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女人生来的第六感, 司徒芊芊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仿佛预感到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干笑着指指自己:“是来找我的?”
清风颔首,脸上露出晦涩抱歉的神色。
沈宴秋眼皮微跳,寻求确认般地朝不远处的姜九黎望去。
后者眼波清冷,一如既往的沉敛、不露声色。若非发生十万火急之事,他不会挑在今夜找上这里。
像是已经确认发生了何事,沈宴秋的一颗心无限下沉,攥着司徒芊芊的手也紧了紧。
到头来一行人还是退步回到了风满楼。
围观人群众不明所以,被姜九黎带来的皇家侍卫驱散开。
酒楼装潢的明灯彩帐还没撤下,鲜丽的场景里, 门边包围水泄不通的侍卫们为其染上浓厚一墨, 空气沉重压抑。
姜九黎和司徒芊芊单独进了一间屋子, 沈宴秋候在外头, 心情难以言喻。
明明一盏茶的时间前, 大家还觥筹交错, 谈笑风生,此刻却是变故降临,将过往伪装出来的平静打破的丝毫不复。
虞优方才到后台安排闻竹他们下去休息,回来时才发现沈宴秋去而复返, 大堂里还多出了许多神情严肃的侍卫,问了管事才知是姜九黎的人手。
犹疑地打量四周,朝沈宴秋走近,刚巧发现站在一旁的清风, 于是问话道:“清风,你家殿下呢?”
清风眼观鼻鼻观心地秉声道:“殿下与司徒夫人进屋商讨要事去了。”
虞优讶异挑眉,不明眼下状况,自顾调侃道:“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近到可以共处一室了?”
清风苦笑:“还请二爷一会儿莫要在夫人面前说起这样的玩笑话,司徒家已陨,镇远将军他……”
他低垂着脑袋,沉沉道出最后两个字:“叛了。”
这句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一室无声。
边上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宴秋瞳孔轻颤了下,即便事前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最后通牒时,还是没忍住一阵波澜。
虞优只当自己听错了,一边扇扇子,一边干笑道:“清风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司徒允文和司徒老爷子一同戍守边境,有当爹的镇压,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况且城里还有个美娇娘等他,谁会这么想不开的抛国弃家。”
清风不忍道:“镇远将军爱上秦国公主,数月前便与骠骑将军决裂。如今洪化州一分为二,两军对峙,向京中传信的兵马屡被拦下。直到此番殿下察觉,派了镜夜他们前往打探。晚间镜夜刚回临安,身受重伤,将骠骑将军的书信呈给殿下后便昏迷过去,如今生死未卜。”
沈宴秋震撼,她从未想过芊芊姐的丈夫是先背叛了两人的感情再背叛的国家,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中的打击远远大于先叛国再叛家。
虞优深吸几口气,仍是难以消化眼前这个消息,啐骂道:“司徒允文这个畜生……”
骂人的话刚脱出口,便被沈宴秋拉着胳膊阻止下了。
只见屋门打开,司徒芊芊与姜九黎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司徒芊芊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还算沉静,眼睑低垂,仿佛只是喝醉了酒,变得几分寡言少语。
她走到沈宴秋跟前,扯扯嘴角:“抱歉啊宴秋,我可能没办法送你一起回府了,我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一下。”
沈宴秋有些不放心她一人,欲言又止,看了眼后方的姜九黎,对方冲她点点头,只好佯装无事发生,道:“你今晚喝了不少酒,别在外面呆太晚,早点回府,然后好好睡一觉。”
“嗯。”司徒芊芊冲她笑了笑,侧身走开前,脚步停顿,终是没忍住,回身拥抱了她一下。
沈宴秋感受到司徒芊芊抱自己的手在颤抖,耳边甚至能清楚听到她克制隐忍的呼吸声。纵然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抬手搭上她的脊背宽慰轻拍。
司徒芊芊隔了那么几秒,便松手放开了沈宴秋,脸上已然恢复为平日那副轻松欢快的模样:“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沈宴秋没拆穿她强撑出来的面具,跟着扯出抹笑,如常与她告别。
等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这才彻底松颓下来,揉揉眉心,说不出的疲惫。
姜九黎缓步走到她身侧,宽声道:“我会派人跟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
“嗯。”沈宴秋低低应了声,情绪低迷。
今晚的喜悦在这场变故下冲刷地一干二净,连周围的彩帐映入眼帘都变得刺眼,拉上莲巧和虞优告辞,便离开了酒楼。
虞优没阻拦,毕竟他自己都还没从中晃过神来。
莲巧安静地跟在沈宴秋身后,她早初跟在薄爷身边做事的时候,便对此事知晓一二,看姑娘伤心,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那些宽慰的话由她说来只会显得苍白无力,是以只是默默陪伴,没有出声。
时间几近子时,偶有晚风吹过,街道上萧凉无比。走出几步,连人家的灯火都黯淡下来。
只听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窸窣轻响,不等回头,就见月光下一匹毛色如雪的白马高扬马蹄,嘘地一声在身侧停了下来。
如练的月色里,姜九黎居高临下地冲沈宴秋伸出手,言简意赅道:“上马。”
沈宴秋默了默,再看看后头的皇家侍卫队列,没反应过来:“……嗯?”
