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师兄!

    “五大剑仙,四个飞天。剩一个剑仙,躲柜里蔫蔫。”

    百十年来,素有五音神剑驻守的神隐仙山,曾经流传这样一句广为人知的熟悉歌谣。

    而这句歌谣,说的正是问摇生座下五位剑仙。他们个个神通广大,又平易近人,常到下界斩妖除魔,顺带与普通百姓同乐——偏在他们五仙当中,有一位奇葩格格不入,堪称奇葩中的战斗葩。

    他从来不肯下凡,也不肯外出除妖,更不肯与任何人接触,其中包括他的师父,还有同门众师兄弟。

    这位奇葩剑仙的名字,叫做薛商。

    薛商也是神剑化形,经问摇生点化,千难万险修得一副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样。

    然而薛商照到镜子第一眼,当场吓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了过去——理由是他原为剑身,说什么也无法接受人类的模样。

    他认定剑就该是剑,不应幻化成人,人化剑简直就是逆理违天。可偏偏造化弄人,当薛商初次化形昏厥之后,他的灵力严重暴走,迫使他接下来的百年之内,都只能维持人形过活,再难还原到最初的剑身。

    于是薛商自闭了,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度厌弃的心理,甚至憎恨着这样不合常理的人形身躯。从此他将自己锁进房门,拒绝与任何人产生接触,如果有人试图闯进来的话,薛商就直接躲衣柜里,不听不看不语,假装世上没这个人儿。

    这也是为什么,当云徵听说薛商在磐水城一带广泛活跃的时候,会觉惊讶甚至难以置信。因为像薛商这样的家里蹲,连照眼镜子都能原地爆炸,很可能他会缩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一辈子都不愿意出来露面。

    ——然而此时此刻,湖妖堆满尸骨的腹腔深处。那人庞大而厚重的身躯垮倒下来,云徵感觉身上像压了座大山,一度近喘不过气,但对方的拥抱并不陌生,甚至与之俱来的,还有过往大片破碎的记忆。

    五音神剑之间灵力相近,再加他们师承一脉,原是有着微弱的联系及感应。

    所以当那人环住云徵的时候,云徵没有反抗,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自他二人周身,隐有熟悉的灵流跃动,细碎的光华飞涌至上空,点燃无边无际的黑暗,最终又缓缓下落,将那沉庞的黑影笼罩在中央……轻柔得像一个久违的拥抱。

    眼前之人,遍身脏污的泥沙,头与臂间挂满死人的遗骨,五官四肢尽数没在黑暗当中,使他整个人行动迟缓,就像套在一团污泥中的臃肿怪物。

    但彼此灵流的交相辉映之下,遮挡黑影面部的厚重污垢逐渐褪去,温暖的光晕聚拢他身边,将那一张原该是干净利落,充满朝气的男子面庞彻底点亮了大半。

    “师……兄。”

    发出声音那一刻,云徵浑身皆在颤抖。

    面前这团污泥与尸骨堆聚成的黑影,正是当年神隐山的二师兄……

    薛商。

    很显然的,薛商也认出了云徵。他们的拥抱未能持续多久,薛商忽又松开了手,无声与云徵拉开一段距离。

    彼此十年间的漫长离别,曾经光芒万丈的神隐山,如今已然灰飞烟灭。原本完整的师门四分五裂,将守音阁拥有的一切都葬身火海,顷刻化为吞噬天地的战乱与硝烟。

    而他薛商,是这场战争中的耻辱,是转身逃离的叛徒。

    “你……你还活着。”薛商的嗓音嘶哑不堪,因而每一句话出口,都显得十分艰难。

    云徵凝视着他,眼底暗光涌动。良久,方沉声答道:“是,我活着。”

    脚踝间缠乱的黑手渐渐松开,云徵得以从中脱身,月从心忙扣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当心有诈!”

    “没事。他是我师兄,不会有错。”云徵说着,上前一步,拦至月从心身前,“十年未见,也是时候,让我二人……好生一聚了。”

    湖妖腹中,万千尸骨成堆,数不清的死人遗物。而薛商将自身包裹其中,于这阴暗与潮腥的环境之中,悄无声息地藏匿了不知多久。

    “二师兄。”云徵道,“若我没猜错,你并非落难至此。”

    薛商不答,不动声色后退数步,再次将身体匿入黑暗。

    “磐水城外,湖妖作乱……食人骨血,弑杀无度。”云徵面色沉冷,一字字道,“是你做的?”

    薛商保持沉默,无动于衷。

    “薛商!”

    云徵声线陡变,腕间灵流聚成长剑,森寒剑锋直指薛商额顶:“当年神隐山乱沉淀至今,你还未明白何谓善恶?何谓是非?”

    薛商仍旧不言,云徵却强自逼近,周身汹涌剑光冲天照耀,瞬间点亮整一片寒骨尸山。

    那些接近腐烂,无时无刻散发恶臭的破碎尸体,都在彰显着凶手惨无人道的暴行!

    云徵厉声道:“你费心费力逃十年命,这十年你脑子里装的什么?都是泥浆吗?”

    此话方出,湖妖腹深处骤然撼动,眼前庞大的巨影发出野兽般的嘶哑咆哮,伴随整座骨山剧烈摇晃——

    “是!”

    薛商毫无避讳地承认:“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他虚黑色的身躯上前,瞬间遮盖了所有光亮,“正如你所言,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是五音神剑之一,就必须一心向善,永远仰仗师父的光芒而活?”

    云徵尚未及反驳,薛商猝然弯腰,于他耳畔逼近:“还是说,要像师弟你这般,以卵击石,抵死与明家对抗——最终惨遭囚禁,受尽折辱,索性自毁剑灵而亡?”

    云徵瞳孔陡缩,月从心也愕然偏头,不由自主凝向云徵的侧脸:“云徵,你……”

    “多可笑啊,师弟!你与大师兄,曾是师父门下最忠心的两名弟子。”薛商悲笑道,“可到最后呢?大师兄舍身封山,神魂俱散,至今未见尸骨——而你?云徵,你就是个笑话。上古神器亡于自戕,千百年来,你是第一个。”

    话未说完,云徵掌中剑流乍然汹涌,不偏不倚扫过薛商布满泥污的侧脸——现在的薛商,同十年前的薛商,基本不存任何的改变。

    他永远是以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或干脆将自己缩在坚厚的壳里。曾经的壳是房间衣柜,如今的壳便是周身厚重的泥污,以至于云徵剑锋扫去的瞬间,仅从薛商颊边刮下一层带骨的泥屑。

    师兄弟二人十年不见,重逢即是大打出手。云徵沉眠至今方醒,正处孤立无援的境地,原以为寻得薛商也是个慰藉,至少过往他们出自同门——却不想此番再见,薛商仍在原地踏步,且多年前的心病甚重,已到近痴狂的地步。

    而薛商又何尝不是倔种?他向来我行我素,又不喜出言解释,前一刻还对云徵倾情拥抱,转眼拔剑上去对砍。云徵有剑他一样有,两人皆是剑灵出身,招式之间大有几分相似,数回下来简直难分伯仲。

    这一头他们神仙打架,漫天泥水与碎骨纷飞,那一头月从心夹在中间,甚至不明白他们对打的意义何在。

    而就在这时,湖妖漆黑无底的腹腔深处,方才由薛商撕开胸膛的明岩陡一抽搐,自暗影缭绕中,突然睁开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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