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湖心亭里,几位身着华服的雍容女子散开而坐,虽都二十大几的年纪,但眉眼间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竟赛过了园中的暮春景色。许是出身门第的诗书底蕴,大家说起话来亲和温润,慢条斯理地商量着月底寻芳宴举办的有关事项,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坐在贵妃榻上的那位金簪摇曳,藕臂盈盈地撑着下巴,望着人工湖中的一对鸳鸯,思绪有些游离。
芸贵妃八面玲珑,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主动笑问:“姐姐觉得宴上还要置办哪些点心菜肴比较好?”
姜寻安回神,稍稍沉吟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肚子里冒出点坏水:“今年就不让御膳房准备了,既然虞二和光远小子昨日来央我提前庆办寻芳宴,那伙食也自然应当由他们来准备,姐妹们届时就敞开了尝尝风满楼的手艺吧。”
听言边上的几位贵人纷纷掩嘴笑了:“早听说风满楼的佳肴重金难买,从前没机会出宫,未曾想此番还有这般口福。”
“哈哈哈是啊,长公主姐姐的话都那么放下了,看来虞少主是铁定要大出血一回了。”
调侃过一阵,大家笑意敛下不少,御史夫人又出声打趣道:“话说回来,前两年的寻芳宴虞少主和小王爷都不曾出席,今年怎么突然上起心来,怕不是现下有了哪位心仪的姑娘?”
此话一出,大家皆勾起了兴致,纷纷望向姜寻安。
姜寻安哭笑不得地抚抚眉梢:“光远小子要知道我就这么把他出卖了,定要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年岁最小的将军夫人没忍住上前晃她袖笼:“好姐姐,您就别再卖关子啦,跟姐妹们说一说,到时候寻芳宴上还能帮小王爷撮合撮合。”
姜寻安无奈妥协,拧眉回忆道:“也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说是刑部侍郎沈群的女儿沈南卿。”
御史夫人“呀”了一声,惊喜道:“小王爷好眼光呀,沈府的南卿小姐在京城里盛名已久,才子佳人们都认她是临安城里的第一美人呢!”
姜寻安饶有兴致地喃了一声:“哦?你们都认得那位沈小姐?”
御史夫人原本兴趣盎然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安静了下去,看着其他姐妹欲言又止,不知当不当开这个口。
倒是将军夫人仗着年岁小,没什么顾忌地直接道:“哎呀,姐姐没听过也是正常,沈家自从出了四年前那桩事后,虽然沈大人还保留了官位,但早被城里的官僚政客们排挤到边缘地带了。就连咱们寻芳宴开办几届下来,也为了避嫌不曾邀请过他家的小姐。姐姐您是皇家人,旁人自然是不敢在您面前提起沈家了。”
姜寻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甚在意道:“都这么久的尘封往事了,既然皇兄当年没追究,咱们也不必厚此薄彼,往后有什么女儿家的宴会,就将沈府那位一并叫上吧,不用顾及我。”
御史夫人跟着笑了笑,应道:“好的,妹妹记下了。”
大家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边上的芸贵妃柔声缓缓道:“对了,早前出发时陛下同我提起,说九弟也是时候纳个妻妾了,让我跟姐姐说一声,帮忙在寻芳宴上给他物色几个登对的姑娘,不知姐姐有没有什么心仪合适的人选?”
姜寻安率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九黎?那小子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将军夫人道:“姐姐说笑了,摄政王殿下天人之姿,哪有打光棍的道理。”
姜寻安啧啧摇头:“我倒宁愿他模样生得普通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眼高于顶,昨天他们哥几个一道来,我还打趣要不要帮他和光远一并做主,来个双喜临门。他倒好,说什么若娶了个比自己丑的姑娘,洞房花烛夜定要下不去嘴,让我别瞎凑对。你们听听,这像是人说的话吗!”