姜九黎以为她是不愿意,烦躁地轻扯眉梢:“或者你自己会骑马?”
他说着抬手,命令清风下马,让出马匹来。
“不,不是……”沈宴秋打断,被姜九黎这出弄得都忘了原先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试图缕清思绪道,“殿下让我上马是要作甚?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送你回府。”
姜九黎不自然地别开眼,继续道:“秦克耶这些日子应该就会找上门来,其实你跟在我身边最安全,你若愿意的话,今晚与我回宫也是可以的。”
沈宴秋惊得呛了呛:“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宴秋一人应付的过来,就不劳烦您了。”
姜九黎蹙眉轻嗤:“你靠什么应付的过来,就靠这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丫鬟?”
突然中枪的莲巧:“……”
行吧,被古往今来第一人的摄政王殿下说做三脚猫功夫,似乎也还可以承受得过来。
莫名被人看扁了的沈宴秋顿时没好气,于是换了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道:“那您又靠什么护我周全,上回陷我于危险境地的可是殿下您。”
姜九黎狭着眼,舌尖不动声色地抵了抵后槽牙,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就在沈宴秋以为他要恼羞成怒、大下杀手时,却见姜九黎不耐地轻啧一声,竟是翻身下马,妥协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气我,我说了会护你周全,便一定会做到。你既不会骑马,又不愿与我共乘,那就徒步回去吧。”
说着自顾上前带路,像是默认她答应下来。
清风看主子走开,冲沈宴秋比了个“请”的手势,后方的数十位皇家侍卫也一同躬身,以示恭请。
沈宴秋倍感压力,抚抚额梢,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路突然多了那么多人同行,沈宴秋不得不承认确实让人感到“安心”许多——
沿街许多睡下的人家,听到街道上的动静,纷纷点亮烛火,隔着窗纸偷偷往外探视。
到头来,大半座城池的灯火都亮了,亮如白昼,夜路清晰,可谓前所未有。
沈宴秋暗暗挖苦:“殿下不觉得此举极有扰民之嫌吗。”
姜九黎凉凉瞥她:“是你不愿与本殿回宫,若是走了官道,岂会有现下这般困扰。”
沈宴秋凝噎,竟发现自己无力反驳,只好发挥那套胡搅蛮缠的耍嘴皮功夫:“您这是把罪责推到我头上来了?从古至今,男子与女子说话素来只有‘是是是’、‘好好好’,以及‘我错了’,殿下你到底懂不懂与姑娘家的相处之道。”
姜九黎默了默,似乎在认真考量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半晌,三分试探两分古怪五分拘谨地干巴巴来了句:“是,是是,好,好好,我错了。”
话音一落,方圆十米的人马陷入可怕的沉寂,下秒均没能憋住笑意,响起此起彼伏的怪异笑声。
沈宴秋没想到姜九黎那么好唬,晚间的阴霾一扫而尽,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姜九黎被人取笑,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眼刀向后刮去,包括清风在内的侍卫们顿时惊吓得挺直了身板,屏息收腹,强收嘴角,好不辛苦。
沈宴秋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自觉间与姜九黎走近了距离,以“哥俩好”的姿势搭上他的肩头:“不是我吹,殿下若能把我方才说的那番话言行合一地贯彻到生活中,定能当选大启第一贤夫的位置。”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垂眸睨她,冷呵道:“我是贤夫,那你呢,贤妻吗?”
沈宴秋嘴角弧度一秒收敛,惊恐地抱着胳膊,退开数步:“您心悦我是事实不错,可我还没答允你,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谈论起贤夫贤妻的事,恐怕有些不妥吧。”
清风、莲巧以及一众皇家侍卫:“!!!”
姜九黎几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沈宴秋,谁与你说的我心悦于你!”
沈宴秋一脸“难道不是吗”的神情,理所当然道:“您都让十一管我叫小婶婶了,这还不算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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