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沈宴秋到将军府拜访却碰了个壁, 府中的下人告知将军夫人去了城东的万圣棋斋。
沈宴秋听完有些怅惘,当初还是她提议芊芊姐学门新的技艺。一想到她现今兴高采烈的学习棋艺,只为了将来与丈夫多些共同话题,心中就止不住的感伤。
沈宴秋和怀信走出将军府,在前往万圣棋斋的路上,不知几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就要与过路搬运货物的板车相撞,薄易及时出手,将她往道边揽了揽。
沈宴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感激地看了怀信一眼, 声音听起来正常, 却又有点虚浮没什么气力:“谢谢你啊怀信。”
薄易眼睑低垂, 定定地凝着她的发心:“在想什么。”
沈宴秋抿抿唇, 像在心底里纠结了无数次, 终是出声问道:“怀信, 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默了默,眼底的光幽邃艰深少许,将她的这番话与她今日来找司徒芊芊的动机左右相互联系, 瞬间一片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宴秋怔然,与他无声相视许久,直到在他的眼神里再探不出旁的什么信息,方泄气道:“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打从心底里的信任,让她毫无间隙地直接问道:“所以你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薄易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是也不是。”
沈宴秋疑惑:“嗯?”
薄易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宫墙檐角,淡淡道:“我效忠的是大启。”
明明用的最平常的口吻,但听到沈宴秋耳中,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能掀起万丈波澜。
沈宴秋无言良久,薄易以为她是担心家国的安危,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司徒家的事,只是出声宽慰:“司徒允文的事还在探查,我们先不要庸人自扰,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薄易话梢一停,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不要怕,我会誓死守卫临安,也会保护好你。”
沈宴秋微怔,她第一次看到怀信露出这样的笑,脑袋微微偏着,嘴角向上勾起,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变成一个小孩,兄长轻拍她的脑袋做出保护的承诺,充满信服,又纯粹毫无杂质。
沈宴秋跟着笑了笑,由衷道:“我不怕的,大启有你,有摄政王,还有万千忠诚于它的子民,大启不会亡的。”
……
两人重新走回道上,沈宴秋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心静气,絮絮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姐,之前与她的几次谈心,我看得出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个保家卫国的丈夫感到自豪。镇远将军降了,对大启会是一次重创,但我相信那些精忠爱国的士兵可以重振我们启国的熊威,但对芊芊姐来说,那倒下的是她的一片天,我怕她会撑不住。”
“她不会撑不住的。”薄易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钦佩,敛声道,“司徒芊芊虽是外氏女,但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司徒家意志的儿女。司徒允文若降,司徒芊芊一定会扛着司徒家的门楣,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国为家谢罪。”
沈宴秋有点惊讶于他谈起司徒芊芊时的熟稔口吻,不过知道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继续深究追问,反道:“对了怀信,你还没同我说呢,假若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侧眸看了她一眼,停顿好久才给出一个答案:“诛之。”
沈宴秋正微微感慨他的大义,就听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自诛。”
沈宴秋永远都不会知道,薄易曾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就已成功做到了前半句,而这后半句,是他此情此景下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才补上去的……
到了万圣棋斋门口,沈宴秋想着怀信既与芊芊姐认识,应该不方便与她一同出面,于是道:“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见完芊芊姐再出来找你?”
薄易没逞强,环顾一周,最后指了个方位:“我就坐在那家茶馆里,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好。”沈宴秋冲他摆摆手,迈过石阶,走进棋斋。
等她的身影从棋斋院墙后的竹林隐匿不见,从天而降一个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在薄易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薄易没说话,径自带路进了茶馆。那男子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置词。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溜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
司徒芊芊带她到一处桌子坐下,让小厮帮忙送些零嘴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学棋的心得,眉眼张扬,雀跃不已。
沈宴秋认真倾听,在她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
司徒芊芊说到后面不由有些口干,咕噜咕噜灌了两杯水才继续道:“哎,总之我最近棋艺大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届时一定将我的所学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沈宴秋也不客气,调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傅了。”
司徒芊芊前面自吹自擂了一大通,反听到这声“师傅”变得有些害臊,难为情地捂捂脸,扯了个旁的话题继续:“再过四个月就是年关,我家那口子今年怎么算也都该回京了,我接下来一定继续好好练练,到时候才能让他刮目相看嘿嘿。”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拿过茶杯在指尖把玩,液面随着她的倾斜来回摇摆,状若不经意地出声提起道:“对了芊芊姐,你近些时候忙吗,我最近在筹办戏班子的事,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与我一起?”
无论司徒允文一事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芊芊姐接下来把太多的生活重心灌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既然横竖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与其把机会押注在一个结果上,还不如从中跳脱出来,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只为了自己,活得开开心心,毫无芥蒂。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她的用意,认真听她讲了关于戏台子的构想,瞬间勾起兴致,连追问了许多细节,不断称赞:“好啊好啊,既然是与虞少主合作,那我每日去帮你监管那帮戏角儿排练,还能在风满楼免费多蹭几顿饭!”
沈宴秋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一点。
两人又就别的事聊起几句,这时一个提着竹篮的美娇娘路过,冲不远处凉亭里头的人唤了声“段之”。
沈宴秋起先只是随意看去一眼,最后莫名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熟悉,所以多停顿了两秒,直到低头从盘里拿了花生在手上剥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种熟悉是源于对方与自己肖似的眉眼。
司徒芊芊其实从那姑娘走过时,就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瞧,即便那人走进凉亭与人会合也没收回目光。
末了还悄咪咪地凑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你之前知道段老板的全名叫段之吗?”
沈宴秋愕然,联系方才那女人叫的“段之”,猛地抬头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发现里头背对着她坐的身形正是段老板。
司徒芊芊没注意她神色的不对劲,只顾自己继续:“我之前就听说段老板近来和城里一个丧偶的美妇来往很近,也是这阵子来棋斋下棋才发现,两人经常在此碰面。”
“你还真别说,这美妇长得确实漂亮,所以即便有过一个夫君,也依然入了段老板的眼。”司徒芊芊啧啧感叹,蓦地想到什么,道,“欸,等等,我怎么觉着那女的和宴秋你长得很像呢。”
沈宴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淡淡收回目光,平静道:“只是巧合吧。”
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八卦猎奇:“你和段老板共事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点内情吧?他和那美妇是真有点什么,还是纯粹误会一场?”
沈宴秋低头饮茶水,眼底晦暗不明,近月不曾去过童话镇,倒不知他已经将心上人找回来了。
半晌,她若无其事道:“段老板喜欢过她很多年,也是为了她进的京城,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司徒芊芊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个中内容会那么劲爆。
那美妇进了凉亭,传来絮絮的低语说话声,音线娇柔低软,惹人怜惜,也难怪那人惦记了那么多年。
沈宴秋说不上自己此刻心头具体什么感觉,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抹情愫就是寄托在段老板身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瑞雪天里将她从雪地里救下,悉心医治数日,这样的人让她想不动心都很难。
山海林回来后的单方面决裂其实一直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与他接触,一些必要的传话都是派心儿去童话镇代劳,说来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过他了。今日在此撞见这双璧人,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是女人骨子里想要较劲却发现自知不如人后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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