在场的几位皆没忍住噗嗤一笑。芸贵妃稍好些,压了压嘴角的笑意,帮人说话道:“九弟心系国家大事,在男女情.爱之事上短根筋是正常的,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帮他多担待一下。”
姜寻安嘴下丝毫不留情:“你看他那样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像是心系国家大事的主儿?委屈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现在朝堂上刚冒出来个天才首辅,不就马上退居幕后、跑去揽了太傅的教书工作?我说阿芸你日后带十一、十六离他远些,他这么懒的心性能愿意费这个时间去误人子弟,八成就是为了养儿防老,可别着了他的当!他这人啊,估计早就做好了伶仃一生的打算。”
芸贵妃温柔浅笑:“九弟待十一、十六好,两个孩子日后赡养他们皇叔也是应该的。”
御史夫人也跟着宽慰:“其实姐姐不用操心,摄政王殿下现在那是不曾尝过情.事的美妙,等他哪天遇到了心爱的人,就会想着自己生个孩子啦,缘分这种事,急不得的。”
其他夫人如是应和:“是啊是啊,咱们在寻芳宴上多介绍几个姑娘,总会有看对眼的。”
姜寻安长叹一口气,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了十来岁的弟弟也是无可奈何。
揭过这个话题,大家又就着寻芳宴上的活动安排畅聊起来。
这时通往湖心亭的长廊上跑来一个侍卫,不等丫鬟通报,姜寻安已经眼尖地瞥到,抬手招人进来。
侍卫恭敬地呈上信件:“这是早间杂货铺里收到的,属下不敢耽搁,马上给殿下送来了。”
姜寻安欣喜,接过信件道了句“下去吧”,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拆封。
信笺上没有留名,但她单凭侍卫的一句话就已知晓来信的人是谁,当初跟巨先生通上信,因为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有压力,所以一直都留的长公主府外不远处的一家杂货铺的地址,现下打开雪白的信纸,只觉得一阵紧张激动,不知道对方最终的答复会是什么。
边上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眼看着长公主喜上眉梢,好奇道:“这是谁送来的信,能让姐姐开心成这个样子?”
姜寻安屏息凝神地看完信里的全部内容,方隆重地拍了拍身侧的茶案,郑重宣布道:“不行,姐妹们,今年的寻芳宴一定要大办特办!”
众人傻眼:“嗯?”早前不刚商量说上几届过于铺张浪费,今年走简约静雅风吗?
姜寻安红唇轻勾,抑不住的兴奋:“寻芳宴将要迎来史上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们势必要向对方呈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大家哗然:“到底是什么贵客!”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姜寻安柳眉轻扬,给大家扔出一个重磅消息:“巨先生要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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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以为笔友是一个人,而没想过会是一个后援会的沈宴秋此时还在书坊里兢兢业业地做活。
其实吴管事给她安排的活计轻巧的实在不适合用兢兢业业这样的词眼来形容,但于她而言,只要是做新鲜的事,都同样充满了干劲,所以可以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坚守自己的岗位——
拿着鸡毛掸子任何角落不放过的清扫书架上的灰尘。
因为自己的衣服行动多有不便,所以到时特意向吴管事要了小厮的统一着装,到里屋换了才出来。
现下一袭青布短衫,瞧着很是干脆利落。
硕大的坊里散布着二十来位客人,有几个还喁喁交谈着巨先生,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口中的巨先生其实就近在天边,沈宴秋觉得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虞回兴高采烈地跳进童话镇的门槛,冲吴管事亲近地招了个手,正打算直蹦里院而去,还没走到划分前后院的帘子处,不知瞥到什么顿了顿,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方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书架旁的沈宴秋道:“沈秋公子?”
这称呼是昨日随意绉给对方的,沈宴秋落落大方地弯眉一笑:“虞小姐今天来得很早啊,现在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呢。”
虞回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小厮服以及手上拿着的鸡毛掸子,分分钟杀回到柜台后找吴管事算账了:“嗷,吴管事这是怎么回事!我当初好说歹说您都不给我一个活做,沈秋公子才来书坊一天就上岗上位了,难道我给书坊供应那么多天伙食的情谊都是虚假的吗!”
