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闪开!”云徵骤然喝道。
众村民根本反应不及,李太剑也不曾料想,方才的玉琼灵丹打碎在地,那股子药效便从泥土一路钻至了地下,以至于原本数丈高的巨树枝藤陡生,狂涌的力道冲垮了院墙,霎时之间,石块炸裂,如浪潮一般倾巢而出,遍地尘土沙砾与烟雾齐齐漫天。
李太剑半句话未能出口,见那锯齿状的树藤如长鞭挥劈而下,落地后又倏地掀起,尾端扫向茅屋门前近十余愣定的村民!
“娘!”李太剑嚎哑了嗓子,紧跟着让那树藤劈了一道,半边脊背留下狰狞的血痕,一连滚出十来尺远。周围人猝不及防,由那鲜血溅得满脸,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惊慌失措挤回一团,没了命地惨声叫道:“要死了!那根豆芽精发疯了!”
老村长花白的头发,弓腰驼背,挤在人群最前端,颤巍巍出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来人!点火,上弓箭——还不将它收拾干净!”
三十余名壮丁爬上外墙,手持火把照明,肩并箭筒长弓,由老村长一声令下,嗖嗖利箭燃了火星,齐向茅屋内的参天树妖飞驰而去!
“不要!”李太剑呼吸一滞,通红的眼眶战栗不断,待要上前阻拦,云徵却反手拉他至身后,冷声道:“回来,你不要命了!”
下一刻,却见那巨树从中开裂,生满锯齿的青褐树根扭曲变形,将所有箭矢火星一律吞并,顷刻化入腹中——此后不久,冲天树藤横劈直下,伴随一声狂啸冲入云霄,满村树海皆如风雷涌动,霎时笼罩于众人头顶,重重阴霾倾洒而下!
“怎么会这样?”李太剑面如土色,难以置信道,“我娘昨天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云徵神色凝重,低头时,瞥向手中另一只瓷瓶,再忆及两日以来发生种种——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十有□□,是月从心在幕后主导。
“难怪了,他方才爽快放人。”云徵腕间灵力骤涌,瓷瓶瞬间炸成碎末,自里汩汩淌出褐黑色的污水,那根本不是圣池之水,怕是什么剧毒药物,“……弄了半天,原来就整这样一出!”
李太剑道:“大仙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月从心捣鬼?”
云徵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这个毒妇!”李太剑吼道,“我跟她拼了!!!”
“站住。”云徵单以一手,拦他在后,“你就在这里,让我去救你娘。”
正说话间,头顶树藤挥劈而来,蛮力掀起巨石无数!众村民连火把带弓箭齐齐散了一地,包括那气焰嚣张的三胖兄弟也藏进石缝,浑身发抖,嘴里细细碎碎一阵念叨,大抵在祈求天神的庇佑。
“不行,大仙你……”李太剑惊恐道,“你会受伤的!”
“少废话,你以为本尊是谁?”
云徵一袭红衣拂尽朝霞,此刻于死人木层叠包围的村落之中,犹如坠落地狱前最后的灯塔。
遥想当年初落凡世,问摇生对云徵所说第一句话,即是:“……宁以身死,不堕邪道。”
五音神剑威震四海,其通天神力可育万物苍生,亦足以毁天灭地,致使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小鬼,你看好了。”云徵沉声道,“是人皆有权利选择命运,但错漏多在一念差池。李太剑,果敢不是莽撞,无畏不是盲从。”
李太剑道:“大仙……”
“他们逼你弯腰,那你就想方设法站稳。人可折身为泥,但灵魂绝不能卑躬屈膝。”
云徵指间灵力运转,剑流涌动,在一众村民近乎瞪翻的目光注视下,他飞至半空当中,掌心万千光华聚拢,刹那凝成一刃锋利霜剑。
——神隐山守音阁,一门五位护剑仙者,其剑灵可化为人形,其人形亦可抽取灵魄,化为披荆斩棘之利刃。
云徵原身虽损,然剑灵犹在,是以剑锋直指巨木顶端,中食二指并连成一线,于那剑尖至尾轻轻一弹!
“大仙!”李太剑双目陡颤,嘶声唤道。
却只一瞬,剑光乍然而起,万千霜影裹挟尘泥,不多时将参天巨木围在中央——随后,那些狂舞的树藤似乎受到了安抚,失控挥扫的幅度渐渐减缓,最终彻底地停顿了下来,四周贯穿的枝节也都收缩回去。
一片狼藉的茅草屋后,只剩一只破碎的陶盆,以及半根奄奄一息的豆芽。
“娘!!!”李太剑连滚带爬飞扑上前,一面流泪,一面将那豆芽塞进土里。
而在院外目睹一切的村民,此时仰望空中红衣翩飞的云徵,不由纷纷跪地磕头,连声与之谢恩:“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当真是活神在世,菩萨显灵啦……”
“敢问仙长何方神圣?”
云徵拂了拂肩,故作轻松:“不了。本尊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怕说出来你们吓到。
说完匆匆跃下墙头,进那废墟之中,见李太剑仍捧满手的土和豆芽,鼻子眼睛哭得通红发肿。
“怎么样了?”云徵略瞥了一眼,豆芽的根已经发黑了,看来距离死期不远。月从心的灵丹毫无作用,甚至适得其反,恐怕是导致豆芽发狂的主要原因。
“我去找月从心算账!”李太剑恨声道。
“站住!”云徵忙拉过他,“才说了别莽撞,你是听不懂人话?”
