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前些日子两人算是在某种现实意义上面了基,因为小友家中管教极严,偶尔才能得以机会溜出门,于是两人便一直靠“大帝”互相维系交往。
沈宴秋到屋里拿了纸笔,眼底笑意清浅地提笔回复道:“功课要紧,书可以推后慢慢看。你要是喜欢我的签名本,下回可以把我这里多的一并给你寄去。你年纪小,预售人多,日后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去了。”
等墨迹晒干,将纸条折好裹在鸽子脚边,拍拍它的脑袋,看它在月空下扑腾飞远。
皇宫里。
某个坐在案前冥思苦想,散尽浑身解数憋字眼的小身板在听到“咕咕咕”的叫声后,一个激灵般地跳到了窗台上抱住远处飞来的白鸽。
三下两下拆开信条。读完上头的内容,嘴边不由发出“咯咯咯”的憨傻笑声,两只冬瓜似的小短腿开心地悬在空中乱打,桌案上的物件被她踢倒一片,却依然不在意地乐弯了腰。
里屋听到动静,传来慈祥的女声:“十一,做完功课再玩,要不然明日你皇叔那儿娘亲也帮不了你。”
“噢噢!”小姑娘捂着嘴偷乐,眼角弯成月牙,连应两声,又干劲十足地蹦回了黑木楠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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