听那愤愤委屈的语气,就差含泪咬帕直奔了。
吴管事默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沈秋指的是谁,尴尬地咳了咳,厚着老脸道:“公子模样生得俊俏,因为他书坊里的客人都比往常多出了一倍,这才被段老板破格录取的,虞小姐是姑娘,坊里实在没有适合您的事,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多违心,毕竟公子也是姑娘,难为他想出一个这般简单的活儿,再让他想一个还不如直接砍掉他的脑袋。
虞回噎了噎,竟然无从反驳,灰溜溜地滚回书架边,眨眼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方压着音量情深至切地对沈宴秋道:“沈公子,我唤您一声秋哥行不?既然您成功潜入了书坊内部,日后有了巨先生的消息,千万不要忘记小妹我啊呜呜呜。”
沈宴秋哭笑不得,揩了揩脑门不存在的黑线:“虞小姐放心,如果……咳,有了巨先生的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虞回顿时乐了,也不计较吴管事不招自己却招了对方的事儿,愉快地靠在一旁书架边跟人聊起天来。
沈宴秋本就闲,一边清扫,一边应话,两人把音量控制在不会打扰客人的程度,相处的倒还融洽。
过了会儿,她主动问了一句:“您来是找段老板什么事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方来时好似是直奔里院而去的,
虞回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每天都会跑来找段老板问一次巨先生的新书手稿送到没,但他一回都没松过嘴,我也算是习惯了。”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放在心上。
时间过得飞快,虞回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一点也不矜贵,丝毫不知道累为何物的全程陪沈宴秋站着,从左大厅清扫到右大厅,两人的话题也从“你最喜欢巨先生的哪本书”进展到“你最喜欢巨先生书中的哪个人物”。
到了午时,风满楼的小保们跟往日一样提了一盒盒的菜肴进来,虞回分神跟大家指挥了一句“把菜送院子里放好就行”,又继续跟沈宴秋讲自己有多么喜欢巨先生上上本书中的霸道王爷人设。
“虞回。”一道慵懒中带着点邪魅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虞回身形顿了顿,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才发现小保们都聚在厅里没动,而后头刚从门框外迈进来的正是自己又亲又惧的二哥,也难怪大家没听自己的指令了。
僵硬的小脸讪笑了两下,虚与委蛇地迎上前去:“二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虞优一袭红衣,懒洋洋地拄那,软硬不吃地嗤笑一声:“我要不来,怎么会知道酒楼亏空了那么多天是有只吃里扒外的小老鼠把东西往外搬呢。”
虞回一头虚汗:“哥你这话说的,咱酒楼一天赚那么多,我就请朋友吃个饭,哪至于亏空呢。”说着凑人耳边小声道,“大家都看着呢,二哥你稍微给我留点面子呀。”
虞优拿起腰间的折扇,不客气地在人脑袋上敲了敲:“你请朋友吃饭我管不着,不过以后这笔账都从你的零用钱里扣,你自己看着办吧。”
虞回如释重负,只要不是当场叫小保们直接把菜拎回去就行,要不然当真丢脸丢大发了:“行行行,都您说了算。”
反正回家再找父亲母亲撒个娇,零花钱便又回来了。
这是虞优头一回走进童话镇,不紧不慢的将装潢扫视了一遍,又往先前妹妹站的角落扫去,那里站了个年轻男子,后者看到他望去,马上垂首低下了头。
模样生得好看没错,但这小厮扮相显然配不上虞家。
虞优隽眉轻蹙,却没有当场说教,只是对虞回道:“吃完早点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嗯嗯。”虞优没想太多,捣蒜般地直点头。直到目送哥哥离去,这才招呼小保们将饭菜往院子里送。
书架旁的沈宴秋感觉头顶的视线离开了,复慢悠悠地抬起眸来,刚好能抓捕到门边掠过的红色衣影。
啧啧,果然还是段老板说的有道理啊。
多出来接触些人和事,这不,以后书里的男主原型都找到参考了。
够帅。够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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