这时老村长带人冲进大门,指着那捧豆芽粗声喝道:“李太剑,果真是你偷藏妖孽!险些害了全村人的性命!”
“村长还留他做甚?连这妖怪一并打死了,赶快逐出村去!”众村民义愤填膺道。
原本缩石堆的大胖也站了出来:“吃里扒外的贱种!”狠狠啐了口唾沫,“跟你爹娘一样的,该死!”
李太剑刚要起身反抗,头顶忽来一块巴掌大的落石,堪堪砸大胖后脑勺上。
轰然一声嗡鸣炸响,胖子白眼一翻,瞬间倒进了血泊。周围人群再次陷入骚乱,众人影拥挤晃动间,有村民指向半空伸来的树藤状物,陡然发声尖叫道:“我的老天,刚刚那妖怪,没处理干净!”
所有人都低头去看豆芽,可那豆芽精已枯死了大半,周围莫名伸来的树藤,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伴随一阵惊心动魄的地颤过后,原就破碎不堪的茅草屋彻底坍塌,他们的视线终于遍及院墙之外——
而此时此刻,包围整座村落的死人木,也是村民曾一度赖以生存的根本。它们纷纷化作雄伟参天的巨树,锯齿状的藤条直冲云霄,密布的枝叶环绕交叠,瞬间遮盖了头顶上空最后一缕阳光。
噗通。
有人跪了下来。也有人绝望地睁大双眼。
自此,照明的火把也全数熄灭,刀泉村完全陷入封闭的黑暗。
“为、为什么会这样?”李太剑失声道。
但他话没说完,树藤的挥动击垮了院墙,锋利锯齿震碎石块无数,村民在沉庞的暗影中尖叫、惨嚎,不断发出混乱而琐碎的脚步声,以及巨木落地时溅开的沙砾与鲜血。
有人受伤了,但在无光照耀的环境之下,他们无法视物,只能听见巨木节节抽枝,树藤疯狂扭曲与生长的声音。
他们感到无限的恐慌,以及濒临死亡的悲怆。此刻唯一能够求助的……
“神仙!”老村长花白的须发颤抖。
“神仙救命……”
“神仙,我们还不想死啊!”众人齐声嚎道。
然而神仙他老人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静的面庞不见一丝波澜起伏。就当所有人以为他运筹帷幄的时候,云徵背对众人,缓缓拖下外袍,挂上一旁房梁,并细心缠了一个死结。
“神仙要施什么法术?”
“神仙果然就是神仙!”
“咱们大伙儿有救了!”
——话没说完,云徵凳子一踢,当场吊了脖子,悬在半空之中,单剩一双晃悠的白靴。
“神仙上吊了!”
“要命了要命了!”
“大仙……”李太剑哭着道,“大仙你不能死啊!”
“嘘!”一片哀嚎声中,云徵睁开了眼,“谁说要死了?本尊这是在施法!”
“施什么法,需要上吊?”
云徵无声摆了摆手。他施的正是——
秘技·召唤月从心大法!
果不其然。下一刻,悬在云徵颈间的红袍骤然碎开,头顶如暗云密布的树影撕裂一道缝隙,月从心乌发凤冠,方才那身大喜的红袍尚未褪却,这时偏从顶端陡直坠落,修长的手臂环过云徵双肩,而那绯脂晕红的双眼却染上薄怒。
“云徵,你就这么想死!”月从心厉声道。
不想云徵转身过来,横眉冷目,一掌劈上月从心的胸口!
“你……”
月从心猝不及防,接连退后数步,一脸受伤又无措的表情。
而云徵挥出那掌之后,半边肩臂麻木战栗,所触质感堪比钢铁硬厚——这个女人,当真阴险狡诈,居然还穿胸甲!
“果然是你!”云徵脸色冷得可怕。
月从心声音都在发抖:“我见你有难,立马赶来施救……我做错了什么?”
云徵道:“你故意将我引开,又派人暗动手脚,致使村中所有树木狂化。”
月从心道:“我真有心想毁村,还需如此大费周章?”
云徵又道:“你给的灵丹,还有池水,都是假的。”
月从心扭曲道:“灵丹进嘴才会生效,不是让你种土里开花!”
云徵冷笑道:“你若非做贼心虚,出来还穿三寸厚的胸甲?”
“那是我的……”月从心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胸……垫!”
云徵听完愣了半天,耳根腾的一下,烧红了半边。这时漫天树藤横劈直下,云徵来不及躲闪,月从心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人带入臂弯,两人朝后翻滚了数尺,云徵的前额重重磕进她怀里,直到此刻,他终于感受到月从心的厚度!
——是这女人宛如钢铁一般厚重的胸膛!
云徵顶着满头包起身,月从心却在他背后,猛地咳出一口血沫。
方才那掌下手不轻,对方又是个姑娘,隔着胸垫都拍出了内伤,云徵有点过意不去,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过激。
但月从心毫不在意,她抬手抹了把嘴,随即抓过云徵的臂膀,喘着气道:“云徵,你不是疑我心怀不轨吗?”
云徵道:“你想说什么?”
“你会后悔的!”一句未完,月从心忽然欺身上前,狠狠封住了云徵微张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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